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10
傍晚时分,萧城皓揣着兜里的两百块钱在街市上晃荡,路过一家烧味店的时候,他停下脚步,指着橱窗里挂着的烧鹅,对老板:“麻烦来两盒烧鹅饭包。”
老板热情地点头应和,动作麻利地取下挂钩上的烧鹅,手起刀落,不一会儿便将两盒包好的烧鹅饭递到萧城皓面前。
拎着手中的烧鹅饭走出店门,萧城皓忽然停下脚步,重新又倒回去,“老板,再给我加一只烧鹅腿。”
住所里静悄悄的,现在才晚上七点不到,萧鸿一般没那么快回来,萧城皓拿出一盒烧鹅饭先吃起来,剩下的一盒放在餐桌上,留给萧鸿,那个盒饭边上还有一只泛着油光的金黄色烧鹅腿。他们一家人都很爱吃烧鹅腿,萧城皓记得自己的时候,每次家里买烧鹅回来吃,萧鸿都会把烧鹅腿留给他和妈妈两个人,萧城皓不解地问父亲:你为什么不吃?萧鸿总是笑呵呵地跟他:看着你们吃比我自己吃要开心得多。
萧城皓时常会想起类似这样的事,生活已经够艰难了,从过去的回忆中寻找片刻的舒适温暖是他仅有的寄托。
迅速把饭吃完,萧城皓洗了个凉水澡便早早地躺上床歇息,比起疲倦,他更多的是疼痛,他浑身上下到处都是瘀伤,萧城皓现在回想起来才感到有些后怕,当时要不是老蔡及时出来替他解围的话,那他受的恐怕就不是这么一点儿皮外伤了。
萧城皓望着上方漆黑的天花板,开始认真思考起早先老蔡跟他的那番话,算明天到外面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工作,他高中都没毕业,学历不够,好的工作肯定轮不上他,但随便找一份端菜洗碗的杂工养家糊口倒不成问题,就这么决定了。
那天晚上萧城皓睡得一点都不好,他平躺着屁股疼,翻个身不是胳膊疼就是大腿疼,将近清五点多钟的时候,他终于受不了困意的折磨,昏昏沉沉闭上了双眼。
再次醒来已是傍晚时分,萧城皓睡眼惺忪地着哈欠,从床上坐起来,望着窗外那片紫红色的晚霞,思维停顿了数秒,才恍然大悟自己竟然睡了一个白天,看来找工作的事今天是办不成了。
匆匆地洗漱完毕,萧城皓准备出门买点吃的,走出客厅的时候他往桌子的方向瞟了一眼,发现昨天晚上放在那里的盒饭和烧鹅腿依旧原封不动,除此之外,室内的其他物品也保持着昨天晚上的位置没变,明萧鸿一直没回来过。
萧鸿虽然时常在外头游手好闲,但却极少夜不归宿,像这种从前一天到次日黄昏都不回家的情况,更是从来都没有过。
萧城皓知道萧鸿时常因为赌博而时常跟别人发生矛盾,他虽然很讨厌自己父亲现在这副堕落的模样,可他到底是不希望萧鸿出事的。
萧鸿没有手机,萧城皓想要找他也联系不上,以防万一,萧城皓还是决定出去找一找。萧鸿平时经常光顾的麻将馆,棋牌室还有酒馆他都问了一遍,酒馆的老板告诉萧城皓,自己上一次看见萧鸿是在昨天傍晚,因为麻将赢了一点钱,萧鸿看上去心情相当不错,他点了两瓶白酒喝得满脸通红,一边喝,一边硬拉着老板陪他聊天。
“他跟你了些什么?”萧城皓问老板。
老板回忆了一下,“你爸他你平时没一顿吃得好的,难得今天赢了钱,一会回去要给你买两只烧鹅腿,他还你以前最爱吃这个,然后着着,他突然哭了起来,哭得可厉害了,一边哭他一边在那叨念,自己对不起你,当时真是吓了我一跳。”
萧城皓很难相信萧鸿放声大哭的情景,他印象中的父亲可是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脆弱一面,哪怕当时母亲离开了,父亲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萧城皓内心仿佛被千斤重物死死地压住,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继续追问:“那之后呢?”
“后来完他就离开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
萧城皓一无所获地返回住所的时候,两名身着制服的警察正站在出租屋的门外,不等萧城皓往这边靠近,两名警察已先他一步走到他跟前,其中一人问道:“请问你是这间屋子的住户吗?”
萧城皓点头,“我是。”
“那你认识萧鸿吗?”
萧城皓注意到两名警察的表情有些凝重,他心下一沉,暗道萧鸿他该不会是又招惹了什么大祸?
