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忽晚山河已秋3
鹿无夜里下了场雪,清晨就融化开了,地面上湿漉漉的连倒影都清晰可见,城卫们多加了几个火炉子在一旁,以供暖。
庆生一早将出入城名单做了个汇总,嘟哝道:“这都入冬了,出城都这么勤快啊。”
另一城卫搓了搓,叹了口气道:“不用看都知道比秋日更加多,”他四下瞟了眼,声音变了,“自打长老们接了盘,我就觉得时日不多了。”
庆生被冷风刮得面有些泛红,又听一人道:“声些,城监的耳力挺好的,被听了去就没好日子了。”
“对了,庆生,你阿哥那边情况如何?我听训蛮人都没事干了。”
“啧,什么叫‘没事干’?只是暂时休整啊,回家暖被窝不好么?这天冷得啊”
庆生低声笑了笑,有些无奈道:“蛮人都被关起来了,还训什么训?空有一身好武艺只能去凿洞了。”
这话得有些凄凉,不过听长老们临时起意要建个“洞天楼”,以观日月星辰而洞悉人事变迁,这算是好事啊,兄弟们都不理解庆生的苦笑是何意。
“我只知道什么人做什么事,我阿哥是训蛮人,就该做训蛮的事,你我是城卫就该做守城的事,句不好听的,这观天象的事往常是谁做的?”庆生撇了撇嘴,“真正懂的人呢?”
这话一出,几个城卫细细斟酌了番,也都赞成地点点头,唉声叹气道:“这望楼上的鼓有好长日子没敲了吧,我都快忘了。”
“我也有好久没见着巡司了,城中没那么热闹了,现在就算取消了宵禁,我看也没几个出来走动的。”
“城主天天跑茶楼,这还不是给闲的?”
“要我,城主就喜欢喝喝茶看看傀儡戏什么的。”
“你可得心话呢,城主三天两头过来,不要被他逮个正着才是。”
“他过来不好么?不是送吃的就是送暖的,你倒好,这样的话是把你给宠出毛病来了?”
“我又没这样不好,只是觉得怪怪的”
城卫们打着哈欠,纷纷聚到火炉旁边暖边闲聊了起来,庆生将册子塞回腰带里,往白雪盖头的远山望去,长长呼了口热气出来。
宵皇大片山头都覆盖了白雪,周遭白茫茫一片,尤其站在高处望,更似在天宫中俯瞰云海,天地共一色,浑然浩气状。
覆雪的暖烟阁被朝晖照得通透,若悯扣响柴扉,喊了几声拾泽的名字,院内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她干脆一道烟溜了进院,院中的残菊经风傲雪,依旧顶着白霜,挺腰坚守最后一片灿烂。若悯扫过一眼,就又敲响大门:
“阿泽,我们去滑雪玩吧。”她静待片刻,本想直接推门而入,门被锁得死死的,而且还被上了结界,“阿泽你何时学会的结界术?”她有些讶然,在她印象中,朝天歌似乎还未曾教他此类结印术,难道是他?
“阿泽,你出来吧,都一个多月了,你再这么下去,让公子怎么原谅自己啊?”若悯叹了叹,再敲门结界也就散去了。
若悯进门找了一通,上楼才见到榻上那蜷缩窗下抱着双脚的拾泽,呆呆又无助地望着窗外的雪景,神形憔悴。
若悯心疼了,背过身后打了个响指,变出了一束艳红扶桑花放在了窗上,温声道:“阿泽,巡司们近日都在练习骑射,你可要跟随他们一起训练?”见他没有回话,“听闻你喜欢看傀儡戏,我们去城中看看,你可愿意?不然,我们在山中找找,看还能不能听到螽斯叫?”
拾泽无动于衷,若悯渐感无力,想了想又问道:“你饿不饿?我们去城中买吃的?糖葫芦?煎饼?面条”她挨个数了遍,无奈只能使出了杀锏了,“阿泽,你去看看公子吧,他病了。”
闻言,拾泽转过了脸来。
风行筑内,老执事求见大祭师。
老执事因腿寒行动不便,让朝光推着轮椅进来,朝天歌命人找来了医师检查一番,扎针通脉之后又开了几副药。
全程老执事都是低眉垂首,不看朝天歌一眼。待医师走后,朝光退出风行筑了,老执事才缓缓开口:“老身来大祭师这儿,是请罪来了。”
“执事何罪之有?”
“洞天楼的事。”
朝天歌的声音沉了下来:“洞天楼是长老们擅作主张,与执事何干?”
