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爱情谐音
艾琳从纷乱的脚步声里听到了皮靴撞击地面的脆响,不算有力却莫名有种近乎悲壮的气势, 她猜想那属于梅格。
“艾琳, 现在我们……”
“现在,我们就需要幽灵的魔法了……”艾琳截断克莉丝汀细弱的声音, 湖绿色的眼眸荡漾起意味深长的笑意。
艾琳,现在我们怎么办?克莉丝汀眼睁睁看着少女纤长的十指在绘满花纹的车厢壁上一阵摸索, 眨眼间“咔哒”一声脆响, 一叠纯黑色衣袍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的暗格里落了出来,不由怔了怔, 下意识把剩余半句疑问吞回了肚子里。
“那么,戴耶女士, 麻烦您稍等片刻。”换衣盘发一气呵成,最后, 艾琳将帽沿格外宽大的黑色礼帽扣在头顶上, 便稳稳当当坐回原位等候匆匆赶来的客人了;只有一句略含戏谑的嘱咐飘进棕发美人耳朵里,而那声音竟也低沉沙哑,丝毫不像年轻女人, 与艾琳平时柔媚的本音相比更是别若天渊。
“艾琳!艾琳!艾琳.穆勒!幽灵终于来寻找你, 寻找你这虚伪的帮凶了!别以为鬼鬼祟祟藏在马车里就能躲过我的眼睛!”这为熊熊怒火所充斥的声音属于梅格。艾琳贴心地将绒布做的窗帘掀开一条缝隙, 恰好可供克莉丝汀惊惶的目光通过。于是那姑娘并不比在病床上时更加丰盈的身形同深深凹陷的眼眶就全都暴露在她那惊惶的朋友眼里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身后几个身材高大却神色敷衍的壮年男子。他们不过三三两两聚集在人物目标身后,漫远啊不经心地远远眺望, 仿佛类似的事情时常发生,并不值得惊讶或者同情似的。而克莉丝汀甚至不必仔细去看就已觉察:方才被艾琳启动的那个机关不仅改变了车厢内部,就连外部都不知什么时候延伸出许多华丽的装饰——整辆马车转眼间就脱离了她所熟悉的朴素的原貌, 而处处充斥足以使大部分下等人敬而远之的歌剧魅影式奢华。
“嘿,这位年轻的姐,虽然你美丽又活泼,实在惹人喜爱,但我可不能让你随便攀爬陌生人的车架。”接着,棕发美人儿听到了另一个略粗砾刺耳的声音。她甚至能够在脑海里勾勒出细致的轮廓:一个在巴黎街头最常见不过的少年流浪者,还处在变声期的开端,或许在他那常年不太干净的脸庞上还散布着几粒零星的“青春期烦恼”;因为自在街头流浪,搭讪手段老练、语气油滑,但心里还蛰伏着未燃尽的热血和对这世道的希望,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成为下等人中的英雄。
可是……可是这里几乎是荒郊野岭,又不是热闹的巴黎街头,车外哪会有什么见义勇为的流浪少年,分明就只有一个阴沉暴戾的歌剧魅影呀!
“戴夫,发生什么事了?倘若这位姐确实心急如焚,你就送她一段路吧。”克莉丝汀还来不及示警或哀泣,就见艾琳已主动把头探出了车窗——礼帽宽大的帽沿从厚重的绒布窗帘里探出一角,就像一位优雅的贵妇,友善而又足够端庄。
梅格并没有看清车里人惊鸿一现的面容,但那样雍容的妇人显然不应被一再冒犯;何况,再正义的怒火也无法长久支撑虚弱的病体——除了看着那装饰华丽的马车远去,舞女别无他法。而克莉丝汀,这位贵为大明星的姑娘只是僵着身子坐在车厢里——不可否认,纯真的少女已渐渐拥有些许对抗幽灵的勇气;但比起孑然一身的幽灵,她需要顾忌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多到一不心便可能背上良心的债务。
确认梅格走远以后,克莉丝汀瞬间瘫软下来,她习惯性地向艾琳靠拢,忽然了个寒噤,硬生生停下了动作。
“抱歉,克莉丝汀,我们刚刚似乎吓到你了?”艾琳已经做出拥抱姿态的手臂也顿了顿,接着便若无其事地继续,只是稍稍调整过角度,就又轻松地把纤弱的棕发美人儿揽进了怀里。少女的阴影重新笼罩了克莉丝汀——她的语气是如此轻柔,她的眼眸又是如此温存,往日的温情脉脉仿佛统统复苏在这一刻,且因为历经时光的沉淀变得愈发缠绵——比起魅影低劣到不忍直视的威逼恐吓,艾琳的方式更像是裹了糖衣的毒/药,明知致命,却还甘愿沉沦。
“艾琳,你……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克莉丝汀残留的理智还在垂死挣扎。
“你忘了吗,克莉丝汀?我可跟导师流浪了不少日子……”
“导师?他也让你叫他‘导师’!”某个刻骨铭心的词语使即将沉溺于熟悉的安全感之中的克莉丝汀瞬间被惊醒。不用,艾琳有幸再次听到了著名女高音难得的尖叫。
“这有什么不对吗?在不必期盼尽头的流浪里,我早已对幽灵莫测的音乐才华心悦诚服,当然,还有他神奇的机关和其他种种惊人技艺……虽然他实在并不英俊健壮,而且总难免在与外人的交往上显得笨拙。”听得出来,少女的语气随性却又暗含虔诚——幽灵的新学徒显然并未陷入狂热迷乱的境地,而那样清醒诚恳的仰慕反而更让人不敢质疑。
“他不曾向我明,但我的确已蒙受他悉心的教导;我也不曾同他约定,但我情愿宣誓效忠他高贵的灵魂……”最后两句唱词已宛如情人间缱绻低语,除了克莉丝汀,就连车外那个阴沉古怪的男人也没能听见。
“他高贵的灵魂?高贵而嗜血的灵魂么?”克莉丝汀也压低了嗓子向艾琳发出痛心疾首的哀鸣,“好吧,艾琳,我知道你是怎样想的——我也曾被那狡诈的幽灵所蛊惑,盲目地将他当做上帝恩赐的音乐天使,当作父亲的长存的英灵。我……我当然知道他的音乐有多么令人着迷,可你总得想想清楚,想想他对你无度的侵占与掠夺——倘若你还有半分清醒,就当对这一切保持警醒了!”
