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天来得比往年晚，已经是3月下旬，却仍是冷得刺骨入心。

    南方的屋子普遍没有安装暖气，出租屋的那扇窗户又坏了，关到一半卡在那，留出一道死活合不上的缝隙。

    寒风呼哧呼哧往房间里头使命地灌，关蒙坐在电脑前面开着直播，桌子底下那双裹在毛毛鞋里的脚快冻成了冰棍，他使劲跺了两下地板，试图把脚底的寒意驱赶出去。

    老早之前关蒙就跟房东过这窗户的事情，那房东总是满口答应“明天”就叫人过来修，结果明日复明日，推到现在连个屁儿都没有，关蒙在心里咒骂了他好几个来回，暗下决定明天干脆自己去找师傅过来把这破窗户给弄好！

    镜头面前，关蒙依旧端着愉悦的笑脸，装作若无其事地对着麦克风，继续跟守在屏幕前的粉丝们聊天唱歌游戏。

    傍晚六点半的闹铃响起，关蒙关掉闹钟，临下线前，不忘朝屏幕前的观众比心再来个goodbye kiss，“不好意思，因为待会我有点儿事情要出去，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结束吧，谢谢宝贝们送我的礼物，咱们明天同一时间继续。还有，网站那个投票活动到这个月底就截止了，大家记得去帮我榜呀，爱你们~”

    关掉直播之后，关蒙把头上的假发摘下，卸掉脸上的淡妆，从座位站了起来，转身走到衣柜前面，三下五除二把身上的水手服换成了牛仔裤和连帽卫衣。

    放在桌面的手机突然震动，传来短信提示音，备注上显示的是“武军”。

    关蒙将冰冷的双手递到嘴巴前呵了几口热气，动作僵硬地把手机拿起来查看。

    ——现在在哪儿？

    关蒙在输入框中下：「准备换衣服出门」，正算发送出去，新的短信又传进来。

    ——要不要我过去接你？

    关蒙思忖半秒，把刚才的输入内容删掉。重新上一句：「已经在路上」

    ——君庭酒店61楼，E3115

    关蒙回了个「OK」，把手机揣进口袋里，套上一件棒球外套，带着钥匙和钱包离开了出租屋。

    刚走下楼，手机又开始不停震动，关蒙很不情愿地把手从兜里伸出来，接听了电话。

    “怎么啦？”

    那头的背景音有点嘈杂，好友方近在电话里大声问话：“关蒙你在哪？群里几个主播今晚一块出去火锅，你来不来？”

    “不去了，今晚我约了人。”

    “哎哟？这是约了谁来着？”八卦心做崇，方近调笑着追问。

    “还能有谁，就是上次我跟你的那个金主。”

    “武军？哦。你俩去哪儿吃饭？”

    “不是去吃饭，他约我到酒店去……”

    “卧槽，你不是吧，居然答应跟人家去开房？”

    “能不能听人把话完？我只是过去陪他游戏而已。”

    “哈？”方近简直难以置信，“关蒙你丫脑子是不是进水了？谁特么会这么无聊特意约别人到酒店里游戏？要游戏，他干嘛不直接请你去他家？”

    “他有钱没地儿花我有什么办法，那个武军我之前跟他出去吃过几顿饭，人好像还不错，他给我感觉就是一人傻钱多的大龄死宅，像他们那种宅男，连跟动漫人物结婚都干得出来，去酒店开房个游戏有什么出奇的。”

    “他是不是给你塞什么好处了？”关蒙这子精得很，方近就不相信他会做对自己毫无利益的亏本生意。

    关蒙发出得意的笑声，“他出五万块钱，让我陪他一晚上游戏，不赚白不赚，他要上赶着往我口袋里送钱，我哪有拒绝的理由？”

    “钱都到账了？”

    “那当然，就冲着人家钱那豪爽劲儿，我能不奉陪吗？”关蒙的语气比刚才还要嘚瑟。

    方近并不觉得天底下会有这种便宜事情，他提醒关蒙：“我觉得你还是心一点，万一是个陷阱那怎么办？“

    “你给我放心，好歹我也是个男的，他能把我怎样？退一步，就算他真要对我图谋不轨，以爷我纵横江湖多年的经验，应付他我还绰绰有余呢。”

    “我你这人能不能留点心眼儿？别老是看见钱就急着往下跳。”方近有种想把关蒙脑袋敲醒的冲动。

    “行啦行啦，这么大个人我自己有分寸，以防万一，我这秘制辣椒水还随身带着呢，不会有事的。对了，咱挺久没见了，明天哥俩出来聚一聚，吃顿丰盛的，我请客~”

    关蒙挂了电话，站在路边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对司机：“去君庭酒店。”

    君庭酒店坐落于市博览中心西侧，最近恰逢商博会举办期，酒店的房位供不应求。关蒙从大堂一群等待登记入住的客人身旁穿过，进入电梯，直达61楼，寻着门牌号，来到武军房间门口，“笃笃”敲了两下。

    马上便有人过来应门，开门的是个陌生男子，关蒙呆愣半秒，以为是自己走错地儿，抬头又核对了一遍墙上的房号。

    “你来啦？”武军端着一如既往的憨厚笑脸，从里头走出来，“快进来吧。”

    “武哥，这位是你朋友？”关蒙跟着武军走进房间之后，才发现里头竟还有三名陌生男子，另外床边的柜子上架着两台正在充电的摄像机。关蒙微微一怔，心头隐隐冒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却听见身后传来“咔哒——”一声，房门被刚才那人给上了锁，关蒙马上意识到苗头不对，转身想要离开，马上被武军一把拉住。

    “关，不用怕，这几位都是我哥们儿，我给你介绍介绍。”

