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楚天呆滞的坐在轮椅上，时光仿若在他身上增加了二十岁。他满头白发，原本挺拔的肩背佝偻着，靠在轮椅上像一个年迈的老人，丝毫看不出一个月之前那将所有人都玩弄于掌心的神采。

    早上林珣特地来了一趟，见他之前先见了护士长。

    护士长很无奈的告诉林珣，楚天的状态越来越差。他整晚整晚的做噩梦，不断梦到大儿子的死。医生了，本来他就有慢性病，如果再继续这样吃不下睡不着的话，可能活不久了。

    林珣隔着铁窗看了眼里面那个老人，感觉手中那张轻薄的纸像把沉重的利器。

    他又回头看了身后的人一眼，那人却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俊朗的五官上蒙着一层青气，瞳孔僵硬。林珣下意识的叹气，让一旁的特警把门开。

    他一步迈了进去，也没有多什么，直接把陈远军死亡的消息了，问楚天是不是依旧不肯认罪。

    楚天浑浊的视线却像不认识林珣一样穿了过去，看向了他身后站着的人。

    “晏……醒了吗……”楚天带着没有掩饰的期待，问出这话后下巴颤抖，就像一个站在悬崖边的人，稍微有一阵猛烈点的风都能把他刮下去，摔的体无完肤，摔的灵肉分离，摔的万劫不复。

    可那人只是冷漠的看着他，声音像法庭上宣布判决的法官，机械而刻板：“在你坦白所有罪并接受法律制裁之前，他是不肯醒的，也不会原谅你所做的一切。”

    林珣垂下目光，把手里的那张死亡鉴定报告展示在楚天面前。

    报告的左上角，赫然贴着死者的遗容照片。

    那是陈远军，他死的很安详，面容平静，仿佛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留恋了那样安宁。

    楚天颤抖着双手接过这张纸，他看着斗了十多年的人，看着那张布满灰白色，即便不触摸也能看出没有了温度的脸，忽然咧开嘴笑了。

    他赢了。

    陈远军死了，他们斗了半辈子，终于分出高下了。

    他找人暗杀陈远军，没把这人烧死，而这人身处羁留病房，却依然能安排人对他下手，让他的车子在高速上失事。他和当时的陈远军一样活了下来，只是楚光赫却和陈铭锐一样死了。

    惨不忍睹的死在他身边，高大的身躯被剧烈的撞击挤变了形，血溅了他一身。浓烈的血腥味钻进鼻腔中，像牵引机一样把他的魂都扯出来了。

    他看着死亡报告，辨认了许久才看清陈远军的死因：“II度烧伤感染引发的多脏器衰竭，心肌梗塞。”

    他放下了那张轻如鸿毛的纸，目光缓缓转向了另一边的窗外，沙哑的嗓音像秋天的枯枝扫着落叶：“郑警官，你能陪我一会吗？”

    林珣退了出去，把这十平米的病房留给了里面的两个人。

    郑硕靠在墙上，双手插在裤袋中，并没有理会那个孤独的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而楚天似乎也不想转头对着他，而是按住电动轮椅的把手，将轮椅转到了窗前停下。

    他被关在了羁留病房，窗外就是铁窗，他的视线看不到完整的天空，一根根银灰色的铁柱切割了他的世界，把他彻底困在了这的四面白墙里。

    他纵横了一辈子，最后迎来的却是这样一个下场。大儿子死了，儿子昏迷不醒。天赫被查封，全部资产冻结。那些曾跟着他和陈远军的人一个个被请去警局喝茶，最后能安然无恙走出来的却没几个。

    他看着窗外炎热的六月天，裹紧了肩上的毯子。

    不知安静了多久，在郑硕丢下第六个烟头时，他终于破了这窒息般的沉默：“在我认罪之前，能不能带我去看一眼晏？”

    =====================

    吴晶晶推着楚天的轮椅，跟在郑硕身后安静的走着。

    楚晏住的是单人病房，方便郑硕每天照顾他。自从他昏迷后，郑硕便把医院当成了家，只有需要洗澡的时候才会匆匆回住处一趟。而李晴文则放下了手里的所有事，陪着儿子终日守在病房，每天变着法子给楚晏熬营养汤，给他做各种香喷喷美味的料理，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唤醒他。

