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起什么了？”上一秒还在用心与之博弈的女人们下一秒仿佛就统统变成了空气，少女的头也转了过来, 一双澄清的翡翠色眼眸里只倒映着幽灵一个人丑陋可怖的面容, 包括那双因燃烧着怒焰而更显狰狞的眼睛。埃里克动了动完好的那只手臂，似乎还想要遮掩什么, 但它早被少女紧紧握住了。

    “她们使你找回了一些，嗯, 很糟糕的记忆？”女孩儿的声音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 唯独眼里隐约泄露几分关切。

    埃里克很快垂下了眼光。他告诉自己这样并没有错，但却莫名地不敢直面少女清澈专注的眼光。

    “那么我假设, 它们跟我没有关系？”很合理的疑问句，却是再自信不过的陈述语气。接着, 埃里克看到点点轻快的笑意从少女眼底迅速涌起，生生从那双冷色调的眼眸里晕染出一片温暖的涟漪。

    “卡萝？别考验我们的耐心, 伊露维塔夫人只喜欢漂亮听话的货物。”这种时候, 蒂娜姐尖细的声音就显得格外令人生厌。

    “傲慢的女妖，用心险恶的引路人，竟想要引诱幽灵的学徒？”

    幽灵先生的咏叹来得如此突兀, 以至于蒂娜还没来得及反驳, 就见那丑陋的面孔已经再次变成面向少女的姿态。

    “愚昧的少女, 自命不凡的学徒，难道我曾教导你应当自甘堕落？”

    骤然承受了伙伴的责难, 艾琳也并不忙着生气——在她仅有的记忆里，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幽灵先生带歌词的咏唱呢。与曾预料过的柔软丝滑不同，伙伴的唱腔虽然浸染了主人蓄积已久的怒意, 却仍有种让她血脉喷张的神奇魔力。而在幽灵先生即兴创作的歌词之外，那曲调仿佛也曾为她所熟知，以至于她不由自主想要张口应和。

    “幽灵，我听到了你，请吧，我将倾听。请陪伴我，指引我……”少女顺从了那强烈的感觉，某段深埋在脑海里的旋律忽然浮上脑海，然后不可阻挡地从少她唇边流泻出来，连同那极具克莉丝汀风格的歌词。

    这反应当然是不合时宜的，少女也并不知道她的伙伴曾经时常从另一个姑娘嘴里听到相似的唱词。然而埃里克还来不及惊喜或是震怒，就已捕捉到艾琳眼中戏谑的神色；那双绿盈盈的眼眸仍旧只属于他一人，而少女久违的歌声温暖轻柔，似探询又似邀请。

    埃里克再次产生了某种熟悉的狼狈感，他仿佛再次回到了艾琳刚进歌剧院的时候——那时候他们还不曾熟识，可那好奇的孩子已经自作主张闯进了他的世界，甚至大胆揣测幽灵的心思而且该死的几乎总是判断准确！而现在，他的卡萝分明已经失去了一切记忆，他却觉得自己的心思在那双清透的眼眸里更加无从隐藏。

    “幽灵，我思考得太多，相信我……或者你已有了更好地决定，导师？” 最后一个词咬字清晰，显然艾琳已敏锐地抓住了伙伴盛怒中不经意透露的关键信息。她的歌唱还在继续，所有精湛的技巧在长年练习中显然已刻进了少女的骨血，但最为动人的却还是那乘着歌声飞翔的温暖自由的灵魂！

    那样的灵魂，那样比光明更炽烈，比黑暗更深邃的灵魂，难道你竟还敢妄言拥有？

    “奉承的孩子，你应当了解，我将要做的决定——没有人会被允许挑战幽灵的威严！”埃里克畸形的眼眸再度蒙上深重的阴霾。下一刻，幽灵先生缱绻如耳语般的低吟轻抚过少女耳际……艾琳沉默地听着埃里克尾句骤起令人生畏的嘶吼，又沉默地看着邦加套索带着幽灵压抑多时的怒火划过半空，目标正是她不久前还尽力讨好的伊露维塔夫人，呃，身边的跟班之一——趾高气昂的蒂娜姐。

