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面具诚待己待人
门外相迎的朝光,听到动静,旋即稽首。
朝天歌才刚开门,便听伏地的朝光朗声道:“朝光见过十二世祖。”
朝天歌一愣,若不是山河提前知会了,定会被吓到,他有些不适应,将朝光扶起,道:“不必如此还是称大祭师吧。”犹豫再三,他依旧觉得“大祭师”的称谓至少他习惯了,且听着不膈应。
身旁的山河不由心底一叹:难为这些孩子了
朝光向来对朝天歌敬意有加,自从得知其为宵皇先人时,就更加毕恭毕敬了。
“是。”朝光也不纠结,大祭师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
朝天歌定视着他双眼,正欲开口,却被身旁人拉衣袖提醒了,只好抿嘴忍住。
山河目光巡了一圈,问道:“云陆道长呢?”
“他有事先回去了。”朝光顺口答道。
“回去?云阳地?”山河讶然,但见朝光微顿,摇头道:“不是,他回寨子里去了。”
山河挑眉看向一脸平静的朝天歌,轻咳两声,扬声道:“此次多亏云陆道长相助啊。”
朝天歌接了口道:“朝光,不可怠慢了云陆道长。”
朝光随即欠身,又听朝天歌补充:“还有一众相助的修士们。”
三个走出了祈楼,三生人双眼才掠过朝天歌的脸,就伏地叩拜了。
朝天歌无声一叹,隐去一身鬼气,带着山河去周遭几个寨子视察灾后重建情况。朝光自觉跟在后头,保持五步之距。
“山河,我还是”
他第一次看到朝天歌如此犹豫忐忑,于是道:“你可是答应我的,日后除了祭祀祈福,其余时刻都不戴面具,才一盏茶工夫,你这就反悔了?”
从前,他以为这张脸最好能藏起来,省得天妒人怨,如今,他想明白了,还是不能让朝天歌活在面具底下。
“不然,你就这么来想,你们宵皇人难得见一面十二世祖,那是多么神奇的体验,若我山家先祖显灵,能赏脸出来相见,那我还不感动得热泪盈眶?”
朝天歌纠结中,就已到了寨子前。
寨门前正运木材的几个年轻人,才往他们三瞥过来一眼,就定住了眼珠子,随即看看巡司朝光,再看看前面那位红衣的,可不就是画中的十二世祖么?
随着几声惊呼,整个寨子都欢腾了起来!朝天歌迟疑了下,山河在旁轻推了一把,他才定了定神,走了进去。
见到十二世祖那一眼,寨民们纷纷停下中的活,额称庆,各种神情在他们脸上跳跃着,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寨中的一位巡司匆忙赶来,对朝天歌行了礼,人们才恍然过来,全行了稽首礼。
此为朝天歌于寨民面前的初次露脸,难免不自在,时不时还会转眼求助山河。
山河向他微微弯起笑容,轻声在旁道:“于你而言,这些人都是后生晚辈,对你行礼也是理所应当,再了,你救人于水火,也绝对受得起人们的尊崇,你就把心放宽了吧,当做是他们表达情感的一种方式,你若是不接受,或者难为情,他们会更加不知所措的。”
话虽如此,可他依旧有些局促不安,尤其是在众人不知是何意的眼光注视下,使他每走一步都深感怪异,令他失却一贯的沉着。
“你终究要习惯的,无惧他人目光,无惧他人言语,不受他人影响,从容地做你自己。”
朝天歌微顿片刻,扫了眼如今整个寨子的修葺情况,虽各项是井然有条地进行着,但地裂从寨中穿过,开了道深沟,破坏了寨子的整体格局。
他从人群中走过,向寨主询问寨中受灾群众的安顿情况、房舍与农作物受损情况、修缮工作安排等,一谈及这些,他便忘了适才的窘境,从容得似换了个人。
寨主却忘了仪态,多次走神,好在山河在旁化解尴尬,才让对方肃然起敬。
朝天歌交待寨中的巡司:“就按寨主汇报的跟进,寨中出现的沟堑,若非原来的,皆需用土填上。”
“得令。”
知悉情况后,他们走了一圈后就出来了,换下一个寨子。
“山河,你是对的,仁者襟怀当能容众爱物,心量宽博。”朝天歌有感而发。
山河笑道:“你向来如此,只是不曾摘下面具面对他们,有些不自在罢了。”
“我的意思是,若有可能,当与天地一般生养涵育万事万物,对一切人畜草木皆有亲和之意。”
“如今你已做到了啊,当然,如你能不为一人一物揪心,那便是世人眼中最好的你,也是宵皇人最了不起的先祖。”
“你知道我并不能。”
山河眯缝了眼,瞥了眼身后的朝光,声道:“我知道,你对自己的要求很高,几近完美,但我不希望你做那个‘最好的你’,只想你做最真实的最自在的你。”
纵是神仙也难做到毫无私心、一视同仁,再怎么博爱天下,也总会有所偏颇,而若被众人的期望所绑缚,不仅绝对做不到,还折腾身心,即是如此,又何必汲汲以求?
绕过一片稻草缠腰的桑园,就已来到夜明寨。往常寨民因夜里要到墓庐当值,是以,白日皆在休憩,寂静一片。眼下正是特殊时刻,各个忙着修整寨子,到处听到叮铃咣当地响。
朝光道:“莫长老在城中的传习馆,不在寨子。”
难怪夜明寨一众青年听闻十二世祖莅临,更是欢呼雀跃,一下涌了过来。想他们守了那么久的墓庐,如今先人竟然显灵了,皆激动得不能自持,并非不敬,而是见着貌若同龄的大祭师,喜不自胜,如欢脱的兔子,得亏旁边的巡司咳声提醒,他们便不敢过于亲近。
平日里朝天歌那张狰狞的鬼面具令人望而生畏,如今这张脸也实在算不上严威,这群孩子会主动靠近也在所难免。
朝天歌被簇拥着问这问那,无措地将目光投向被挤在外头的山河,朝光刚想开口,就被山河按住了,之后忍住笑意,大喊一声:“莫长老来了!”
