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第一三四话
隔日春和醒来,纪初霖已经不在身边。她睡在他的床上,搭着他的被子。
猫棉花糖已经长成了一只大猫,春和平日这个时间早已出门做事,今儿春和未走,棉花糖便跳上床榻,趴在她身上咪咪叫着。
春和觉得棉花糖似乎比往日长大了一些。依旧浑身雪白,像一团从天上落下的云。
伙房飘出食物烧焦的味道,纪初霖自然在厨房。
果然,他站在炉灶边上,皱眉翻动着锅铲,见春和抱着棉花糖来了,才笑道自己只是想要给春和做一锅面条。可他还是不适合做饭,千年后做黑暗料理,千年前做的还是黑暗料理。
春和一看,锅中是黑团团的面糊。
舀了一碗。“好吃。”
大受鼓舞,纪初霖立刻伸出勺。春和阻拦不住,他已经挖了一块塞进口中,一品,哇一声吐得干净。
“春和,这满嘴的焦味……好吃?”
“相公做的都好吃。”
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春和,纪初霖沉默许久,终于,挠挠头,拿过春和手中的碗筷。“我们出去吃。”
春和却不肯,纪初霖难得做一次饭,她舍不得,只恨自己不能全部吃光,如何会嫌弃?
“但你的为夫我担心你吃坏肚子。”
“春和时候,家中的食物有时比这个还难吃。”
“喂……”
“但有东西吃已是很好。何况还是心悦之人亲手做的。”
“春和,你这土味情话得蛮不错的……”
纪初霖坐在,也舀了一碗。
这些年吃惯了美味,回首,却发现像这般两人对坐,吃着一餐掺杂着焦糊味的食物已是许久之前的事。
记得好些年前,春和才过门,年纪尚,厨艺不精。也有过火烧得太旺,将食物煮焦的经历。每次吃着有焦味的食物,他总会笑言两人还真是书中常见的贫贱夫妻。
那时春和还,听见他的笑颜还以为自己挨了骂,红着眼跪在地上道歉。眼下,她却知晓如何与自己趣,如何在话语中告诉他——我爱你。
纪初霖吃着满口焦味的面疙瘩。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将她从杨梦笛那里要回来,可要回来后又该如何?又能如何?
他二人迟早会成为真正的夫妻,或许也会生儿育女。若是男孩极好。但若生的是女儿?
纪初霖未敢多想。
饭后有人来寻纪初霖。
是陈元。
陈元穿着皇家蹴鞠队的衣裳,志得意满。那日的比赛纪初霖受伤没有上场,他一人撑到最后,大受皇家蹴鞠队首领的赏识,次日就从禁军进了皇家蹴鞠队。从当兵的到备受朝廷关注的皇家蹴鞠队的一员,在纪初霖看来陈元已算是实现了一个的阶层跨越。
在汴京,做皇家蹴鞠队的成员可比当兵受人尊敬多了。
陈元来寻纪初霖是因为他从禁军的朋友那处听了盼盼的事。“那个女子你认识?”
“认识。”
“可怜。”
“难得,不少人认为她是妓.女不值得被同情。”
“都是求生的苦命人,谁嫌弃谁?在不少人心里,老子这个当兵的在不少人眼中还不如妓.女高贵。”
难怪会有南北宋。
纪初霖心道。
“陈兄来此处就是为了这个?”
陈元却是红了脸,他定了一门亲事,心里高兴,特来寻纪初霖,想要一道喝一杯。
那位女子就是蹴鞠那日遇见的红裙姑娘。他寻到那位姑娘后便找媒婆去提亲,姑娘的娘蹴鞠那一日还横眉冷对,今儿见他进了皇家蹴鞠队,态度变得厉害。一口应下了婚事。唯有那位姑娘,一同他话就脸红,与之前别无二致。
“我陈元,一岁丧父三岁丧母,眼下不过是个无父无母无家无根之人,因一场蹴鞠,有了地位,有了身份,被人敬仰,终究有了容身之地。汴京真是不错。”
“自然。”
汴京真好,即便是女子,也能凭借手艺获得赏识,被人称道。即便出身低微,只要有一技之长,也能混口饭吃,若是逢机缘,甚至可以获得平步青云的机会。
纪初霖送陈元出门。那个女孩在一棵翠柳下等待。看见纪初霖,施施然行了礼,并肩离开。
靠在门扉上,纪初霖晦暗不堪的心中渐渐增添了一点点微弱的光,有人会受苦,也有人得到幸福。是命,也是个人的力量造就的因果。
而韫夫人,果真连找王郎麻烦的兴趣都没有。
该死女子的已经死了。王郎一个残废了的裹了脚的男人,还动得了她的一根毫毛不成?
该警告的也得到了警告——鹿归林从春和的眼前彻底消失。
“难怪那个疯女人明明对盼盼那种身份的女子不屑一顾,却还是要用那种方式杀了盼盼——因为以春和眼下的身份,她不便动你。你在汴京太过于有名气。她是在杀鸡儆猴。”
春和闻言,身子轻轻一颤,面色如常。走过风浪,渐渐视风浪如常。
约略半月后,冬儿来找纪初霖,起悦红院。
她以前在花月楼的那些姐妹开的那家悦红院因官家的到来被关,而后她姐妹买下了花月楼。
悦红楼的地方却是空闲了下来。
官家来前,春和就买下了悦红院那块地方。买的时候她未曾想过太多,不过是牢牢记着纪初霖的——早点儿买房。
不想官家来后,悦红楼的价钱生生翻了五倍。
纪初霖曾笑言她的脑袋瓜转得也算挺快,只是古镜瓦周边茶楼酒肆、首饰铺子绸缎庄一应俱全,一时也想不到做什么生意便闲置了下来,却不想有个老鸨寻到冬儿,欲花大价钱买下悦红院以前的地方。
纪初霖大怒:“不卖!”
