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心灵旅程
要是早知道出来一趟会遇到个非要跟我拼个你死我活的女疯子,我一定……一定会准备周全再出来的!想起密道里终于见底的存粮, 李艾琳挫败地叹了口气。天知道当她走在人迹罕至的郊野却发现有人像闻见了腐尸味道的鬣狗一样从背后扑向自己时是怎样的头疼!其实, 听到那人,好吧, 那女人嘶吼的声音时,李艾琳就有了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但是, 直到她身体本能快于思想地把人弄昏, 拨开掩在她脸前的乱蓬蓬的金发时,也很不情愿把这个衣衫褴褛比巴黎街头随处可见的流浪汉还不如的女人同艾琳印象中那位有些憔悴却分外倔强的梅格姐联系到一起。那干干瘦瘦的模样简直找不到一丝一毫金发美人儿昔日的光彩嘛。
李艾琳不知道她离开时还缠绵病榻的梅格是怎样找到了这里, 更不想知道要多么执着的恋慕能支撑一个娇弱的——对比她自己来娇弱的芭蕾舞女离开母亲温暖的怀抱,千里迢迢从巴黎赶到卢瓦尔河谷, 又是多么刻骨铭心的怨愤才让一个爱干净的女孩子甘愿整日整夜蛰伏在夏尼家领地的郊野,只为了报复一个可能永远也不会出现的“谋杀者”。
在梅格看来, 我大概已经是个“卑鄙的幽灵帮凶”、“冷漠无情的谋杀者”了?虽然在大多数人看来都只是过分偏激的言论, 但不得不,其实意外的正确呢。虽然,她那天一怒之下把那人丢在雪地里独自离开后, 也并没有想过会就此获知他的死讯——从梅格声嘶力竭、语无伦次的嘶吼咆哮中。
哦, 不, 兰德没有死于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毕竟她离开的时候雪就已经停了。但是, 他献祭过后的生命也没能苟延残喘太久——只是刚好够他与梅格鸿雁传书,用感情的套索将这姑娘变为继承他遗志的利刃罢了。
难怪,你没来扰我与埃里克长久的独处。少女稍稍晦暗了眼色。
甚至, 你大概也猜到我丢失一部分记忆后不会像从前那样干脆利落对她一击致命?李艾琳在心里对那位去世不过十来天的故人轻叹,但还是把梅格草草理了一下——至少要这姑娘露出干干净净、能第一时间供人辨认身份的脸庞。然后她就把她丢到夏尼家老园丁每天傍晚的必经之路上了——那位精明的老人会为她提供一张简朴但舒适的床铺的,或许还有一杯热水?只要他看见吉里姐那张曾让兰德先生弥留之际仍念念不忘的脸庞。
啊,你问李艾琳为什么不顺势回归夏尼家?因为从梅格对她的状态来看,很难相信夏尼家对她这位一失踪又是大半个月的姐会有什么正面的揣测。而且,我还有埃里克呢。可爱迷人的埃里克!李艾琳想到今早由她开始的他们惯例的早安吻——比往常更缠绵些,脸颊禁不住有些发红。这时候她不会想到,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那就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个吻了。
天晓得在这里也能遇到巴黎的老对头!眉眼精致的少女一面沿着镇街道狼狈逃窜,一面破口大骂,背后垫着两个沉甸甸的面粉袋子。枪子儿中袋子发出“嗤嗤”的闷响,细白的面粉从袋子上的枪眼儿里喷溅出来,划过道道白线,朦胧了镇上一片清澈的天空。最后,这场猝不及防的追逐结束于大地一阵剧烈的震荡——所有追逐者包括他们笑容狰恶的领头者或被大地的伤痕所吞噬,或被巷道坍塌的砖墙掩埋,唯有少女孤零零地跑到主道中央,一路仍然安然无恙。
哦,原来埃里克的心情不但能影响天象,还能影响地理啊?难怪兰德那时候明明占了上风,居然除了一忘皆空就没再对他们做什么,是怕惹急了埃里克世界末日吗?李艾琳冷静地想:幽灵先生,醒得很及时啊,你救了我一次呢。或者,在我不知道甚至你也不自知的从前,你已经救过我无数次了?
