第146章 新生出世
王道一凝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她方轻轻扶了扶袖子以掩饰自己的僵硬,脑中却早已变得兵荒马乱。
为什么蓉儿的书信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方才的那个军士?他趁我与忽必烈话的时候去了桃源?
蒙军怎么知道桃源所在的?!
看这字迹飘浮无力,定是蓉儿在身体极度虚弱的情况下写的,她为什么会身体虚弱,难道是和蒙军发生了冲突?她现在即将临盆,怎能和蒙军相斗?
至于这封信,是蒙军逼她写的吗?
蒙军对蓉儿做了什么?
……
这封信来的太突然,彻底搅乱她的思维,无数的疑问在脑中盘旋。
但她此刻一定不可以乱,她要是乱了,一切都完了!
她没有伸手去拿那信,又过了片刻,抬头看向忽必烈,眼中仍是一派波澜不惊,“大汗这是何意?”
忽必烈见她并不急于拆信,依然一副从从容容的样子,倒有些诧异。
他又哪里知道,王道一此刻神经已是极度紧绷,她不碰那信,是因她根本不敢去拿,她害怕信里的内容会叫她表面的镇定再也伪装不下去。
忽必烈朝金帐中央的金牌瞟了一眼,笑道:“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本汗向来不喜身处被动。”
自从王道一拿着成吉思汗金牌进帐来的时候,忽必烈就身处被动,因为无论王道一提出那一个要求是什么,他都必须无条件接受,这让一向重权在握的他非常不安。因此他也必须要拿出什么东西来威胁王道一才是。
各有钳制对方的把柄在手,才能叫他安心谈下去。
于是就在他二人刚开始话的时候,那军士就见忽必烈的手指微微动了动,那是一道暗令,王道一自然不知,军士却心领神会,退出营帐,率领一队快骑,直奔王道一之前隐居的桃源而去。
至于蒙军怎会知晓桃源所在,那还要追溯到半年前郭靖连夜赶赴桃源的那一次,那时忽必烈命令密探严密监视郭靖的一举一动,郭靖去过桃源,蒙军自然也就知道王道一与黄蓉的住处了,只不过那时她们还没有什么动静,于是忽必烈也并未针对她们,而如今王道一拿着金牌只身前来,忽必烈就有必要整出些阴谋来了。
且那军士领命而去,一列快骑便飞速发往桃源,蒙古最优等的战马果然迅捷,不到一个时辰,已从襄阳驰到桃源门口,一列蒙军从那仅可一人通行的险峻山口鱼贯而入,再行片刻,便浩浩荡荡的踏进院门前,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埋在厚雪之下的茶树枝被马蹄翻踩踏断,一时间,人声呼喝,战马嘶鸣而至,原本幽静整洁的山谷瞬间充满了金戈铁马的死亡气息。
彪悍的战马毫不留情的踏碎了院栅栏,那军士率领蒙军,一骑当先,直奔到房屋门口,正在这时,那屋中突然走出来一个白衣女孩,站在廊前的石阶上,挡住了他的去路。
战马前冲的惯性还在,眼看下一瞬扬起的马蹄就要踏到女孩的身上。
鬼使神差的,就在见到这女孩的一瞬间,那军士竟不由自主猛地一勒缰绳,生生扼住了战马的冲力。战马受此一勒,马头和前腿便猛地同时朝天高高扬起,整个马身都立了起来,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
电光火石间,那军士趁马蹄未落,赶紧将缰绳往一边又是一拽,马头改变方向,又嘶鸣着落向旁边,落地之处,离那女孩仅咫尺之差。
军士惊魂未定,只差一点,只差一点,这眼前的孩儿险些被踏死在他马下!