犹豫了片刻,萧城皓还是如实地点头,“他是我爸。”
听完萧城皓的回答,两名警察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二人相互看了对方一眼,原本凝重的神色变得更加严肃,思索了一阵,刚才问话的那名警察才谨慎地开口:“你爸爸他昨天晚上因为喝醉酒,不慎跌入路边的河涌里,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不幸溺水身亡。”
萧城皓完全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被人带到停尸间去认领萧鸿的遗体,当他站在那里,望着那张熟悉又冰冷的苍白面孔时,他一度想要否认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就在前两天,萧鸿还中气十足地指着他的鼻子对他大声斥骂,才过了多久而已,就变成了躺在钢板床上一动不动的僵硬尸体。
“他…真的是意外身亡吗?”萧城皓试图让自己颤抖的嗓音平静下来。
“我们接到报案之后第一时间调取了路边的监控视频,你父亲离开了酒馆前往烧味铺买东西,全程都是独自一人,他喝的有点多,走起路来步子都是摇摇晃晃的,来到河涌那条路的时候就…”
警方把一些细节告诉萧城皓,其中到当他们从河涌里把萧鸿捞上来的时候,发现萧鸿的手中一直紧攥着一个装着烧鹅腿的塑料袋子,后来他们费了好大劲才把袋子取下来。
刹那间,萧城皓浑身脱力地坐落在地板上,嗓子眼仿佛被堵上一团湿水棉花,呛得难受,他曾经恨过萧鸿很多次,恨他骂他,恨他他,更恨他的萎靡不振,颓废堕落,可千道万,那始终都是他的父亲,是他至亲的家人。如今他唯一的家人已经离他而去,他彻底的无依无靠了。
警方在得知萧城皓的家庭情况之后,都为他感到惋惜,但还是提醒萧城皓,让他尽快联系身边的亲戚帮忙处理萧鸿的后事。萧城皓他哪还有什么亲戚,自从当初萧鸿欠下一屁股赌债被高利贷追讨上门的时候,他周围的亲戚早已经像避瘟神一样有多远躲多远了,萧城皓根本就不指望那些人能够主动站出来向自己伸出援手。
然而让萧鸿的遗体一直留在停尸间也不是办法,那儿的工作人员每天都电话过来提醒早点把遗体送去火化,可萧城皓他实在拿不出那笔殡殓处理费。
有时候,他觉得生活真的将他一次又一次逼到了绝路,为了尽快把钱筹到手,萧城皓再次选择了铤而走险,趁便利店老板跑去布置货架的时候,把手伸进了收银台的抽屉里,结果还没得逞就被老板和店员逮了个正着,将他送进了派出所。
关连义在接到警察来的电话之后,火急火燎地赶到了派出所,看见工作人员的第一句话便是:“请问我的学生在哪儿?”
坐在角落那张办公桌的高个儿警察站了起来,走到关连义跟前,问:“你就是萧城皓的班主任?”
“对,我就是。”关连义点头,“警官,萧城皓他现在在哪里?”
“还在审讯室呆着,我们问他话,他什么也不肯,原本我们是算联系他的亲属,可一直联系不上,后来在他的钱包找到一张学生证,于是就给你们学校去了电话。”
这是自网吧那次之后,关连义头一回看到萧城皓,两个多月不见,萧城皓比之前瘦了不少,此时的他鼻青脸肿地趴在桌子上,当看见关连义走进审讯室的时候,萧城皓顿时坐直了身子,眼中满是诧异。
关连义指着萧城皓的方向,用恼火的语气质问那位警察:“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是不是你们对他动手了?!”
“关老师,你先冷静。”对方解释道:“我们没有对他怎么,他的是便利店的店长和店员,由于警方当时不在现场,所以没能制止。”
关连义沉默了一会之后,问警察:“能不能让我跟我的学生单独处一处?”
对方点头,“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叫我。” 完便退出审讯室把门给带上。
“老师……”一片沉寂过后,萧城皓底气不足地喊了关连义一声。
“警察电话到学校里,跟我你偷了便利店的钱。”关连义板着面孔,话的语气中夹杂着愠怒。
“这不还没偷成来着。”
萧城皓的回答让本就怒从中烧的关连义彻底爆发,气忿地吼道:“你是不是到现在都还没认清楚自己的错误?!”
萧城皓咬紧双嘴不再话。
“萧城皓你还有没有自尊心?老师知道你家庭困难,但家庭困难就可以随随便便去偷别人东西了吗?这是理由吗?!”
