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第一四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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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里红妆,迎接新娘。

    要迎亲,春和头夜便住在在汴京住的闻克己家。冬儿同她住在一起,次日清起来帮她梳妆扮。女儿要出嫁,闻氏却没有来,因为闻克己妇道人家哪里能抛头露面?带来碧兰只是因为闻克己想要儿子闻复礼在汴京读书并考取功名,而他的儿子需要人照顾。

    不管闻克己想法如何,至少在春和看来,自己也算在汴京多了个去处。

    纪初霖的花轿一早就停在了门口。

    他身着红色婚服,骑着高头大马。原本应该由闻家将春和送出来,但因纪初霖曾给杨梦笛、春和都过未来的婚俗,闻复礼便带着一群孩呆在门口,齐刷刷伸手:“开门钱!”

    纪初霖笑得开心,给每个孩子手中放了十几个铜钱,又让李老大将整筐的铜钱朝空中狠狠一扬,铜钱纷纷下落,孩子们一拥而上,欢欣雀跃。

    冬儿听外面热闹,便让春和做好准备,春和以扇掩面,在冬儿的搀扶下心上了轿。

    孩子们又一拥而上,伸手讨要吉利钱,年纪大一些的孩子还问春和要喜酒吃,冬儿接过酒壶,笑着给围着吵闹的少年与成人们一人斟了一杯酒。

    坐在轿子中,春和听着外面的喧闹,心跳动得分外欢悦,唇角止不住上扬,她听见闻克己和纪初霖的话声,眼中、心中都是他的身影,她想知晓他今日扮成何种模样,埋怨时间过得太慢。

    轿子被抬起,晃晃悠悠。

    春和坐在轿中,她听着唢呐声,听着鞭炮声,嗅到了从轿帘的缝隙中飘来的鞭炮的气息。忽然想到很多年前,她也是这般坐在轿中,没有扇子,只用一张布遮住脸,一路胆战心惊进了纪家的门。

    她开始感谢李悦的胡闹以及金明池的混乱,若不是被强行分开,又怎会有今日的十里红妆?

    轿子缓缓落在纪初霖新买的宅院。

    春和端坐轿中,刘五娘手捧一碗混合在一起的谷豆朝天空随意撒了一把,又顺着通向正门的道路铺开一些。口中着吉利的话,孩童一拥而上,争先拾取。

    冬儿这才将春和从轿中扶了下来,从婚轿到礼堂铺就了青毡花席。

    入堂后拜堂,喜娘送上牵巾,春和与纪初霖各牵一端,拜天地、祖先。

    纪慎捻须坐在堂上,赵姨娘坐在他身侧,神采飞扬。

    闻克己坐在桌子的另一头,略有些局促。

    敬茶,改口,一切依照婚俗。

    素来厌恶这种“封建礼节”的纪初霖今日分外乖巧,一举一动很是符合纪慎的心意。

    堂中的礼仪完毕,喜娘将二人扶入洞房交拜。

    同坐喜床,喜娘剪下春和与纪初霖的一缕头发,结成同心结,称为合髻。此物即是信物。

    除花、却扇,宴请八方来宾。

    若是依照习俗,到灭烛之前,宾客无论老幼都可以各种刁难新人,但纪初霖觉得这是陈规陋习。又因为这是赐婚,所来客人也有不少皇亲国戚,到也不会有人太过于刁难他二人,朝臣和商贾之间,更多的是联络,一时便让婚宴有了宴请的意味。

    春和开始觉得不妥,但纪初霖眼下自己身在这个位置,自然要比旁人少了不少乐趣,就算他不这般,也会有旁人这般做。何况他二人在汴京也没有多少熟人,除了几个好友,不是官场上的,就是商场上的。

    “对你的为夫我来,最喜欢的还是和春和在李家镇外的婚礼。”

    婚姻,到底不过是喧喧闹闹,吵吵嚷嚷,家中有他,还有她。

    别的,不过是衬托。

    终是送走客人。

    纪初霖微醺,低声道:“累死我了……那些娶了一个又娶下一个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就算不嫌这些女人搁在家中麻烦也不嫌结婚麻烦啊?”看看自己的一身红衣,又看看春和的绿衣,嘟噜着这群人难道不嫌红配绿太丑?

    “相公今夜,只想同我这个?”春和轻声问。

    “不是……”纪初霖面上一热。

    “那为何相公总是这个?”