向来杀人不眨眼的蒙古兵竟也会为了差点误伤一个汉人孩儿而心惊胆战,这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是为什么。
也对,见到这样一个孩子,但凡人性未泯之人都不忍心下杀手的。
只见这孩子一身白衣似雪,眸光清冷,她就像一个上苍遗落人间的天使,仿佛生来就不染烟火。
那军士惊奇的看着这孩子,她静静的站在石阶上,寸步不让,更无丝毫胆怯,仿佛方才那一场惊心动魄都与她毫无关系一般。
军士回过神来,记得任务在身,翻身下马,就要往屋里冲去,一个孩子,量她也拦不住他。
然而还未及他迈出一步,忽又听到屋里隐约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声,那是唯有正在生产的女人才会发出的喊声。
军士的步子又顿住了。
之前人马声太吵,以至于他都没听见有人在屋里生孩子,此时稍稍安静下来一点,才能听得见。
根据这几月的情报推测,他不难猜出此时正在生产的女子就是黄蓉,大汗叫他来逼这个女子给王道一写一封劝退书,立刻带回去,因为这个名叫黄蓉的女子和那个王道一的关系非比寻常,若是让王道一见到这封信,必能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让王道一心中有所顾及。
可是眼下,生产中的女人哪能写信?
听着耳边一声惨过一声的喊声,那军士没有再往里闯。
蒙古民族身上还留着许多原始游牧民族的特性,其中之一就是,他们对繁衍生殖存有一种近乎天性的敬畏感。
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产房里凄厉的叫声愈发清晰的传出来,所有蒙古士兵都不约而同的噤了声,他们纷纷下马,伫立不动。
这样的声音,就是恶魔听见了也会心疼。许是那女子的喊叫声太过惨烈,像鞭子一样不断抽在每个听到的人心上,有些年长一些的蒙古军情不自禁的就想起了自己远在漠北的妻儿。
他们想,他们的妻子也会在他们出征不在家的时候独自一人面临生产吗?原来一个生命的诞生,竟是如此的不容易吗?他们的孩子还好吗?他们已经有多久都没有回过家了啊!
时间一点一点难熬的流过,一众蒙古兵像雕塑一样站在雪地里,直到一个时辰后,突然之间,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响起,仿佛划破了天空的阴霾,带给人新生的喜悦和希望。
随着一声声新生婴儿的啼哭声从屋内传出,那些雪地里的蒙古兵便又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连他们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如此。
或许,他们只是太久都没有回家了吧。
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刻,这个特殊的婴儿降世了!
又过了一阵,房门开,从里走出一个约莫二十岁的年轻女子,她身上披一件宽大的斗篷,额角冷汗未干,面色苍白如纸,唯有那一双眼睛,华然生光,冷冷的扫视着他们。
那兵士见她出来,不禁惊得张大了嘴,他还从未见过一个刚生产完的女子能这般若无其事的走出来。
她到底是怎么站起来的!
黄蓉目光扫过院中,已大致明白现下处境,来的都是精兵强将。
她方才在生产的时候就已听到了外间的喧嚣,知道蒙古军到来,如此情景,定然是冲着她来,且必与王道一有关,她不出来是不行的。
于是她不顾旁人阻拦,仗着自身功力不弱,强自运功,硬是走了出来。
龙儿一见黄蓉出来,那双清冷的眼中终于泛起了温度,噔噔噔跑过去,“师娘!”
黄蓉见龙儿竟在外面,便道:“龙儿,快进屋去。”
龙儿抬头看她无恙,点点头,进了屋子。
其实黄蓉此刻哪里是无恙,她面上虽镇定,却是正在使出浑身功力才能维持住自己不立刻就倒下,甚至全凭一股毅力强撑至此。
黄蓉又向前走了一步,看着院中士兵,冷冷道:“蒙军还真是善于私闯民宅。”
这话的一语双关,还暗指蒙古侵略宋国行径。那军士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听她这话,面上一僵,继而喝道:“你听着,大汗有令,命你速速修书一封,带回襄阳,若有不遵,格杀勿论!”话音一落,只听嗖嗖声响,数十名蒙古军同时抽出腰刀,弯刀树立,在白雪映照下发出森森寒光。
黄蓉却仿佛浑没看见似的,还笑道:“你们大汗叫我写,我就得乖乖写?写给谁,他吗?他放着襄阳城半年不下来,却叫你们到山里来找我讨信?是想叫我给他出个破城的招儿,教他一教吗?可惜你们大汗人太坏,我不稀罕收他这个徒弟。”
她知蒙军既快马加鞭来找她要一封亲笔信,此时定不会马上杀她,有恃无恐,故而出言大胆。
蒙古军听她抖出蒙军攻不下襄阳的丑事,顿时满面铁青,怒道:“休得无礼!信不是写给我们大汗的,是写给道一先生的,别多废话,快写来!”
