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艾莱塔小姐
巴黎公社虽然只持续了两个月,无数本土贵族的逃离却给扎根巴黎东街区的纺织者带去了不少麻烦, 而艾忒乐姐演出途中的离奇消失维持了巴黎歌剧院的热度, 同时使歌剧魅影的威势达到顶点——大多数为歌剧院工作的人们坚信:只有歌剧魅影的诡秘手段才能解释艾忒乐姐在众目睽睽之下的离奇消失。她一定已成为幽灵的禁裔了!
“这里就是新的临时据点?”裹着黑斗篷的男人声音嘶哑,如夜枭啼鸣。
“是的, 先生——因为公社运动过后,原来的地方被奥斯曼男爵改造成了宽广的大道, 所以尤娜首领下达了迁移据点的命令。”年轻的乞儿一面恭恭敬敬回答, 一面忍不住好奇地用眼角余光偷瞟这位久不露面,却受到纺织者前后两任首领礼待的编外成员。但是来人的一切都被那巨大的黑斗篷隔绝了, 除了略显消瘦的轮廓,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那么, 去信尤娜首领,我有意接收这里。”男人并没计较乞儿略显冒犯的量, 话语间却天然透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味道。乞儿为他所不明白的气势所摄, 乖乖答应一声就拉动帷幕后许多铃铛中的一只把事情交代下去,自己则在一旁心作陪。
“这些传讯铃用了多久?”男人面向铃铛,语气复杂地问。
“最近才开始用的, 由尤娜首领在卢瓦尔的分部最先推行, 听是源于前任首领的设想和手稿。”乞儿自豪地回答, 乌黑的眼里明明白白闪着敬佩的光芒。
埃里克沉默下来:在卢瓦尔找到的手稿?那应当是卡萝做为艾莉丝姐时留下的巧思吧?
其实,从目睹艾忒乐姐在金碧辉煌的舞台消失的那一刻, 埃里克就记起了卡萝曾对他过的一切,无论是在那地下桃源剖心的质问还是他们先后回到歌剧院后,他的学徒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交心。
埃里克记得卡萝来自遥远的东方古国;记得她希望穿着洛可可风格的华丽裙装进行成人礼;记得她为自己的音乐深深着迷;也记得她曾坦言:音乐并非她全部的灵魂。
不谦虚地, 她生命的绝大多数华彩都是由他雕琢而成。直到她离奇地消失之前,卡萝的歌声无论有多完美,依旧烙刻着歌剧魅影鲜明的印痕。而这的机关,虽然简陋,它的主人却显然从那时起就已经尽力挣脱导师的束缚,萌生出独属于自己的、全新的思维。
“先生,马埃尔的妹妹生病了,姑娘希望哥哥回去陪陪她——这里由我来代替好吗?请放心,我是这里最出色的羊倌。”女孩儿稚嫩的声音轻易拉回了埃里克纷乱的思绪。那是多美的声音啊,像摇曳的水草一样柔软,又像水底的游鱼一样轻灵,他恍惚在哪里听过。埃里克循声望去,不期然撞进一泓碧绿湖光。
“艾莱塔。”还不到他腰高的姑娘镇定自若地含笑看他,色泽浅淡的白金色蘑菇头在巴黎阴暗的巷里竟熠熠生辉。埃里克发现,那淡粉的唇也同当年艾琳第一回在化妆室等他时一模一样。
艾莱塔,是羽翼的意思。埃里克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姑娘的自我介绍。
“快回去吧,马埃尔,别让露西把嗓子哭哑了。”艾莱塔在羊倌们中间显然很有威信,被称作“马埃尔”的羊倌——就是之前侍立一旁的那个乞儿抬眼瞧瞧圣咏者的黑斗篷,确定没收到反对的信号,就一溜烟儿跑远了。
“埃里克。”马埃尔离开过后,这个临时据点也没有变得更安静一些。埃里克无视四周羊倌儿们不时投来的自以为隐蔽的视线,怀抱某种希望般从唇齿间吐出自己的名字——除了卡萝,几乎无人知晓的名字。
“孤独而强大的统治者?很适合您的名字。”艾莱塔湖水般清透的眼眸里满是真心实意的赞叹,埃里克听到她用与生俱来的优美声线继续,“不过我一直以为;孤独与世俗种种热烈的情感从不相悖——也许您愿意发发善心,收留一个孤苦无依的羊倌?”