    “紧张。”纪初霖扭过头,耳根一片嫣红。

    春和噗嗤笑出声。心却比先儿快了几分。

    昨夜冬儿同她了很多,冬儿是娼.家出身,知晓许多事情,最终却不过对她:“春和若是害怕,闭上眼睛即可。”

    想到冬儿的话,春和竟是连头都不敢抬。

    她听得自己的心跳声,一声,两声,三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纪初霖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拉住她的手。

    “春和——咳——那个——咳……”

    “相公……春和现在长大了吧。”

    “嗯……”

    “我二人终于……”埋首,春和不敢再下去。纪初霖轻轻环住她的肩膀,

    门外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微闻有人笑。纪初霖一阵火起,本让李老大把守好门,怎么还有人混了进来?

    推门出去,片刻后,门外响起了纪初霖的怒吼声:“闹洞房也就罢了!你们这算怎么回事?乡下人听墙听床也就罢了,作为城里人你们也听床?!这是陋习!!陋习!!陋习!!鬼的顺应社会!老子要开民智!开民智!”

    春和坐在床上,笑得直不起腰。

    华灯绚烂了汴京的夜空。

    深夜中,响起了第一声蝉鸣。

    春和记得纪初霖曾同自己过,蝉要在地下蛰伏四年才能有机会钻出地面,放声鸣叫一个月。蝉都这般珍爱生命,他一定也会好好活着,不放弃每一个幸福的机会。

    纪初霖还再同外面的人讲道理,声音听来分外愤怒。

    春和也不着急,看着摇曳的烛火傻笑,毕竟,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婚后,纪初霖包了张大山的海船寻了个天朗气清的日子出门,李老大带人做护卫。

    他这叫做度蜜月。

    别的媳妇都要做的回门却是被他省略了,他一则那些都是陈规陋习,二则,他们上一次成亲又不是没有回门。

    结论,还是度蜜月最重要。

    “纪雨你这番话还真不能自圆其。”

    “闭嘴!杨商!”纪初霖又问也才娶亲的杨梦笛是否要一道出海。他却道公务繁忙,不空。“对纪雨你而言是陈规陋习,对在下来,却是必须遵守的规矩。”

    这一趟出海,沿途也算是顺利。春和见过了大海,也看过了沿岸的风土人情。

    回到汴京,她依旧是春大掌柜。

    纪初霖却心神不宁,他皱眉算着时间,道很快就要到八年之期。“若是我死了……”

    “相公胡。你会长命百岁。”春和轻声道,声音却在微微颤。面上却还是笑着。

    李老大忽然过来,请两人一道出门走走。

    纪初霖心烦,春和也有此意,便是一道出门。

    最近汴京人对他二人的关注略微少了一些,大家口上的都是大员杨慨的二儿子杨商在景王妃的撮合下娶了位县主的故事。

    人们每每起杨梦笛就会提到春和。

    而后叹息也不知晓杨梦笛与春和究竟是谁成全了谁,谁又亏待了谁。

    李老大忽然开口道,今日汴京来了一个特厉害的算命先生。算得极准。先帝年间,有位将军早年是个混混,闲来无事找那瞎子算过命,那时正逢宋辽大战,算命瞎子让那位混混参军,他定能在军中做出一番事业!

    混混便去了。

    “却不想真做了将军!”李老大这般。

    纪初霖一听,顿觉有趣,也很快参破了“天机”。宋辽大战自然会征兵,那些兵士若是活着,不定能在军中当一个官。相较之前的混混生涯自然算是做出了一番事业。不定那个算命瞎子对所有前来算命的无所事事的青壮年男子都这般,瞎猫撞死耗子,总能撞上。

    却还是觉得有趣,他便牵着春和去寻那个算命的瞎子。

    可当纪初霖看着那个算命的瞎子,心里着实咯噔一声。这不就是之前在天长县给他算命的那个男人吗?

    他又想到了之前在天长县时瞎子给他算的命。

    再想想那位将军的命格,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敬意。

    在天长县时,瞎子——公子这命着实古怪,看八字本是官家的栋梁,偏偏命格中横生枝节,变了定数。偶结千年之缘,定轮回不见之姻。八年而转运换缘。此生有缘或是无缘。人无力,天定缘。

    当年听过这个谶语后,纪初霖就觉得这个瞎子很是厉害。

    原来那个纪初霖醉心于功名,却因为一场大病耽误了科举将自己生生气死,岂不就是“八字本是官家的栋梁,偏偏命格中横生枝节,变了定数”?

