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妄念与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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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宽敞的客厅,精美而极富人文意义的名家挂画, 缄默守礼的仆从, 还有客厅正中安坐于精美玻璃茶几后的慈祥老人……夏尼家给艾琳的第一印像相当不错。而这又具体表现为少女惊叹的神色以及明艳的笑容。这不太符合卢瓦尔河谷对贵族淑女的要求,但如果是出自一位失去记忆的可怜人, 倒也情有可原。

    “也就是,你这恼人的狐狸真就这样把卢瓦尔河谷的一切, 包括你最热爱的夏尼家——还有你可怜的劳尔哥哥和我, 全都忘了?”夏尼家接待女客惯用的花厅里,被苏菲亚称作“夏尼伯爵”的青年男人才听了几句红发姑娘关于艾琳的描述就夸张地叫嚷起来, 然而那双含情脉脉的灰蓝色眼眸却给人以并不轻佻的错觉。

    “嗯,所以我现在该‘抱歉’还是‘大家, 好久不见’?”艾琳的声音依旧如记忆中一般柔软,却从骨子里透出不加遮掩的淡漠——那显然并非往日在长辈面前他与她都惯用的恭谨沉稳的面孔, 倒是同每每与他独处时的轻慢懒散颇有相似之处, 只是少了许多暗藏的尖锐……菲利普有些微妙的兴奋,接着他瞧见少女冷色调的眼眸微微一闪,像是黎明来临前, 夜空中划过的最后一颗星——并不算多么辉煌璀璨, 只因独享整片天穹夜幕, 看上去便格外纯净高远罢了;而那眼里仍漂浮着一层不深不浅的笑意,使眼睛的主人在刚刚相认的家人面前显得优雅又镇定。

    可惜, 竟丝毫没有他所期待的羞怯天真。 少女微微上挑的尾音入耳,伯爵大人暗叹一声,并不接话, 只是他那双多情的灰蓝色眼眸却专注地同艾琳对视,仿佛自信只用眼神就能扣开少女重重遮掩的心门。

    哦,他险些忘了,如今艾琳的心门可算不上遮掩重重。不过,失去了记忆的少女看上去依旧是卢瓦尔河谷极少数能够完全免疫他“深情”的姑娘之一。

    倘若换个姑娘,哪怕是还不到年纪品尝情爱滋味的玛侬或是那个精明强势的红发苏菲亚,他也必定要想个法子在少女矜持的心房里留下些特别的印痕,只除了艾琳——那发色好运地与夏尼家的荣耀别无二致的美人儿,无论失忆与否,从来对他不假辞色,他竟也觉得理所应当。

    夏尼家的女儿总该是高傲的。年轻有为的伯爵大人飞快地为自己找了个借口:哪怕她只是养女,哪怕她已经失去了关于卢瓦尔河谷的一切记忆。

    哈,上帝知道那姑娘什么时候就会想起一切再来个将计就计,这样的大/麻烦你可不能轻易沾惹!何况,你难道指望那狡猾的狐狸失去了记忆就变成一只无害的羊羔?

    没错,就让艾莉丝姐继续做夏尼家最出色的姑娘吧,以她一目了然的惊人美貌,以及连他也垂涎的无论明面上还是暗地里都更加惊人的财势,倘若,这些都不使她感到困惑……

    菲利普好不容易按捺住心底某些蠢蠢欲动的危险念头,垂首就见少女已经神色自然地坐到母亲身边去了,此刻正好朝他投来漫不经心的一瞥,那片波澜不惊的翡翠色里便清晰地映出两点晦暗的灰蓝——往日他一向引以为豪的深邃多情的眼光,在少女坦坦荡荡的眸光映射里,便瞬间暴露出常年被贵族精英教育压抑而死气沉沉的本质。

    他只比劳尔大几岁,二十一岁生日才过完不久,仔细算起来甚至还没到通常意义上的“壮年”,却早已搭建起属于自己的事业,闯出了轻易无法撼动的高贵地位和好名声;同尚嫌青涩的弟弟相比,他甚至早已深谙欢爱的滋味——就只是欢爱而已。

    起来,连他自己都不愿相信:从生疏地用臂膀环上贵妇的纤腰到游刃有余地把手指探进姐们紧缚的胸衣,他竟从不曾感受过爱情的魔力,就连第一次的战战兢兢也大半是担心令那高贵寂寞的女伴不满反而错失合作的机会。

    哦,当然也曾有许多女人向他投注过含情脉脉的眼光甚至大胆表白过爱意,并且随他事业的崛起和轮廓的成熟出现得越来越频繁;然而除却肉体的欢愉之外,这些或功利或寂寞或淫靡或纯真的灵魂全都不曾带给他任何更加奇妙的感受。不得不承认,在这一点上,他那青涩鲁莽的弟弟似乎要比他幸运得多。

    不过,比起随意投入一段肤浅的前途渺茫的感情,我情愿费心去逗逗那有趣的狐狸。反正,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被狐狸狠狠咬上一口罢了。都是夏尼家的儿女,怎么也不会让这个姓氏蒙羞……

    真是个奇怪的男人:灵魂分明早已垂死,看上去却如此不安分。

    另一边,艾琳在同老夏尼夫人谈话的间隙饶有兴致地注视了他一会儿,为此甚至难得翻了翻由苏菲亚转述的自己丢失的记忆。少女的坐姿不算规矩,但也绝不使人反感,娇的身躯与她身下来自遥远东方的木制座椅意外的相衬。