    温柔，娇艳，优雅，热情，纯洁，妩媚……倘若蒂娜姐你能记得伊露维塔夫人曾教导过我们这些货物必须拥有的任意一种品质，或许就能在今天过后还继续你那糜烂的生活了。艾琳轻轻叹了口气，娴熟地从头顶不知名树种的树冠上掰下一根遒劲的低枝。

    “呃—”蒂娜姐娇的身躯几乎一瞬间就被套索上传来的巨力拽倒在地。美人儿才换不久的深色长裙连同棕红色的长卷发迅速蹭过城市近郊湿润的泥土，再加上主人力道不足的挣扎，立刻就散乱得几乎跟她在床上取悦男人时没有两样了。

    “噢，蒂娜！”伊露维塔夫人过了好一会儿才为这突如其来的噩梦尖叫起来。而在她一旁的缪斯姐一言不发地瞪着自己漂亮的褐色眼睛，只是那条几乎把她从头包裹到脚的淡绿色长裙却颤抖得十分厉害——这个与艺术女神同名的姑娘已被眼前的一切吓坏了。

    “我很抱歉，伊露维塔夫人。”艾琳轻声细语地向满面惊恐的夫人致歉，完美地遵循着不久前才从她那里学来的礼仪。倘若不是断枝尖端残留的斑斑血迹，她已经很像一位传统意义上的淑女了。

    把尖锐的断枝送进伊露维塔夫人青筋隐现的脖颈里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对刚刚十四岁，身高不足的少女来难免需要付出一点额外时间和精力。

    终于，伊露维塔夫人所有恶毒的咒骂和惊恐的哀求都被迫归于缄默。而可怜的蒂娜姐早已被拖行到幽灵先生脚下。粗硕的邦加套索牢牢套在美人儿脖颈靠下的位置，引得她喉咙里发出几声怪异的响动。

    “我亲爱的幽灵先生，倘若我的记忆没有差错，您不过是暂时折断了一条手臂，难道这也带走了您清醒的头脑和高明的技艺？”艾琳垂着断枝站在原地，纤长的眼睫蝶翼般轻盈地翻飞了一下，同样轻盈的声音便跳出了姑娘形状优美的嘴唇。或许少女还没能回忆起人体重量导致脊椎折断或是绳索刺激到迷走神经引发心跳反射性停止致死需要的时间，但她早已见识过幽灵先生在遭遇战中“查漏补缺”方面的天赋与效率——对比整整两分钟过去也只是脸色由血红转为苍白又向青紫色转变的蒂娜姐，那些短短几十秒甚至眨眼间就被幽灵送进地狱的敌人们实在是运气不错。

    埃里克短暂地僵硬了一下……他完好的那只手臂拽着一截套索，被肿胀的嘴唇所包裹的牙齿则完美地替代了另一只手臂的作用……看起来这可不是他第一次受伤。

    “还是，连我也使您感到不安？当我们唯有彼此相依之时。”少女的声音忽然变得轻缓极了，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埃里克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他能什么呢？他确实感到不安？只因为他的姑娘在短短半日的分离中就获得了一套衣饰？天知道，那姑娘刚刚失去记忆时还傻乎乎地只套着那件宝石蓝的内衣，或者保守些的胸衣？总之就那么半赤/裸地跟他一块儿在山林里游荡了好久呢！而直到今天早上跟他分别之前，她也不过才学会往身上套几件从敌人尸体上扒下来的明显宽大的男士服装以保护自己娇嫩的肌肤罢了。起来，比起他这个连母亲都厌弃的丑陋怪物，卡萝可真算得上是神明所钟爱的美人儿了了——埃里克记得他的姑娘不久前四肢甚至脸颊上还散布着深深浅浅的擦伤，这时候裸/露在外的肌肤却又白净诱人，不留丝毫痕迹了。再配上还算合身的蕾丝裙子，这轮廓柔和的少女甚至很难让人不联想起乖巧可爱的布娃娃。