黄蓉心下一惊,思量一瞬,又问道:“为什么要给道一写信?写什么?你不告诉我写什么,我怎么写得出来?”
那军士脑筋也不大灵光,听她这么问,才想起来自己并未告知她信的内容,脸上挂不住,就喝道:“你就写,叫她莫要依仗着成吉思汗金牌,就提无理要求,胡作非为,否则,你们全家都活不成!”
黄蓉思索片刻,心想如若自己执意不写,以眼下情形,立刻就得没命,便抬头道:“要我写也可以,不过你先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军士皱眉道:“还有什么问题?”
黄蓉道:“你先告诉我,你们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军士不知该不该告诉她,便道:“要写就写,哪那么多啰嗦!”
黄蓉笑道:“你要不告诉我,我就不写了,叫你回到你们大汗那里交不了差,砍你的头。”
军士明显犹豫起来,想了片刻,道:“好!我就告诉你,你听过后,立即写信,莫要在耍别的花招。”
黄蓉道:“那是自然。”
于是军士便将半年前忽必烈密令跟踪郭靖一事道出,黄蓉这才点点头,军士所正与她心中猜想相合。想想也是,这桃源如此隐秘,除了郭靖来的那一次外,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泄露消息的可能。
黄蓉听过,道:“你们在这儿静静等着,不许伤人。我进去写信,若是吵了屋里的人,到时我一个心烦,写出来的东西不合你们大汗心意,你们还是得掉脑袋。”
黄蓉转身回屋。屋外一众蒙军,果然个个都不敢出声,生怕吵恼了这位姑娘,不给好好写信,到时受罚的还是他们。
黄蓉刚一踏进屋内,整个人便支持不住的摔倒下去,接生婆赶紧上来扶住,瞧着她面色,叹道:“姑娘你又是何苦来。”
黄蓉摇摇头,笑道:“请扶我去桌前坐。”
那接生婆惊道:“你这刚生产过后的身子,可不宜坐!”
黄蓉笑道:“我站都已经站了,坐会儿又算什么。”
接生婆见她执意,只得扶她过去。
铺开信纸,黄蓉便默默思量起来。
她当然知道忽必烈逼她写这封信的目的,无非就是要掣肘王道一,叫王道一顾及着家里的,不敢提什么狠要求。但他又哪里知晓,这一场谈话,是她们二人共同研究了两年的,她们既然如此计划了,那便是要抱着必死的心来与他谈的,哪能被轻易威胁?
可这封信也的确是至关重要的,因为她们都没有料到忽必烈早已知晓了她们的住处,因此这封信一旦摆在王道一面前,无论其内容写了什么,都必然会对王道一的内心产生巨大冲击。
所以她到底要写些什么,才能帮道一稳住心绪呢?
正思量间,一边的龙儿忽然道:“师娘,师妹叫什么啊?”
黄蓉抬头去看,只见龙儿站在婴儿的床边,正好奇的看着那刚出世的婴儿。
黄蓉望向已经熟睡的婴儿,目光不由自主的便温柔下来,过了片刻,轻声道:“这孩子的另一个母亲现下正在襄阳,生死难料,前途未卜,那么……我便给她以‘襄’字为名吧。”
完这句,下笔疾书,倏尔写就,封好信封,深提一口真气,站起走出屋外,将信封给了那军士。
军士接过信,丝毫不敢耽搁,吆喝一声,蒙兵纷纷上马,隆隆一阵震耳的马蹄声过,众兵已飞驰离去。
待最后一骑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时,原本静立阶上的黄蓉身形忽然晃了两晃,随后,轰然倒下。
屋里有人叫着冲了出来。
人们再次忙乱起来。
雪还在下。
作者有话要:
三更
襄儿终于生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