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8
萧城皓每每回忆起自己的高中时代,记忆中总有两个字是如影随形——煎熬。
喧嚣吵闹的网吧中混杂着呛鼻的烟味和浓重的泡面味,萧城皓坐在电脑跟前,戴着耳机,一边抽烟一边和别人组队CS,他的队友刚刚被人爆了头,现在心情极度不爽,开麦对着萧城皓就是一通臭骂。
“你他妈个傻、逼玩意儿,老子让你帮忙掩护你他妈死哪儿去了?会不会玩游戏?傻、逼!”
“操!”萧城皓火冒三丈回怼他:“你谁傻、逼?查点,掩护,佯攻战术通通都无,就知道赶着上去抢人头,自己死得快就算了还暴露队友位置,就你这智商还跑出来游戏,滚回娘胎别碍着地球转!“
两人隔着网线在那相互对骂,萧城皓情绪一个激动,蹬腿一踹,膝盖顶到了桌下的主机,咽喉中不由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
“萧城皓!”网吧里突然有人喊他的名字,萧城皓戴着耳机没听见,直到肩膀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萧城皓才不耐烦地扭过头去:“干嘛?”
话语刚脱口而出,他的胳膊被人猛力一拽,从椅子上拉起来,等萧城皓看清楚来人的时候,才发现竟是自己的班主任关连义。
关连义在高一的时候曾担任过萧城皓的物理科任老师,但成为他的班主任也只是上个月的事情。高二开学没多久,萧城皓就开始频频逃课,还偷了同班同学的钱包。关连义电话到萧城皓家中想把他的家长叫过来学校商讨这事该如何处理,但一直没人接听,迟迟联系不上萧城皓的家人,关连义索性直接上门家访,结果按照通讯录上的地址找过去之后,却被告知萧城皓早已经搬走。
关连义前后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四处听,直到今天,才在这家破旧的网吧中找到了这位问题学生。
“跟我回学校去!”关连义摆着阴沉的一张面孔,拖着萧城皓离开网吧。
萧城皓用力挣脱,把关连义甩开,“我不回学校。”
“你是学生,学生的任务就是读书,你瞧你现在,天天无所事事地在这种地方混,像什么样子?”关连义指着他训斥道,“今天我电话给你爸爸,跟他了你逃课和偷同学钱的事情,你再这样下去……”
“你跟他也没用。”萧城皓断关连义的话,一副无所谓的口吻:“我爸他不会关心这些的,反正他都要让我退学了,我现在爱怎样怎样,你管不着。”
“萧城皓,你给我回来!”关连义见萧城皓转身就跑,想要追上,但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体力到底比不过年轻的,关连义只能气喘吁吁地望着萧城皓的背影跟自己拉锯越来越远。
萧城皓在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晃悠,直到晚上九点多钟,才慢吞吞地回到住所。
屋内漆黑一片,萧城皓开灯走进厨房里头,电饭锅里有一些中午留下的剩饭,他揭开冰箱的柜门,里头空空如也,连一盘隔夜菜都没有,萧城皓只好用酱油把剩饭翻炒一下,这样的糟糕生活他早已经习以为常。
萧城皓捧着热好的炒饭走出客厅,一股浓烈的酒气直钻他的鼻腔,他的父亲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了,喝得醉醺醺地,歪歪斜斜躺在客厅的地板上。萧城皓皱了皱眉,捂着鼻子从他身边走过,拉过一把塑料椅子盘腿坐下,低头吃自己的。
碗里的饭才扒了两口,突然被一只挥过来的巴掌翻在地上。
“你干什么?!”萧城皓愤懑地朝喝醉酒的萧鸿瞪了一眼。
“吃吃吃,整天就知道吃!”萧鸿了个酒嗝,指着萧城皓的鼻子歹声斥骂:“今天你们班主任电话给我你不仅逃课,还跑去偷其他同学的钱,你特么有没有廉耻之心?!”
萧城皓用干硬的嗓音冷冷道:“有怎样的父亲就有怎样的儿子。”
“你什么!”
“我有错吗?你自己都顾不好还有资格管我?天天跑去喝酒赌博,家里穷的连开饭的钱都没有,我不偷钱我哪来的钱吃饭?你有钱给我吗?钱都被你输光输尽了,为了还债连家里的房子也卖掉,所以我们现在才不得不挤在这间破出租屋里住,要是妈还在的话,早就跟你离婚远走高飞了!”