    之后瞎子又“偶结千年之缘”,他和春和正好跨越了千年的时间。

    轮回也不见,八年而转运。

    人无力。

    天定缘。

    回想到这一番话,纪初霖的心里更添了一丝愁绪。八年,算来,眼下他来到这个世界正好八年。

    不由自主便走了过去。

    李老大欲跟着,纪初霖却让他陪着春和,自己轻手轻脚走了过去,坐在算命瞎子身边,出于敬意,请了他一杯酒,聊了一会儿,更觉高深莫测,李老大提议,纪初霖便又请了一壶酒。

    多喝了几杯,算命瞎子渐渐多言,了不少玄之又玄的东西,纪初霖静心听着,越听越觉得中华古代文化极为深奥,敬意越发深了几分。便是让李老大寻人去买了一桌酒,在僻静处坐下,推杯至盏起来。

    头一遭被人这般对待,有美酒,也有美食,算命瞎子很快陷入微醺。看了纪初霖许久,道公子真是命格清奇,这般神采俊秀之人,若是修道一定仙风道骨。

    纪初霖面上笑笑,心中却略有苦涩,见瞎子口中不是命格清奇,就是仙风道骨,得这般确凿,便开始担忧自己是否真是大限将至?

    “道长……之前也曾遇见大限将至的人?”

    “岂不是?”瞎子左右环视。

    纪初霖知道他在装瞎,倒也没有拆穿。

    而后瞎子窃声对纪初霖道:“道友,你可知晓这汴京有个纪公子,天长县来的。”着,了个酒嗝。

    纪初霖从瞎子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更觉揪心。

    “人上一遭给纪公子算命,他活不了多久了。”

    纪初霖心狠狠一沉。

    “可惜没骗到钱。”算命瞎子忽然道。

    “哈?”

    纪初霖脑子一阵晕眩,心道这人怎么忽然这么?酒还真是个好东西,让他还把真话了出来?

    越发觉得古怪,便刻意做出一脸的好奇,笑问经过。

    瞎子着酒嗝出当年的谶语,又道:“天长县,纪家是何等身份,何等尊贵?纪家出了个疯子少爷的事早已传遍十里八乡。又闻纪家那位少爷原本是个聪慧人。后来成了个疯子,不骗他,骗谁?”

    “呵呵——偶结千年之缘,定轮回不见之姻?什么意思?”

    “这位爷你有所不知,骗子话,谁不带个千年百年的?难道世上还有谁能活个百年千年?谁知道是真是假啊?轮回不见之姻?纪家那种身份,娶了个秀才的女儿,自然是不见之姻啊!”

    纪初霖嘴角抽了抽。“八年呢?”

    “两三年的事儿人记得比较清楚。八年,谁记得那么清楚?来还更多了一分玄妙。”

    “我……我艹你大爷!”

    “公子,你怎么骂人呢?”

    “你知道这句话是骂人的?”

    “察言观色。”

    “你、你大爷的!!!差点吓死老子了!!!老子被你吓得差点儿连老婆都送人了!!!”

    “算命的不都这般?”

    纪初霖瞪着算命人,许久,只是狠狠一跺脚,想想,却又挠挠头,笑了。一场虚惊也好,命格发生变数也罢。

    转身,抓住春和的手,怜惜眼前人。

    偏是算命人睁开混沌的眼,眼中似若带上了光。“贵人,你不要你娘子了吗?我要啊!给我啊!”

    “……”纪初霖眯眼,微笑。

    片许后。

    “啊——贵人,人错了,再也不胡八道了!!!别掀人吃饭的摊子啊!!”

    春和捂着嘴,一个劲笑。

    夜来了,汴京被商铺烛光点亮,处处欢悦祥和,彰显富贵荣华。

    纪初霖掀了瞎子的摊子,板着脸朝她走来。

    他的身后,华灯依旧。

    春和记起纪初霖教她的一句诗。“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全文春和不知晓,纪初霖也曾多次告诉她写这首词的人还有很多年才会出生。他二人不能冒用他人的诗句。纪初霖也其实他也不是很清楚这首词真正的意境,但作者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又有谁能真正清楚?

    所谓的古诗文的含义,到底也不过是后人的解释。

    春和只觉这两句诗与眼下的情景分外相称。

    灯火阑珊。

    那人在灯火阑珊处,带着微笑,向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