萧城皓始终不发话。
“就是因为你这么不懂事,这么自甘堕落,学校里的同学才会嫌弃你,看不起你!”关连义恨铁不成钢地骂他,“像你这样的人,不论是在校园还是以后出去社会,都没有人会看得起你的!”
“那你还管我那么多干什么?”紧抿的嘴唇开始不停地颤抖,萧城皓的情绪正在一点一点地崩溃,“我能怎么办?我爸他现在躺在太平间里,我连给他办身后事的钱都掏不出来,我能怎么办?”
前一刻还义愤填膺的关连义,霎时一句话也不出来,他身体僵硬地站在桌子边上,看着情绪失控的萧城皓嚎啕大哭地跪坐在地上,握紧拳头,用力地一遍又一遍捶着地面,心中升起一阵酸痛。
关连义把萧城皓从地上拉了起来,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一声重重的叹息之后,关连义沉声道:“当你遇到困难的时候,就应该大声出来啊,傻孩子,你一直憋着不,老师怎么知道该如何帮你?”
长久以来的憋屈和克制统统化作源源不断的泪水,面对老师温柔的安抚,萧城皓早已哭得泣不成声。
关连义把萧城皓从派出所领回了自己家中,让萧城皓洗澡换过一身衣服,然后拜托妻子郭婷给萧城皓做一顿好吃的。
“先把肚子填饱再吧。”关连义把萧城皓带到餐桌前。
看着眼前一堆的丰盛菜肴,萧城皓一开始显得有些拘谨,师母笑眯眯地盛了一大碗热腾腾的白米饭,摁着萧城皓的肩膀让他坐下来,热切地给他介绍自己的拿手绝活。
“这个是黑椒煎鸡排,这是咖喱虾,这是土豆炖牛肉,还有这个蒜蓉娃娃菜和绿豆莲藕汤……来,多吃点儿。”
萧城皓已经很久没吃过这种充满温馨气息的住家饭了,当他拿起筷子吃下第一口之后,便是一口接一口,再也没法停下。关连义见他吃的那么狼吞虎咽,又心酸又心疼地劝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的,要是不够的话,我让你师母再给你做就是了。”
郭婷忽然想起了什么,站起身子往厨房里走,从冰箱里端出一碟蛋奶布丁放到萧城皓面前,“饭后甜品,来尝一尝。”
萧城皓不再客气,一勺一勺地将蛋奶布丁往嘴里送,吃的心满意足。
外面传来一阵门铃声,郭婷正要出去开门,关连义先一步离开座位,走到门口处。
“今天没带钥匙吗?”
“嗯。”关蒙匆匆换了鞋子,径直奔向厨房,开冰箱柜门,找了半天都没见到心心念念的甜品,他瘪着嘴巴问郭婷:“妈,我的蛋奶布丁呢?”
“你这孩子,看见客人怎么都不招呼呢。”郭婷训斥的话语中夹带着对儿子的宠溺。
关蒙这才注意到坐在餐桌前的萧城皓,他望着放在萧城皓面前的那碟蛋奶布丁,倏地愣住,眼神中流露出几分郁闷。
“你的布丁让给哥哥吃,妈妈晚点再给你做好不好?”
关蒙鼓了鼓腮帮,“哦”了一声,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视线恰好与萧城皓碰到了一块。关蒙略带异议地盯着萧城皓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瘀伤,随后礼貌地朝他点点头,萧城皓隔了两秒钟才回过神来,轻轻垂下眼帘,也冲他回点一下头。
眼前的这位男生衣着干净整洁,皮肤白皙,他的眼睛特别好看,圆溜溜的,让人没由来地想起丛林中迈着碎步奔跑跳跃的鹿,那双眼睛就像鹿一样清澈,充满了灵气,他的头发和师母一样是天生的棕色,但发质随老师,有些微的天然卷,萧城皓忍不住朝男生偷偷多瞄了几眼。
以前高一的时候,萧城皓曾无意间听班上女生谈论过关老师的儿子,那几个女生去办公室向老师询问物理习题,刚好看见了关蒙,回到教室以后,女生们一直在那兴奋地讨论,夸关蒙长得可爱,当时萧城皓不以为意地想,哪有人会男生长得可爱的,又不是两三岁的朋友。直到今天,他头一次见到了关蒙本人,内心忍不住感慨:确实很可爱。
所以当萧城皓的视线和关蒙对上的时候,萧城皓顿时有些尴尬,最后还是关蒙主动向他了招呼。萧城皓重新把头低下,一边吃着碟子里的蛋奶布丁,一边认真反思自己刚才的行径,一个男生一直盯着另一个男生在看实在太奇怪了!他暗地里有些不好意思。
两人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年,萧城皓17岁,关蒙12岁,刚上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