    郑硕的父亲郑志安也终于见到了楚晏，这个曾经只在儿子与妻子的叙述中听闻过的年轻人。

    郑志安是个生意人，他一直很忙，也总以为有机会能见到的，却没有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他第一次来到医院的时候曾握住楚晏的手，低喃着不知在什么。郑硕回到病房的时候看到他湿润的眼角，却没有多余的心力去问他，而是把他带来的橙子洗洗榨成汁，用针管一点点的喂进楚晏嘴里。

    医生楚晏的营养必须跟上，因为他不能再瘦了。

    李晴文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失神的目光看着对面的墙角不知在想什么。郑硕走过去拍她肩膀，附在她耳畔了句。她的目光顺着郑硕手指看来，赫然对上了楚天那双浑浊的眼。

    他们只见过一次面，也是在医院里。那时候的李晴文根本没想到，楚晏的亲生父亲居然是个毒枭，而楚晏为了摧毁这个毒品链，居然一直以来做了那么多危险的事。

    李晴文并没有像郑硕担心的那样，因为楚晏的身世而拒绝他，反而更加心疼这个孩子，还背着郑硕流了很多次的泪。

    同样身为母亲，李晴文不能理解蓝吟当初的决定，她觉得蓝吟太残忍，也太胆，更加心痛楚晏年纪就背负了太多。

    郑硕看了下手表上的时间，让他们在门口等着，自己先进去给楚晏喂点吃的。李晴文跟了进去，她不想面对着楚天。

    吴晶晶是二十多分钟后才把楚天推进去的。

    郑硕站在床边，一只手握着楚晏的手。李晴文刚才喂他喝了点热汤，郑硕又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睡衣，所以他看过去就像刚睡着了，面容恬淡安静，丝毫没有昏睡了一个月的迹象，除了那长长了一些的头发。

    一股心酸从喉咙卷出，吴晶晶顿时咬紧下唇克制。她和楚晏认识的时间不长，看着楚晏现在的样子她都心痛极了，更不要郑硕了。

    可郑硕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楚天。

    楚天的目光直直的落在楚晏脸上，肩膀开始止不住的发抖。他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轮椅是电动的，也忘了身后站着吴晶晶。他居然伸出瘦的像枯枝一样的手，按住两侧的轮子，拼了命的想要靠近病床一些。

    吴晶晶本想帮他，但手刚伸出去就停住了。因为她看到了郑硕冰冷的眼神，看到了李晴文毫不掩饰的厌恶，而楚天对于这两道目光却仿佛毫无感知，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楚晏身上。

    他终于靠到了病床边上。

    极速衰竭的身体根本经不起这样大力的动作，他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却激动的想伸手去摸。

    只是他刚把手伸过来就被郑硕毫不留情的开了。

    “不要碰他。”郑硕的声音冷硬无比。楚天征了怔，浑浊的眼底划过稍纵即逝的没落，却真的放下了手。

    “晏……爸爸，爸爸来看你了……”楚天沙哑着嗓音，仿佛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一句“爸爸”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从胸腔中撞出来，本该是这世间最温暖的称呼，此刻却没有人应他。

    他的儿子，那个正昏睡在病床上的人，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晏，爸爸知道你不会原谅我，爸爸知道你心里充满了恨。是爸爸对不起你，是爸爸毁了你的人生……晏，对不起……是爸爸欠了你……”

    楚天哽咽着，不断用着爸爸这个词。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眼角也湿润了。从未有过的忏悔情绪在见到楚晏的那一刻恍然觉醒，极度的后悔像海浪被疯狂的拍上了岸。无法消化的悲痛化作了泪水，冲破眼眶滚落。此刻的他就像一个垂暮之年的病人，乞求着生命里最后的原谅。但他忏悔的对象却不肯睁开眼看他，似乎想用这种办法与他永诀。

    郑硕居高临下的看着楚天，然而那没有情绪的瞳孔中却什么都倒映不出来。他摩挲着指尖的温度，楚晏没有任何反应，无论楚天在旁边哭的有多么激动，楚晏依然连呼吸都没有变过。

    郑硕仰起头，缓缓闭上了眼：“在他该得到家庭温暖的年纪，你和陈远军却把他的人生都毁了。现在的你背着那么多条人命不肯认罪，却一口一句爸爸的求他原谅？你觉得他会原谅你吗？你觉得他愿意醒来面对这样的你吗？”