“我对导师当然长存敬畏。”艾琳理直气壮地偷换概念,翡翠色的眼眸里是克莉丝汀绝不愿看到的高昂兴致,“可我觉得我们做一对儿亲密的恋人也还不错。”
“我恳求你疼我,爱我!是的,爱!仁慈的爱,决不卖弄,挑逗,专一地,毫不游移的,坦诚的爱,没有任何伪装,透明,纯洁无垢!啊!但愿你整个属于我,整个!形体,美质,爱的细微的情趣……”少女饱含情感的朗诵在此处戛然而止——原谅她对济慈的诗歌了解并不仔细,只记住了部分开端。
“你的手,你的吻,你那迷人的秋波,温暖,莹白,令人销魂的胸脯——身体,灵魂,为了疼我,全给我,不保留一丝一毫,否则,我就死,或者,做你的可怜的奴隶而活着……”缠绵的吟诵从克莉丝汀一侧的车厢壁传来,仿若一双幽冷的手臂要将她拖入深渊,带着主人全部的,不可理喻的爱与欲念。
“好啦,到这里就足够啦,我可舍不得叫我的朋友茫然忧伤,忘却生活的目标或者心灰意懒!”直到艾琳有些蛮横地截断了这场天/衣无缝的表演,克莉丝汀才暂时得救了。棕发美人儿长长地低叹了一声,忧虑又惊异地盯着自己的姐妹——幽灵用声音坦诚地奉上了他的爱与温情,甚至也包括那从未改变的虔诚与贪婪……这甚至一度让她误以为自己还没有遇到劳尔,她此生的光明而仍苦苦挣扎在不见天日的黑暗!可艾琳,这同样承受幽灵胁迫的姑娘竟安坐在车厢里,神色是伪装不出的慵懒自在,就仿佛,仿佛这狭幽暗的空间是情人温暖的怀抱,而她是正向情人撒娇的惹人怜爱的鲜花。
“这我当然知道,我的好姑娘。”相比之下,向来威严古怪的魅影居然也会用如此平和甚至轻松的语气同他的学徒玩笑似乎也就并不十分令人惊讶了。
你瞧,幽灵先生如此讨人喜欢,你同你的朋友们实在不必对他过分忌惮了。艾琳没有话,但克莉丝汀分明从她温柔快活的绿眼睛里读出了这样的讯息。被两人无意间隔离在另一片天地的棕发美人儿于是苦笑起来,却也暂时放松或者心灰意冷地把头倚在车厢一角,不再话了。
其实,无论是克莉丝汀还是艾琳都不觉得魅影大费周章伪装成马车夫出现在剧院以外的地方就只是为了来看望一下自己的学徒——或许艾琳作为幽灵的新宠还可能抱有这样虚荣心膨胀的幻想,但不久前才在剧院里发现过幽灵踪迹的克莉丝汀却绝对没有理由产生类似的想法了。因此,当马车的车轮缓缓开始转动,车里的两个姑娘谁也没感到惊讶。
“亲爱的幽灵先生,你算赶着马车把我们带到哪儿去?”艾琳甚至还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你不是好奇谁是兰德吗?我就将带你去瞧瞧你那痴情的追求者了。”提起情敌,幽灵的语气当然不算友善,但也难得不那么阴冷或狂躁,以至于时刻令人窒息了。
要见一位痴情的追求者最有可能是在哪里?咖啡厅,公园长椅,或者是绅士们捍卫荣耀的决斗场?不管是在哪里,总不该是在这儿——一片幽寂的墓园里吧?马车停驻的地方让自诩见多识广的夏尼姐也有点发懵。但是,她立刻就看到了一块华美的尖顶墓碑——在一片朴素的碑林里,它洁白的外表与流畅的线条实在太突出了。而在这鹤立鸡群的墓碑正中,艾琳看到了一张熟悉的相片,相片上眉眼清淡的姑娘笑得格外狡黠。
艾琳.穆勒,1855——1866。艾琳目光下移,依稀记起自己当年正是十一岁时同菲利普那狡猾的贵族子弟合作,借骚乱诈死逃离了剧院。这可真是……不能更尴尬了……少女连忙把目光挪到在墓碑前安静屹立的男人身上:优雅挺拔的身姿,深刻硬朗的轮廓,兰德那子可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这时候,男人似乎对艾琳不太礼貌的目光有所觉察,却向她投去温和的一笑,顿时就将她拉进了那些原以为在记忆里早已模糊的往日时光。
作者有话要: 嘤,这一章宝宝居然到尾巴上才把兰德放出来,又是一年辩论队的悲伤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