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蒙没有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他早早地起床换好衣服，下楼吃了个简单的早餐，到附近的鲜花店买了两束白色马蹄莲，拦上一辆出租车来到市郊的墓园。

    除了特定节日以外，平时前来拜祭的人不多，关蒙抱着手中的花束，沿着石阶一步一步往上走，他的视线在成千上万的墓碑中一扫而过，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自己父母所在的位置。

    他父亲关连义和母亲郭婷的石碑紧紧地挨在一块，他们的坟前各放着一束盛放的白百合，那些花都是新鲜的，花瓣上还沾着未干的晶莹水珠，有人在不久之前刚来过这里，两束花都没有署名，虽然不清楚到底是谁送的，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是他大伯那家人。

    四下张望了一会，最后也没能找到那位送花之人。

    萧城皓并非故意要跟关蒙错开时间，他一直记得今天是关连义和郭婷的忌日，公司里头还有很多要事等着处理，他只能利用大清早的时间过去公墓里为恩师和师母扫祭。

    回去的时候，由于前方路段发生的连环追尾事故，很多车辆都被困在了高架桥上进退两难。

    主管这会儿正给萧城皓电话，问他人在哪儿，公司的会议即将开始了。

    上午的会议萧城皓是暂时赶不回去的了，他似乎并不是那么着急，淡定地对主管：“我刚才去办一些事情，可能暂时赶不回来，会议由你来主持，不用等我。”

    车子在高架桥上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排队前进，快半个时过去才挪动了十余米，很多赶时间的司机等得不耐烦，一个劲儿地猛摁喇叭表示不满。

    相比起某些脾气暴躁的司机，萧城皓倒是挺有耐心，他开着音乐，指尖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方向盘。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以前他在这条高架桥上也堵过一次，也是因为前方路段发生的追尾事故，当时他坐的是关连义的车。

    “关老师……”萧城皓心中很没底，他看了一眼自己放在车后座上的行李袋子，“你这样做真的好吗？”

    一个礼拜前，关连义自掏腰包将萧鸿的殡葬费用全部支付了，关连义之前曾与萧城皓的亲戚联系过，结果他们个个都在踢皮球，没有一个愿意主动接纳萧城皓，为了躲避最后甚至玩起了失踪。关连义急在心上，他是萧城皓班主任，于情于理，他都没办法将自己的学生置之不顾，他和妻子就萧城皓目前的境况商量了一番，最后一致决定把萧城皓接过来跟他们一块暂住。

    这对萧城皓来无疑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可他知道一旦自己搬过去，肯定会给老师一家人增添不少麻烦，他之前给老师带来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这是我跟你师母两个人的共同决定，我们都是自愿这么做的。”关连义用坚定的语气安慰他，“在你日后拥有自主能力之前，就暂时先跟我们一起住吧，现在的你不需要想那么多别的事情，你唯一要考虑的就是努力把自己的成绩提上来。我看过你高一时候的入学成绩，你当时可是年级前十名。”

    “那是以前。”萧城皓低声道，后来随着萧鸿喝酒赌博的情况加剧，严重影响到了他的生活和学业，萧城皓的成绩自此一落千丈，从年级的顺位变成了倒数。

    “以前能够做到，现在也一样可以做到，你基础又不差，况且现在才高二，趁时间还早，赶紧加把劲将落下的课程赶上来，老师也会一起帮你的。”

    前方貌似发生了挺严重的交通事故，后面的车辆全被堵着，几十分钟都没动过，关连义拿出一根牛肉、棒递给萧城皓，“估计没那么快回到去，先吃点东西填一下肚子。”

    萧城皓接过牛肉、棒，撕开包装，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好吃吗？”

    “嗯。”萧城皓点头。

    “哈哈，我们家蒙蒙很爱吃这个，你也喜欢吃的话，那下次我去超市的时候多买一些。”