萧鸿被他得恼怒成羞,三两下解开系在腰间的皮带,抬头往萧城皓身上就是乱抽一通,“你这龟儿子,还敢顶嘴,现在翅膀长硬了,有能耐了是吧?看老子不死你!”
萧城皓为了躲开萧鸿的皮鞭,侧身一闪,没来得及注意脚下,他的左脚掌被破碎的瓷碗片割开了一道口子,温热的鲜血混着足下的湿润汗水,将地板染成一片赤红。
萧城皓顾不上那么多,赤着脚冲进房间,将房门重重一关迅速反锁。
“你这混账儿子,给老子滚出来!”萧鸿站在外头,使劲地拍,踢踹着房门。萧城皓将边上柜子搬过来堵在门口,爬到床上拿起被子把脑袋一蒙,权当什么也听不见。
萧鸿闹了一阵酒疯之后,总算消停了下来,“哒哒哒”的拖鞋声逐渐远去,随着一声“砰——”的门响,萧城皓知道他已经去房间休息,这才把脑袋从被子里头钻出来。
他目光涣散地望着门口的方向,不由露出几分伤神。
这个家以前不是这样的,他的父亲是首席工程师,母亲是外企财务主管,日子过得相当殷实。后来母亲患了重病,为了治疗,他们耗光了家里的积蓄,可惜到最后也没能把她留住。母亲离开以后,父亲变得日益消沉,以酒度日,起初萧城皓以为父亲只是一时的低迷,他相信他能够重新振作,从失去母亲的悲恸中走出来。
后来萧鸿的单位有个申报到国家的工程项目出了纰漏,上头要问责,单位里的领导事先串好口供,把萧鸿推出去当替罪羔羊,萧鸿平白无故被罚了一笔巨款,还被单位解雇了,他不服气,理直气壮地跑去找那群人争论,甚至要搜集材料把他们举报到中央,结果遭到了接二连三的恐吓,甚至被人断了一条腿。家庭和事业上的双重击致使萧鸿跌落到了人生低谷,更加萎靡不振,除了酗酒以外,他还沾染上赌瘾,开始性情大变,每当在外面输了钱,萧鸿回家之后就会在儿子身上出气。萧鸿欠下的赌债如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最后追债的人天天跑来自家门前骚扰,各种暴力威胁,萧鸿无奈之下不得不把房子卖掉拿去抵债。
现在他们父子两一贫如洗,什么都没了,被搬到环境和治安极度差乱的几百块出租屋里居住,每天有上顿没下顿,如果有的选择,萧城皓也不想做出那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可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堕落的父亲天天在外头喝酒赌博,他拿不出开饭的钱,只能去偷,没想到被学校的摄像头拍了下来,学校勒令要他退学,班主任却极力服校长,希望能给他一次机会,找他的父亲好好谈一谈。
可即便谈了,又有什么用?他父亲只会骂他,他,他身上被皮带抽出的伤痕总是旧的未消又添新的。萧城皓不是没能力还手,但他一直念在那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所以对萧鸿一退再退,一忍再忍。
萧城皓把手伸到枕头底下,摸出一张照片,那是他初中的时候和爸爸妈妈去新加坡旅行拍的,那时候萧鸿刚被提拔为首席工程师,为了庆祝升迁,萧鸿决定带一家人去旅行。那是萧城皓第一次坐飞机,一家人玩得非常愉快,萧鸿还给他买了很多纪念礼物。
曾经他的父亲是那么的疼爱他,他的母亲温柔贤惠,一切都美好的不像话,谁能想到短短的几年时间,竟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如果妈妈当初没有生病的话……
哪有那么多如果。
他想去世的妈妈了,上个礼拜是学校开放日,班上的同学都带着自己的父母到学校四处参观,萧城皓只有看的份儿,他的同桌李立是住校生,那天,李立的妈妈特意给儿子带了亲手做的饭菜和汤,她一直在笑眯眯地坐在边上,看着儿子大口大口地吃,还关切地问儿子家用给的够不够,在学校吃得好不好。
回想起来,萧城皓已经很久没吃过妈妈做的饭菜了,他低头望着手中的照片,一颗透明的水珠低落在他的手背,他不敢大哭出声,只能偷偷地擦掉眼角的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