“洞天楼修建势必动土,如今天时不对。”
“我以为老执事忘了此事。”
“老身弗敢忘。”
朝天歌道:“宵皇入冬,顺应天时应以藏为主,宜做好储备工作,不得劳民动众,何况动土?焚川之地一旦动土,若有地气泄出,蛰伏的虫子必会冻死,莫忘了曾经祸民的奇瘟之气。”顿了顿他道,“老执事来此是另有话讲吧。”
老执事咳出了几声道:“感念大祭师为族人所做的一切,只是老身已无法继续为大祭师效劳了,还请准许老身回寨中静养。”
朝天歌凝视那如明珠蒙尘的双目,情知她已打算将自己下半生托付于漫长的思念中了,心中顿觉难受。朝爻还在那会儿,连一身素衣都泛着光泽的老执事,如今法令延伸,面容衰残,怕是早已厌倦了近侍的身份了。
八年前,意气风发的朝天歌辗转到了石谷寨,那时他正因遣散了鹿无腹地的奇瘟之气而为众人所知,善妒之人则认为他是故弄玄虚,是以故意刁难甚至挤兑,但石谷寨寨主不仅接纳了他,给了他立足之地,还发现了他的过人之处,视若己出般一路扶持他上位;开天地新法,首创宵皇祭礼时,老执事也陪着他四处游;更将自己的亲儿子送到他身边,全力支持他细数过往,老执事于他恩同再造!
沉默半晌,朝天歌来到她跟前,谦恭地掀衣下跪,郑重地行了个稽首礼,将她视为恩师或父母,老执事一惊,登时正襟危坐,这是最情深义重的庄严大礼,看他叩头久久没有起身,她双眼一湿:“孩子”,可颤抖的唇终不出话来。
朝爻成年那时,也对她行了个这样的大礼,她心间微恸,俯身就要将他扶起,朝天歌柔声道:
“当年出任祭师时,老族长叮嘱必使家给人足,安生乐业,方有太平之象,这些年来,若无老执事的督导,怕早已变生意外,如今执事身体抱恙,天歌不敢再假辞劳烦,还请执事回寨安心静养,日后有何交代,尽可吩咐朝光,天歌定当竭力办到。”
老执事听着老泪纵横。
是啊,如今的大祭师已不再是那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了,而是学会了逆来顺受,变得更加沉稳坚毅了。
门外的朝光一身连帽披风透着武人的利落,顶着飘雪给院中的暖炉添了炭火,火苗子随着风左右摆动着,他定定地看着,犹似出了神般,直到里头传出大祭师的叫唤时,他才回过神来,将帽取下走了进去,须臾就将老执事推出来,一出门便将披风解下披在老执事身上,缓缓将她推出别院。
朝天歌立院中目送二人离去,耳边还在回荡着老执事的话:“草木有心,风雪易折,人若无情,以何立天地?大祭师,内正心外修容,以风化天下而厚人心,自有千万人追随”
雪花纷纷扬扬下来,朝天歌望着早已变成光秃秃的海棠树,若有所失,如今开满枝头的是雪花。
池子结了一层薄冰,周遭毫无生气。他揭下了面具,白皙的脸鼻尖一点红,倏忽眉头微敛,转身一弹指,就将飞来的一个雪球打散了,朝天歌抬眸侧目而视,海棠树上除了堆裹的白雪,就什么都没有。
须臾,海棠树剧烈地晃动起来,撒了他一头的雪花。他脸上正起愠色,“吧嗒”一声,拾泽提着的一篮子傀儡忽地落了地,朝天歌忙将中的面具藏过身后,却僵立着不动了。
拾泽与若悯二人实在来得突然,只是朝天歌的警觉性又减弱了不少。
若悯紧紧捂住了嘴巴,求证道:“公、公子吗?”
“十二世祖?!”拾泽则楞楞地发出一声疑问。
若悯随即拍拍他的头,纠正道:“十二世祖是红衣的,你忘了么?”
这树下的人分明一袭白衣飘逸,像足了朝天歌的日常装束。
“天歌哥?”拾泽试探地叫了一声,但见朝天歌嘴唇翕动了下,“你是天歌哥对吗?”他咽了咽口水,试图靠近。
朝天歌不知该将目光投放何处,身形微动,似要准备逃离尴尬之地了,拾泽一个风驰电掣直接扑上来,就把他摁倒雪地上。
似有什么东西掉落了下来,拾泽微愣,定睛看清了,那是个面具,十分熟悉的凶神恶煞面相,他恍然大悟,激动地抱紧了朝天歌。
“”
“天歌哥!我就知道是天歌哥!!”拾泽欣喜若狂,第一次见了面具底下的天歌哥,果真是让人赏心悦目的模样。他忽意识到这是个十分无礼的亲昵动作,就立即放开了他,笑容可掬:“原来天歌哥长得这般好看”
若悯嫣然一笑,心想公子的样貌竟是这般清俊,美似神祗,简直是长在了阿泽的审美上了。不过,倒是和画中的十二世祖神似呢。
朝天歌讪然道:“阿泽”他抓起面具就急急往筑去,可拾泽却似要吃了他般,目不转睛地一路盯着,紧紧跟随:“天歌哥,你别不好意思嘛”
“”
若悯笑着摇了摇头,将那满地的傀儡捡起来,忽地灵光一闪,她往那片海棠树急掷出去花瓣几片,花瓣扎进了树干,打落了满树的积雪,却什么都没发现。
“是错觉么?”若悯静处瞻顾半晌,没有发现异样,就提着傀儡回筑了。
山河:看样子不只我一人见到大祭师的长相
拾泽:天歌哥是我的!
若悯:公子是我的!
巡司&p;p;训蛮人:大祭师是我们的!
宵皇人:大祭师是大家的!
一壶老道:公子,你的对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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