    不过很快,少女就自以为理解了这曾经的盟友根深蒂固的傲慢,并将视线转移到了花厅里就坐的另一个哥哥身上——始终没有真正找回的那部分记忆显然终究对她有所影响:至少,以前的艾琳可不敢如此轻易地忽视夏尼伯爵;可现在,即使已决定要对某人提高警惕,比起心机深沉,喜怒哀乐都真假难辨的伯爵大人,还是同为夏尼家血脉的劳尔更能吸引少女的注意,无论是他太阳神般英俊耀眼的面孔,还是那面孔上于常态的焦躁之外发自内心的一点笑容。

    “哦,我可怜的艾莉丝,听你被幽灵掳去,可真是急死我了,我三天前叫菲利普去警署探你的消息还没什么头绪呢!幸好苏菲亚的手下终于把你带回了夏尼家——看来我不得不承认那是一群机灵的年轻人了……”

    “我的艾莉丝,你竟还能平安回来,这一定是夏尼家今年最大的喜讯!”

    以上两段见面问候分别出自夏尼老夫人和劳尔子爵,而艾琳莫名觉得它们有些相似。这大概就是夏尼式的关怀?

    “抱歉,让你和母亲担心了。”少女顿了顿,神色诚恳地发问,“不过,劳尔,我是不是带来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麻烦?”

    “当然不是,我的艾莉丝,你怎么会这样想?难道是分派给你的仆人不够乖巧忠诚?”劳尔注视着妹妹柔和的绿眼睛,虽然竭力笑得开怀些,却仍然难以舒展眉头,甚至没几句就已带上了几分火气——并不是针对艾琳,但难免使人感到不快。

    劳尔不该是这样的……艾琳脑海里突兀地冒出一个念头,眼底神色就难免带出几分纠结。

    “好了,劳尔!瞧瞧你都在些什么?你怎么能如此引诱我们夏尼家的明珠质疑家族的荣誉?”

    “别担心,我亲爱的母亲,劳尔只是过于担心我而已。而且,您该相信,夏尼家的每个仆人都对主家保有世代传承的忠贞而,夏尼家的女儿将永远以家族为荣。”在头脑转过弯来之前,嘴巴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少女柔媚的嗓音在此刻听上去愈加轻柔,正是贴心人在长辈耳边低语时惯用的语气;可她早已不再一片空茫的心中却几乎算得上是波澜不惊,至少,远不及脸上明确表现出的那样亲昵热络……

    “我当然无意质疑夏尼家的荣耀,可您也得知道:贵族的荣耀从来只会在开拓进取中得以延续及发扬,而一心守旧除了使大家认为夏尼家的先祖曾经多么愚昧以及倾覆夏尼家的荣耀以外就再没有别的意义了——倘若您始终执意如此,那么我几乎可以预见,无论早晚,夏尼家视若生命的荣耀都必将在您手中倾覆了!”

    艾琳即使并未恢复记忆,也知道劳尔此刻脱口而出的话语有多尖锐,在一生秉持传统贵族思维的夏尼老夫人眼里又是多么忤逆。可她翻遍了苏菲亚转述的记忆——那未必完全真实,却已经够详细的长故事,却怎么也想不到有什么足以导致从来相处融洽的母子俩针锋相对的大事件,因此她谨慎地选择了沉默,只是用焦急、忧虑而略显茫然的眼光在这对怒意勃发的母子间心逡巡。

    “劳尔!”夏尼老夫人神色震怒,她伸手指着儿子冷凝的面孔,保养得当的十指在那副面孔前痛心地不断颤抖,让人担心她会不会下一秒就气昏过去;而比手指颤抖得更加厉害的是夏尼老夫人光泽的嘴唇——她仿佛有许多话,下一秒就会一股脑地砸向自己过分叛逆的儿子,可最后也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声女巫般尖利的怒喝……

    “我在呢,亲爱的母亲大人!”劳尔湛蓝的瞳孔里似乎有一丝短暂的犹疑,但很快就随大部分怒意一同转化为年轻人唇角讥诮的弧度,“记得您刚才指责我引诱艾莉丝质疑家族荣耀?那么,您敢不敢同艾莉丝实话,关于您是怎样为难我可怜的克莉丝汀?”

    “克莉丝汀?”艾琳疑惑地呢喃了一句,那种既亲密又警惕,既轻蔑又嫉妒的矛盾感觉再次涌上心头——比听苏菲亚转述时更加强烈,以至于她又开始产生种种复杂奇异的联想……

    “是的,克莉丝汀,你从到大最亲密的朋友、姐妹;也是我此生唯一的爱人。”斩钉截铁的回答脱口而出,艾琳看到青年人与菲利普颜色相似的眼眸瞬间满溢甜蜜的柔情,而一切尖锐的负面情绪都在这柔情里落荒而逃。

    爱人?劳尔已经同那纯真的姑娘交换过戒指了吗?艾琳愣了愣,脑海里莫名闪过幽灵先生残缺的面孔。

    作者有话要:  抱歉这一章拖了这么久,还是短君,然而废稿是正文的三倍还有多……果然智商余额不足的蠢作者不能随便玩儿心机女主(还是失忆的……)可是相信我,虽然是自己脑子一热挖的坑,但即使长期龟更也绝对管挖就管填!(热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