“可古镜瓦本就是寻乐子的地方,有酒有楼却没有女人,未免——”
“不卖!”纪初霖的声音比先前还高出了不少。“老子了,让黄赌毒离老子的地盘远一点!!尤其是黄!!冬儿你是那种出身,为什么要希望别的女孩也走你的老路?!”
冬儿思虑许久,却道:“冬儿是这种出身,汴京那么多女子做这种事,这种事或许也不算错。况且汴京这么大,那么多老鸨、龟公,纪公子又能救得了几人?”
纪初霖沉默了很久,讲了个男孩在海滩上救助被海浪卷上岸的鱼的故事。“那个男孩救不了所有的鱼,但是,至少被他丢回海中的那些鱼被救了。”
歪着头,冬儿似乎不太明白,
春和却是懂了。
可冬儿的话却又提醒了纪初霖。
“连冬儿都觉得这种利用女人身体赚钱的事情是正常的。别人更是会这样认为。世道如此,极难改变。可人若能多一些希望,总是好的。”
他思索了一夜,次日寻来工匠对悦红院大兴改造。春和问他要做何事,他他要盖学校。
“学校是何物?”
“……私塾。”
春和不解,古镜瓦这种地方适合建私塾?
“所以我封了悦红院的前门,开后门。女孩子们进来读书也方便些。”
头遍未能听明白,将纪初霖的话在脑中回想了一遍后,春和大惊失色。
纪初霖要开私塾?
里面竟然收女孩子?!男女厮混在一处?!成何体统?!
“只收女孩子。这个年代男女同校女孩子们会在名节上有失。”
惊讶后,春和勉强平复下不安。
她相公可是纪初霖,作何事似乎都情有可原,理所应当。春和想想自己,当初也是大字都不认识一个,名字都不会写。而今却成了春大掌柜。
“相公自然能行。”
“我若是什么都做得到,就不会救不了她。”
春和知道他的是谁。盼盼出事后,纪初霖一直自责,只要记起盼盼,就满腹幽叹。她劝不住他,便岔开话题:“相公准备取什么名儿?”
“潇湘馆!”
“相公好才情!”
“是曹公好才情。”想到曹公,纪初霖又觉得不妥,思来想去,便还是从品牌效应入手,取了个名字叫做古镜书斋。
他的书斋与别的书斋截然不同,书斋只招收女子。
此举动一出,汴京哗然。
女子读书?
请来先生在家中教导即可,身为女子,如何能抛头露面?甚至有好事者纪初霖就是看春大掌柜成日在外游荡坏了名声,放欲让汴京别的女子仿效春大掌柜。败坏世间女子的名声。
“虽逻辑古怪,但和这个思路还是很有意思的。可我何德何能,败坏整个汴京的女子?我要有那个本事,早就在汴京搞法国大革命了!”
纪初霖笑道。
“前有上官婉儿,后有李清照——嗯——好吧,现在还没有李清照。但上官婉儿却是有的。武则天时期女子都可读书。汴京的女子进学堂有什么问题?”
“武曌可是前朝。”杨梦笛阴阳怪气地提醒道,在女子入学这件事上,他与别的汴京人想法完全相同。他又问纪初霖千年后难道女子与男子可以一道学习?
“当然可以。”
“扰乱纲常。”
纪初霖也不多言,终究是相差千年的人。可就连最为不羁的杨梦笛也这般认为,他所面对的又岂是一个“难”字能够概括的?
“这般难,相公为何还要做?”
“就像冬儿的,我不准这里开妓.院,难道汴京别的地方就不能开妓.院了?治标不治本,还是得从思想入手。”
一晃又是半月,始终无人来读书。纪初霖也不心焦,依旧四处物色女先生。
他终于在汴京寻到了一个曲姓寡妇,从外地远嫁来汴京,相公死后带着女儿艰难度日。品行毫无问题,为周边人交口称赞。
有了女先生。
又过了半月,古镜书斋有了第一个女学生。
李老大的妹。名字就叫李妹。
有了李妹,古井书斋终于行课。
后来纪初霖对春和,大的历史境况无人改得了。历史是汴河,人不过是一颗石子。一颗石子改动不了汴河的流向。
“但即便是激起一朵不起眼的浪花,改变一股水流的方向。也是一种胜利。”
春和安静听着,翻着手中的话本。她懂。就像她,也不过是一颗的石子,现在却成了春大掌柜。
十一月下旬,宫中再度传来消息,令春和于十二月一日进宫。太后身体好转,想听个话本乐乐。宫中着令春和仔细筹备。
十一月二十九,端州知府包拯入京。
作为故人,纪初霖与他聚了一番。
与包拯聚后的第二日,纪初霖和杨梦笛对坐,中间是围棋盘。纪初霖率先凑够了五颗处在同一条线上的黑子,乐得手舞足蹈。围棋赢不了杨梦笛,五子棋终是能赢的。
杨梦笛也不恼。“你昨日见了包希仁。”
“嗯。”
“纪雨你可是唯一一个没有给新任权知开封府送礼的人。”
“我知道。”
“包希仁没有收任何人的礼物。”
纪初霖眉梢一扬,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