艾莱塔着“孤苦无依”,缎子般光洁的浅金色长发和生机勃勃的绿眼睛却找不到半点儿生活困苦的痕迹。作为一位同圣咏者大人素不相识的羊倌来,姑娘这话其实已显得冒犯,但却令埃里克某种荒诞的期望更加强烈。
“若你愿于永夜翱翔。”黑斗篷下传出男人应允的声音,这一次,低沉悦耳,宛如提琴奏鸣。
艾莱塔拥有同他的卡萝一样完美的声线,虽然没什么技巧可言,却能无师自通地驾驭他胸中一切跌宕的旋律。当他的情感在她唇齿间流淌,埃里克发现自己无法拒绝她任何请求。
当马埃尔再次见到他们东街区曾经的公主艾莱塔时,姑娘已经成了巴黎歌剧院真正的公主。彼时她从圣咏者先生的黑斗篷里探出几日不见更加容光焕发的脸庞,不费吹灰之力就重新拥有了以马埃尔为首的流浪儿们最真切的拥戴。
从东街区开始,到整个巴黎,以圣咏者为盾,艾莱塔姐的触角终于伸向远在卢瓦尔河谷的纺织者总部,然后毫不意外地同纺织者的另一位实际掌权者——背靠夏尼家的伯爵大人陷入对峙。令人意外的是,纺织者现任首领,苏菲亚姐居然隐隐倒向艾莱塔姐。
“掌控纺织者有什么意思?”最初,埃里克也曾问过。
“听除了我们,还有两人知道歌剧魅影的秘密。”对导师的问题,艾莱塔不太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歪着脑袋给出回答,“而且,我觉得它该是我的。”于是圣咏者就变成了艾莱塔姐最坚实的后盾。
与此同时,艾莱塔姐不负幽灵学徒盛名,六岁学唱,十二岁登台,《胜利的唐璜》一唱成名。时人评论:“只有最酷烈的地狱才能蕴养出那样绝望的旋律,但当艾莱塔姐用天使般的圣音开口歌唱,令人窒息的地狱也将成为天堂。”
“天使之音?嗯?”巴黎歌剧院幽暗的地下,埃里克抱着双臂,似笑非笑地发出一声轻哼。
“天使之音属于光明,而艾莱塔只属于您。”女孩儿在他身后不足三步的地方停下匆匆追逐的脚步,气息平稳,语气活泼。艾莱塔微微仰脸,脸上是还及卸掉的妆容也掩不住的稚气;但繁复的裙摆在她身后四散逶迤,仿佛将要盛开的花朵。
女孩儿漂亮的绿眼睛依旧真诚透亮,一点儿也没有掌控了纺织者半壁江山的老成模样。
“艾莱塔,过了今晚,你就十二岁了,对吗?”埃里克失神地注视着姑娘越来越神似艾琳的绿眼睛,冷不丁一问。
“如果以您带我回来的日子作为生日。”艾莱塔转身面对着埃里克毫无遮拦的容颜,一面背着手倒退着行走,一面狡黠地回答,“别告诉我无所不能的歌剧魅影忘了替他心爱的学徒准备礼物。”——艾莱塔跟艾琳一样将他不堪示人的丑陋面容视作平常,却比艾琳多了太多恣意,这是被幽灵宠爱的孩子独有的特权。
埃里克喜欢女孩儿的恣意,他无条件地宠爱艾莱塔,就仿佛艾琳也能得到补偿一般。
他忽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艾琳是十一岁时从他身边逃走,不断地错过,就从那里开始。那么艾莱塔,他一开始就给予了全部包容、全部宠爱的艾莱塔,不会再离开了吧?
“艾莱塔,从今天起,跟我一起学习一门古老的语言。”埃里克的声音有几分释然的笑意。
“不会吧?又是这种可怕的礼物!”女孩儿再次转身,等埃里克走上来就习惯性地用自己白嫩的手攥住男人枯瘦的手掌,愈发得意于自己当年冒失的自荐,“不过,没问题,导师。”
艾莱塔被要求跟导师一起学习的,是一种来自遥远东方的语言,拥有方方正正的字形和抑扬顿挫的发音。听,是导师一位故人家乡的语言。好几万个各不相同的单字和复杂多变的语义绝对是艾莱塔跟随导师学习这两年来接触的难度最高的语言门类,没有之一。
这是人能学会的语言?语言天赋不过中上的艾莱塔在学习的第一天大声哀叹。
“哎呀,这个是念‘荸荠’,不是‘荠苨’,虽然都是植物,但不是亲戚啊!导师你又弄错了!”可不到两年,地宫里就全是她趾高气昂的声音了——女孩儿对这种优雅的语言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禀赋,眨眼就超出埃里克一大截。
“那么艾莱塔再教我念一遍吧。”埃里克一点儿也不介意,只是好脾气地笑,眼里藏了某种过于炽烈的期盼,却被主人心收敛。
“那你听好了:荸—荠—”艾莱塔字正腔圆地出声,每个音都拖长了声音,以使自己隐隐发烫的脸颊快点冷却,同时暗暗埋怨导师的声音怎么越来越勾人。
埃里克不相信这世上还有第二个人能拥有卡萝一样完美的声线,不相信还有人能拥有那样动人的绿眼睛和关于机械的巧思。关于后者,埃里克是从艾莱塔熟悉地宫时令人惊讶的速度得出结论。最重要的是,他不相信自己撞上来的一个女孩儿就正好对艾琳家乡的语言拥有无与伦比的天赋——这天赋甚至远远超过他自己。
所以,当发现夏尼子爵夫妇意料之外的到访时,他并没有过于激烈的情绪。埃里克翻出许久没用过的森白假面,步履沉稳地向当自己年时常盘桓的祈祷室走去,并为身后艾莱塔毫不收敛的大笑感到一阵尴尬。
作者有话要: 嗯,所以妹纸是会回去哒,至于回去的契机,就要看男主给力与否了。最后,还有一两章的样子这篇文正文部分就快完结了,这么一想,简直愉快——马上就可以随心所欲在番外甩脑洞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