    想到裙子，幽灵先生眼底再度被浓重的阴霾占据——你不能指望哪怕是一群妓/女的审美水准有多高明；何况出于轻视、嫉妒或是别的什么不友善的情绪，那群愚蠢的女人显然不会尽心替少女搭配衣着。可即使只是一身款式花哨的蕾丝裙子，一双绑着少量丝带的平底鞋，以及一顶装饰夸张的女士礼帽，也足以使他的姑娘自由地行走在城市街巷之间，行走在那使他无力追随的世俗浮华之中……

    不，或许，或许她很快就将不再是你的姑娘了！当她再次步入世俗；再次学会分辨光明与黑暗、美丽与丑陋、高尚与卑劣；再次游刃有余地掌控人心……而你，你这从来被一切俗世美好所鄙夷、所排斥而唯有栖身于冰冷幽暗之地的可悲造物啊，除了眼睁睁地看着她融入光明，就像一滴水融入广袤的海洋，然后轻易地拿回一切应有的俗世荣光，还能做些什么呢？

    彼此相依？这真是个太过美好的梦境。或许他们确实曾有一段短暂的时光彼此相依，在逃离那幢别墅，那个他为自己选定的囚笼之后，在……此刻之前。而此刻过后，他仍然视她做寄托所有美好情感的唯一，却连万一的把握也没有，关于她是否还愿意将自己视作可亲近的，哪怕只是“其中之一”，直到遥远的未来。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当初是怎样幸运地获得了卡萝的青睐！毕竟，作为一只习惯了隐匿的幽灵，除了克里斯汀，他再不曾主动对谁表达过善意。

    “我亲爱的，嗯，导师？但愿您还记得我总共带来了几位女士？”艾琳并不知道就这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自己可怜的伙伴脑海里又转过了哪些令人心碎的思绪，但她已本能地判断出不应当让这尴尬的沉默继续发酵。于是埃里克听到了少女委婉调侃的声音，轻盈柔软，不藏一点儿阴霾，就像那双晴空一般朝气蓬勃的绿眼睛。

    “我以为你会为她们祈祷、哭泣。”幽灵先生醇厚如歌唱的嗓音里仿佛压抑着某种过于复杂饱满的情绪，而再度飞出的邦加套索则代替了他的回答。谢天谢地，这次那粗硕的深棕色绳索准确地套在了缪斯姐脖颈靠上的位置，几乎是一瞬间这位胆的美人儿就停止了心跳，并没有同她的伙伴蒂娜姐那样受尽折磨才得以解脱。这或许可以看做是幽灵的仁慈？

    “你确定你的是我？”少女看上去很想叉着腰大笑一场，但最终只是用一种无辜的眼光注视着自己的伙伴，“不过，实话，我发现整座城市里有不少像她们一样的女士，举止容易讨人欢心，厉害些的能接触到各种各样的人物，行动却没有多少规矩，当然不心消失掉几个也不引人注目——这可是最适合我们了解城市情况的门路……当然鉴于你已经找回了部分记忆，她们也就不那么重要啦。起来，难道你真以为我算成为伊露维塔夫人手底下的货物？”

    “我猜我的学徒也不会如此愚蠢。”埃里克肿胀的唇勾起一抹类似于笑的弧度：是的，她当然不是光明的儿女；虽然，再也不会有人比她更懂得该如何融入光明……

    “可我实在不敢相信我居然可能有您这样一位愚蠢到家的导师！”再刻薄的言辞，配上少女“原形毕露”的亲昵笑脸，便全都被约束在友人之间亲近的玩笑里了。埃里克看着少女干脆利落地给自己因为心慌意乱而漏掉的塞拉姐补上致命一击，难免有些尴尬之外，更多的却是些许虔诚的感激——至少此刻，他的女孩仍未远离。

    多么美好啊，我的女孩，此刻你仍在我身边，而我的影子，或许仍残留在你心里

    作者有话要：　　推到重来n次然而文章还是平淡如水的作者君简直累觉不爱……不管怎么这个重要节点算是过去了（好歹也是四千加的大章啊），哪天有灵感了再回头修文吧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