    萧城皓默默嚼着手中的牛肉、棒，虽老师和师母收留他是出于自愿原则，可老师他儿子呢？对于自己寄住在他们家一事会有何感想？

    “妈，我回来啦！”关蒙背着画板走进客厅的时候，发现有个男生坐在沙发上，茶几旁边还放着一堆行李，关蒙马上认出是上次过来自己家吃饭的男生，但他却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

    郭婷听见儿子的声音，从厨房里走出来，笑着给关蒙解释道：“他叫萧城皓，是你爸爸班上的学生，以后他就住在咱们家里，你要跟哥哥好好相处知道吗？”

    “为什么他要住在咱们家？”关蒙不解，“要住到什么时候？”

    虽然关蒙是在向郭婷发问，但萧城皓在现场觉得有些尴尬，他以上厕所为由暂时回避。

    郭婷把关蒙拉到一边，声告诉他：“哥哥的父母都不在了，他的家境也不太好，所以我和你爸爸商量过，直到哥哥他能够独立为止，都让他住在咱们这儿。”

    关蒙没反对的话，但也没有表示赞同，只是朝洗手间的门口看了一眼，不知在思索什么。

    郭婷往他脸蛋上捏了一下，“快放下东西到厨房洗个手，今天有草莓蛋糕吃。”

    一有蛋糕吃，关蒙立即将画板和书包随手丢到一边，踩着拖鞋哒哒哒地冲进了厨房，郭婷一边唠叨着一边将他的画板和书包收拾好。

    萧城皓在洗手间里呆了好一会儿，才动作缓慢地开门走出来，他站在走廊上，不知接下来该做点什么，郭婷在饭厅那头笑着朝他招手：“城皓，阿姨烤了蛋糕，过来一起吃吧。”

    萧城皓和关蒙各坐餐桌一头，郭婷将切好的蛋糕分给两个孩子。

    “城皓，刚才忘了给你介绍，这是我们家孩子，他叫关蒙，今年刚上初一来着。”

    萧城皓点头，“上次我们见过。”

    关蒙量着对面的人，突然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蒙蒙，城皓他比你大，你应该喊人家哥哥。”

    关蒙满不在乎地：“我又不是朋友，哪有喊哥哥这么腻乎的，太别扭了。”

    “就算不喊哥哥，你也要喊城皓哥，要懂点礼节，知道不？”

    “哦。”关蒙两腮帮被蛋糕塞得鼓鼓的，像足一只储存食物的仓鼠，让人看了忍不住想伸手去戳，萧城皓趁没被对方发现之前赶紧收回视线。

    客厅里的电话响起，郭婷离开餐桌跑过去接听，此时的饭厅只剩下萧城皓和关蒙两人。

    萧城皓一言不发地低头吃自己的，气氛有些安静过头，可他也不知道该和眼前的关蒙些什么。胳膊忽然被戳了一下，对面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向萧城皓投来好奇的目光，第一次主动跟他招呼：“城皓哥”

    “啊？”萧城皓猛地把头抬起。

    “你今年几岁？”

    “十七。”

    “那身高呢？”

    “我没量过。”印象中，去年入学体检时自己是一米七九，萧城皓按照那次的测量数据报给了关蒙，“好像是179。”

    “你看上去好像不止179。”

    “我也不太清楚，很久没量过了。”

    “你平时喜不喜欢游戏？”

    “之前经常玩。”

    “是吗？那你都玩些什么游戏？”

    “红警，CS，WAR……很多流行的游戏都玩。”萧城皓有问必答。

    “原来你也玩WAR！”关蒙似乎觉得自己跟萧城皓有了共同的话题，话的语气和表情明显比之前活泼得多，“你玩的是哪个版本？什么种族？你操作技术如何？厉不厉害？”

    萧城皓张嘴正要回答，刚听完电话的郭婷从客厅回来了，先他一步开口：“蒙蒙，吃完蛋糕赶紧回房间做作业去。”