    “等一下，你没告诉我你的哥们儿也会过来。”关蒙断他的话，指着房里的两台摄像机，“还有你拿那个来干什么？“

    武军脸上那老诚的笑容顿时没了踪影，眯起他那双本来就够的眼睛，猥琐地搓了搓双手，“我不是让你过来陪我玩游戏来着嘛，今晚上咱们来玩点儿刺激的。”

    关蒙的脸上罩起一层难以消散的乌云，“玩游戏的意思难道不是游戏机？”

    武军一改平日的憨厚态度，大摇大摆往沙发上一趟，直接把双腿撩茶几上，扬起下巴换上一副老大爷的嚣张口吻：“你是真装愣还是假装愣？你以为五万块钱那么好赚吗？”

    关蒙眉间皱起一条沟壑，他表面看似镇定，内心却早就脏话连篇满天飞。

    武军继续道：“我之前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钱，你真当我是人傻钱多不求回报的死肥宅？”

    关蒙沉默，他还真的是这么想的……

    省去那些客套话，关蒙直接问他：“开门见山吧，你到底想怎样？”

    武军朝自己的几位朋友看了一眼，目光最后落回到关蒙身上，色眯眯的，“你让我们一人上个两回。”那语气可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一人轮两回，加起来就是十回，这他妈是要日成向日葵的节奏啊！而且还只给五万块钱，平均下来也就一次五千块，简直血亏！不对不对，现在不是多少钱的问题，而是他被人家活活当成是出来卖的鸭子了！

    现在才后悔来不来得及？

    “武哥。”关蒙十分勉强地挤出一个干涩的笑容，“要不这样，我把钱退给你好了，这种事情我真干不来。”

    这个武军真是*得一手老好人傻大哥儿人设，如今一听见关蒙不干了，整张脸瞬间变臭，人设崩得一塌糊涂，他指着关蒙就是一通谩骂：“你们这些当主播的不就是变相出来卖的么？！天天穿着女装把自己扮得妖里妖气在镜头前面撒嗲卖骚，不就是为了勾引男人吗！”

    关蒙被他那番侮辱的话语惹得一肚子火气，要不是怕人多不过对方，他真想抬腿往那混账脸上踹两脚，努力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关蒙冷冷地开口：“要不要卖得看我乐不乐意，今天爷我就不乐意，要玩你们自个儿慢慢玩，恕不奉陪。”

    丢下最后的话，关蒙转身走人，武军站起来扑过去把他给用力拽住，“收钱办事，老子管你乐不乐意，今晚你要让老子爽不过瘾就甭想走出这房间。”

    关蒙见形势愈发不对，眼疾手快从兜里掏出傍身的辣椒水，朝准武军的脸使劲喷洒，一下不够，又喷了好几下。

    刺鼻的辣椒味迅速空气中扩散，措不及防的武军捂着双眼惊声尖叫。

    关蒙立即冲到门边，准备拧开门锁逃跑，刚才给他开门的那个男子扯着他的衣服把他给捉住，伸手去抢他的辣椒水。关蒙力气不够他大，情急之下唯有使出防狼必杀，猛地抬脚，往那人裤裆正中央的位置快很准地一踹。房间里突然发出一声返祖般的嚎叫，剩余的三个人站在原地看的一愣一愣，过了两三秒钟，才反应过来，赶紧跑出去追人。

    萧城皓铁着一张冷脸从电梯里走出来，他的心情很差，下午因为住所装修的事情，他跟设计师闹了点不愉快，原本对方答应过他月底能把剩余装修手尾搞定，结果因为选材上的失误，导致浴室那部分不得不返工重来，他向来最讨厌失约的人，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如今搬回住所的日期被延迟，他之后的生活计划一下子全被乱。

    心中的恼火还没消退，这会儿公司那头又电话来跟他新来的项目经理和客户发生了一些摩擦，原本已经谈拢的合作项目付诸东流了。

    “你给我清楚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萧城皓站在房间门口一边刷卡一边向电话里的助理厉声质问，突然被某个满走廊乱跑不长眼的家伙撞了个满怀。

    撞他的那个人非但没有任何道歉，还径直闯入了他的房间里头，萧城皓一把拉住这位不速之客，“你进来干什么？”

    话音刚落，对上那双乌黑明亮的圆溜眼睛那一刹，萧城皓怔在原地，愣了神。眼前这位身穿棒球外套的男孩虽然略显清瘦，但身材高挑，腰板直挺，卫衣的立领处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再往上是一张五官精致的好看脸庞，这张脸庞与萧城皓记忆中的某个形象重叠到一块，在他的脑子里瞬间炸开了锅。

    “兄弟，我遇到了点麻烦，解释起来有些复杂，你能不能让我留在你房间里躲一躲？”

    见眼前这位西装革履的男子一直盯着自己走神，关蒙又重复喊了他两声：“兄弟？兄弟？”

    萧城皓轻轻眨一下双眼，对电话那头的助理了声：“过会儿找你。”，便挂了线。

    “你惹什么麻烦了？”

    “就……跟别人闹了点矛盾呗。”大概是觉得没必要向一个陌生人详尽道来，关蒙只含含糊糊地回答。他贴着门板，透过门上的猫眼，全神贯注往外头张望，此时一群拖着行李箱的客人正朝拐角电梯的方向走去，是个混入人群逃跑的好机会！

    “谢了兄弟，你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咱后会有期！”关蒙把手搭过去，用不重不轻的力道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感谢。

    萧城皓嘴唇微启，正想什么，眼前的人早已推门冲了出去，不带回头的，最后消失在廊道的拐角处。

    关蒙离开之后，萧城皓一度陷入了沉思，他将手伸进口袋中一摸，手机已经不在了。

    萧城皓望着刚才关蒙站在门口的位置，静默良久，轻声了句：“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