这一声比喊“大祭师”有效,众人忽地一敛,自觉退开了几步,垂下了头。山河趁溜进人群,挡在朝天歌面前,道:“各位别紧张,大祭师过来,是想知道你们眼下在做些什么事。”
山河这话一出,就都七嘴八舌地起来了。
就在他们准备走时,一人蹦了出来,在朝天歌面前作了长揖,山河尴尬地捂住了脸,这不是朝三吗?好在对方没有将他认出来。
“大祭师,父亲曾有嘱咐,若是能让大祭师摸一下头,可得好运,还望大祭师成全!”朝三满心期待地躬着身,朝天歌愣了愣,这群年轻人就又围了过来,纷纷躬身作揖,跃跃欲试嚷着:“大祭师,我也要!我也要!”
山河展颜一笑,一旁怂恿道:“这是好事。”
“这”朝天歌踌躇半晌,终于将轻轻搭在朝三的头上,柔和道:“愿你平安喜乐。”之后便念了一段祷词。
这是宵皇人的祝祷礼,只不过能行此礼的人,一定是德高望重的长者,对象也一定是晚辈才行。
“愿你恬然自足”
“愿你吉人天相”
“愿你长乐永康”
离开了寨子,山河的心跳跃着,不动声色地扣住朝天歌的,晃了晃道:“我也很想得大祭师祝福呢。”
朝天歌认真道:“胡闹。祝祷礼是有讲究的。”
“我不要你摸头,就吉言相赠吧。”
“回去再赠。”
“吉言还需挑吉时么?”
屏风寨前,早有寨民伸长脖子等着了,才看到前头有身影过来,就都齐刷刷跪地相迎了,不约而同地扬声道:“拜见十二世祖!”
百来人的寨子这阵仗可不,看得山河是一愣一愣的,心想这消息可谓日行千里。
朝天歌本就快入寨门,忽地脚步一顿,脸上是一阵无奈:“都起来吧,不必行此大礼,还是称回大祭师吧。”
这声音较之以往清越了许多,众人还未起身,有妇人便忍不住悄悄抬头,之后不禁叫了出声:“他、他就是十二世祖?!”她之神情惊喜交加,不觉间站起了身,却被身旁的人拽了下来。
“你干什么这么鲁莽啊?”身旁的丈夫有些责备和紧张,“大不敬啊。”
跪在前头的寨主也回身看了她一眼,她缩了缩身,有些讪讪然,目光再轻悄悄移向一旁的人,这一定眼瞧,心中狂喜不已,于是拽了拽丈夫的衣袖,低声对丈夫道:“那日,那日还记得吗?他们两个哦不,是大祭师和他旁边那位就在林间那个我就”
在朝天歌与寨主专注了解寨中情况时,山河感受到了一道道炙热的目光,在他与朝天歌间来回晃动,明目张胆得实在恨不得就走到他们面前细视了。
伴随而来的,又是一阵阵细声细语,令山河费解。
朝光上前来严肃地道:“不得妄议!”
妇人们这才停止了交流,却都眼含笑意,盯住山河的目光羞涩中又带着大胆。
“你可是听到她们了什么?我怎么感觉好像她们在我?”山河有些慌,忙低声询问耳力过人的朝光,但见朝光将脸别开了,正经道:“没什么。”但那耳根子却红得不知所以。
“呃”
推开院门,清冷的院子里头,有些空荡荡,屋内更是布满了灰尘,显然很久没打扫了。
朝天歌凝视着墙上挂着的刻有皇鸟纹的弓,以及杀气腾腾的青铜箭镞,耳畔响起了一把声音:
“大祭师,训蛮人所用的箭簇与尾翼近来有所改善。我认为我们的箭簇可继续用青铜,尾翼则改用雕的翎毛,可维持箭离弦后的稳定性,经过测试比对,制成了这把箭,我将其命名为‘雕翎箭’。”他神情落寞地垂下了眸。
“庆生呢?怎么不见庆生?”山河找遍了院子,也不见庆生的踪影。
一直默不作声的朝光,微顿片刻,接了话道:“他、他搬到城中了。”
兴许是怕睹物思人吧。
朝天歌问道:“他葬在墓庐何处?”
朝光道:“在朝爻旁边。”
山河与朝天歌默然相视,心中升起一阵凄苦。
天色渐晚,落日余晖撒在山道上,朝天歌对跟了大半天的朝光道:“朝光,你先回寨子吧。”
多一人便多一份忧愁。
怕朝光担心,山河道:“有我在,你放心好了,今夜我再找你。”
“好。”朝光往后退了步,定定听着他们脚步声远离。
上了山,朝天歌忽问道:“你今夜找朝光所为何事?”
山河道:“我想让他看得见”
朝天歌止了步,内心缭乱了。
“他并不知此事,我怕他不肯接受。”
“你打算怎么做?”
“遣灵术。”
“这并不简单,不比疫毒。”
“我知道,须得他配合才行,除了我遣灵引导,他自身也要会此术才行,是故,我想以陪练为由,暗中将遣灵术传授给他”
“山河谢谢你!谢谢你为宵皇所做的一切!”朝天歌眉眼含愁,泫然欲泣。
山河莞尔一笑,道:“谢什么呢?宵皇为我承受了这么多苦难,我这辈子怎么还都还不清了,这点力所能及的事,若我还办不了,那还能办成什么大事?”
终于要填上几个大坑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