还是先回家吧。少女掂了掂还充实着一部分的面粉袋,唇角勾起一个细的微笑。
她只花了不到一刻钟就从另一个入口转回了密道,却在那人去楼空的遗迹里翻腾了近半个时。白色面具,理所当然的没有出现在枕边;黑礼服,一件也不剩,即使除了今天魅影身上穿的那一件,其余的大概都属于兰德;一同不见的,还有大叠的纸张、少量墨水和火漆,纸张包括她这些天做记录用过的和还没用的,用过的里面 ,又包括写给魅影看的后期渐渐高度概括的事件记录、出自埃里克而他也难得重温时没有陌生感的零散乐谱、以及……她出于某种不可描述的女儿心思记录下来的那些同幽灵缠绵的爱语以及越来越放肆的相互质问。当然,总算她还点儿谨慎,最后一项用了上一世的母语中文。
少女又在那里等了好几天,仍喝地下暗河引来的水,省着吃那天洒了一路回来后剩下的白面粉做成的面包——梅格只从兰德那里知道这里大致的方位,具体路径与其间机巧却还来不及弄明白。否则,看梅格对她这魔障一般的态度,早该冲进来找她一决高下,而不是在夏尼家附近徒劳地徘徊至今了。只是少了那个瘦得硌人的怀抱,此前的桃源终于显现出监牢凄冷的真实面目来。
李艾琳承认,自从来到十九世纪末期的法国,她唯一的烦恼不过是夏尼家过分注重贵族规矩,可她继承——暂且就当是继承吧。可她继承的这具属于贵族姐的身体拥有相当强大的本能,她只要稍稍注意就绝不担心露出马脚。何况还有“同乡”兰德的亲切指引呢?那时候她可不知道这子怀着什么奇怪的心思。
再后来,就是跟魅影独处的这二十多天了。虽然埃里克有时莫名焦躁的情绪给她造成了的困扰,但不可否认:他们的身体相互熟悉,毫不排斥;而精神上……感谢当年认真刷过好几遍的音乐剧的自己,她对他也不算陌生——至少,在自认初临贵地时,他比外界的任何事物更能给她迫切需要的安全感。
可戏剧性的是,当她终于熬过世界转换的不安,放心地沉沦于幽灵的深情时,他们又不得不忍受分离了。
或者,你终于不耐烦迎合我贫瘠轻浮的灵魂,而这就是你含蓄的诀别了?李艾琳慌乱了一瞬,但她马上自我安慰:谁的,他不是还对你残留几分情意吗?刚刚那场跟暴风雪来得一样突兀的地震为证。
残留……李艾琳刚刚温暖起来的心脏又抽痛了一下,这次她彻底清醒了。
是呀,即使你同样不受他怪异的外表的蒙蔽,又拿什么去与他瑰丽的灵魂相配呢?拿你不多久就会被岁月轻易催折的美貌?拿你一知半解的音乐鉴赏水准?还是拿你曾经做过的那些荒诞的梦?
可是,年轻难道不正是我的资本?心死之前,她又听到灵魂深处一个的声音。
你不是认定从前的艾琳也是曾经的你?那个的声音对她:若灵魂贫瘠,就去书山学海间丰富它,使它深邃;若心灵脆弱,就去风雨里磨它,使它坚韧;若姿态轻浮,就去攀登绝顶或是涉足幽谷,它终将获得沉淀。不过是丢了一段记忆而已,难道也丢了生而为人的奋发意气?
没错,我还年轻呐!才十五岁的姑娘,以后想变成什么样子不可以?她对自己。翡翠色的瞳仁又被昂扬的斗志点亮,但终究淡去了此前常含的笑的光彩。
至于埃里克?他同时带走了那些记载了前因后果的纸张不是吗?这时候实在没必要再自欺欺人以为他需要你照顾了。事实上,有那些记录提醒,作为曾以幽灵之名掌控整个巴黎歌剧院的男人,分别过后,脱离了你私心的隐瞒,他只会过得更好。
李艾琳把那半袋面粉烤制的最后两只面包用此间遗留的画布裹了裹揣进怀里,柔顺光泽的白金色长发被她用这时候能找到的各种花草汁液染成了鲜艳驳杂的颜色,与画布一同遗留的油画颜料也在她白净巧脸庞上晕染出夸张滑稽的妆容,再配上一身用餐桌布胡乱拼凑出的花哨衣衫……少女再次施施然走在夏尼家名下的镇的人群中时,已没人认得出这就是那位曾惊艳过整个卢瓦尔河谷的夏尼家明珠。
卢瓦尔河畔的镇上最近来了一位技艺高超的杂耍艺人,她能站在垫着钢圈儿的木板上把十三个实心球来回抛个不停,也能骑着自行车在悬空的细钢丝上自如行驶,但她最喜欢的,还是口里吞吐着烈火跟你笑话!
那艺人的声音真好听,软得像阿尔卑斯山颠上的浮云,甜得像拉汝山区的葡萄酒。没过多久,她面前就多了一张摊开的油画布,布上堆着各色有趣儿的玩意儿。一开始只是几块随手画上童趣图案的卵石,渐渐就有了四肢灵活还能发声的人偶之类,最后,当她启程往别处去时,面前的画布已经换成了一块更加耐磨的浅蓝色帆布——来自镇上唯一的旅馆老板娘的友情赞助,但你在她摆出来的那堆玩意儿里找到几只接榫巧妙、藏着三十几样机关的盒子来也已不出奇了。
作为流浪艺人的生活当然远不如夏尼姐闲适风光,甚至也不如李艾琳作为大学生时来得轻松。但她感到自穿越以来除了魅影之外就无所依靠的心在这些火焰与球飞抛的轨迹里终于一点点落到了实处。
我是……真真切切活在这世上的,作为李艾琳,在十九世纪的法国。
我可以唱出很美的歌,但更喜欢摆弄精妙的机械。我对埃里克了不够解,可我想念那个男人充满爱意的目光,我还想依偎在那个瘦得硌人的怀抱里,任他用肿胀的唇和凹陷的鼻子使劲磨蹭我的面颊,直到我回以更加缠绵的亲吻。
我想要……我想要拥有巴黎歌剧院,看那个男人在阳光下恣意挥洒才华!某个尘封已久的妄念忽然又鲜亮起来,而且顽固地在脑海盘桓不去。
那么,试试吧?风尘仆仆的少女看着巴黎歌剧院外有些眼熟的女伶宣传海报微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做了决定。
作者有话要: 感觉番外插在正文中间简直逼死强迫症,于是决定调整一下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