    郑硕的很慢，低沉的嗓音仿佛夜幕下的丧钟，裹着透骨的凉意爬进每个人心里。

    楚天的情绪因为这番话越见失控，吴晶晶赶紧叫来随行的医生给他了镇定剂。郑硕全程都牵着楚晏的手没有移动过一步，直到楚天的情绪再次平复下来。

    “你走吧，别再来扰他了。”郑硕冷然的下了逐客令。吴晶晶顿了顿，可不待她开口，楚天忽然抹了一把泪痕，浑浊的双眼仿佛被泪水冲洗干净，透出了一点清明。

    “我认罪。”简短的三个字，平淡的语气，却叫屋内除了楚晏之外的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了他身上。

    楚天靠在轮椅上，仿佛一个终于被抽空了全部力气的木偶，目光深沉的看着依旧没有反应的楚晏，娓娓道出了所有的罪行。

    吴晶晶拿着录音笔，完整的记下了楚天坦白的一切。而李晴文则坐在沙发上，目光呆滞的看着楚晏的睡脸不知在想些什么，一直到楚天责怪蓝吟一时冲动毁了楚晏的人生时，她才像被触发了开关的机器，猛地走过去甩了一巴掌。

    她咬牙切齿的看着忽然被懵了的楚天，吴晶晶瞠目结舌，一时间不知该不该拉着她，而郑硕则皱起了眉，却依旧没有移动脚步。

    “你到底懂不懂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是什么！你和你姐在一起本就对不起楚晏，你让他从一出生就背负了这样一个身世，你想过他知道后的感受吗？你贩毒，而你姐看不惯这种行为，她不想楚晏以后变成像你这样的人。她是过激了，可你呢？你有什么资格埋怨她？你又给了楚晏什么？”

    李晴文几乎是一口气完，她气的发抖，脸色通红。吴晶晶终于想到去扶她了，可她却奋力挣开，谴责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楚天的脸上：“为人父母，你们只想到了自己想要的。孩子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你懂吗？是你的财产吗？还是你的事业？他真正需要的只是你们的关爱和在乎啊！”

    李晴文终于泣不成声，捂着嘴坐回沙发上不下去了。郑硕目光复杂的看了她一眼，终于放开楚晏的手走到她身边蹲下，干燥的唇动了动，一声几不可闻的“谢谢”落在了李晴文耳中。

    李晴文摸着郑硕的头发，咬紧下唇摇头：“妈没事，你去晏晏身边吧。”

    楚天呆滞的看着楚晏，李晴文刚才的仿佛一把锤子狠狠敲在了他心上。一种从未有过的清醒从眼底逐渐划开，他终于明白自己这一个月来一直在寻找的答案是什么了。

    如果刚才认罪还是因为郑硕的一番逼迫，现如今他却坦然了。

    他缓缓牵开了嘴角，从脖子上摘下一枚玉佩递给了郑硕：“这是晏他妈妈当年送给我的，开过光能保平安。我已经不需要了，你帮他戴上可以吗？我的罪自己会赎，只希望他余生都平平安安的，不要再有任何痛苦。这也是我唯一可以留给他的东西了。”

    楚天的太诚恳，诚恳到郑硕在他眼中终于看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光芒。郑硕盯着那枚玉佩许久，终于还是接过来系在了楚晏的脖子上。

    “郑警官，晏交给你了，替我好好照顾他。”

    楚天依依不舍的走了，吴晶晶把他送去了警局。他既已承认了一切罪行，那么等待他的自然就是司法制裁了。

    病房门重新合上后，郑硕终于脱力的坐下来看着楚晏：“宝贝，他认罪了。你努力了那么久，心愿终于实现了。还不肯醒吗？”

    他的声音很温柔，干燥的手覆上楚晏的脸颊来回摩挲着。李晴文最见不得这样的画面，哽咽着想去洗把脸，没想到刚走到洗手间门口，猛地听到一阵椅子倒地声。

    她吃惊的回头看去，只见郑硕瞪大了眼，神情就像受到了重创一样抓着楚晏的肩膀。她赶紧问怎么了，刚迈出一步就看到郑硕狂喜的看向她，激动的声音肝胆俱裂：“妈！快叫医生来！他流泪了！他可能醒了！！”

    （全文完）

    接下来会在番外写楚晏醒来以后的事情哦，还会交代一些之前行动的细节~~~~可爱们不要担心，结局不会仓促烂尾的。具体番外有多少我目前还不确定，暂定一章开车的先更，其余番外待定。

    另外个广告。最近在筹备下一部古风文，暂定是不太常规的修仙类型。

    最后，感谢支持这篇文的你们。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