    关蒙自然是不太配合，软着身子靠在椅背上，“我才刚放学呢，让我再休息一会吧。”

    “反正晚点我要检查你的作业，你如果没完成，今晚八点半的那部电视剧就别想看了。”

    关蒙不再讨价还价，动作麻利地将碟子上剩下的蛋糕消灭掉，擦干净嘴巴乖乖地跑回房间里。

    萧城皓吃完最后一口蛋糕，把自己的碟子连同关蒙的一块收起来，带进厨房清洗，郭婷走过去把活儿抢了回来，“城皓，放着让我来洗。”

    “可是……”

    没有可是，郭婷把萧城皓从厨房赶了出去，“快到外面看电视去，或者看看书，去洗澡，怎么都行，把这儿当做自己家就好了，别太拘束。”

    有时候，萧城皓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关连义和郭婷可以为他做到这个份上？跟萧城皓身边那些冷漠亲戚相比，作为外人的关连义夫妇反而更像是与萧城皓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无论如何，他们对他的好，他都会铭记于心。

    萧城皓搬来关连义家中居住已有一个多月，逐渐对关连义的家庭有了一些了解。

    关连义和郭婷是高中同学，毕业之后一个去了外省的大学，一个留在本地就读，后来两人在一次高中同学会上重逢并且相互被对方吸引，很快便确立了情侣关系，然后顺理成章地领证结婚了。

    结婚多年，夫妇二人的感情一直很稳固，郭婷现在是市里某外国语学院的法语系教授，平时也兼顾出版社的外文翻译工作，据在业内相当有名气。

    关蒙是家里的独生子，成绩拔尖的他从到大都是学校里的模范生，受到母亲的熏陶，4岁的时候关蒙就已能出一口流利的法语。优异的成绩加之好看的长相让关蒙理所当然地成为大家的宠儿，当然他也有缺点，但人们一般都会自动将其忽略，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幸运儿光环吧。

    步入秋季之后，气温开始不断下降，某天夜里的一场秋雨把萧城皓从梦中彻底冷醒了。他的床垫太薄，被子也不够暖，他不得不把身子蜷缩成一团，好让体内的温度更加集中，可这样也不是办法，他又不敢和关连义，生怕给老师添麻烦，于是就这么忍着受着，在连续好几个晚上被冷醒之后，萧城皓终于迫不得已地把袜子和外套找出来，直接穿着睡觉。

    第二天早上，萧城皓在睡梦中隐约听见床底下传来一阵翻东西的声音，他睁开惺忪的睡眼，朦胧的视线中，他看见了关蒙的身影。

    关蒙的突然出现令萧城皓倍感意外，他瞬间清醒，从床上坐了起来。

    “早……早安？”关蒙穿着一身熊图案的睡衣站在萧城皓的床前，手中各拎着一只鞋子。

    “你怎么会在这？”

    关蒙跟他解释：“我之前有双钉鞋放在这房间床底下了，今天上体育课要用，所以……不好意思，没招呼就进来。”

    “没事。”萧城皓随意薅了薅头发，掀开被子准备下床洗漱。

    关蒙注意到他身上的外套和脚上的加厚长袜，“你怎么穿着外套和袜子来睡觉？”

    “昨天上床忘记脱了。”萧城皓故意撒谎，为了躲避关蒙的继续追问，他头也不回迅速走进洗手间把门关上。

    那天放学回来之后，当萧城皓推门走进房间，他发现自己原先的空调被已经换成了新的羊绒被，床垫上加了一张舒适保暖的床褥和电热毯，枕边处还放着两套的加厚的保暖睡衣。

    萧城皓前脚刚踏入房间，关连义和郭婷后脚马上跟了进来。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子？！”关连义心疼地训斥他，“要不是蒙蒙今早上跑来跟我和你师母看见你穿着外套和袜子睡觉，我们都不知道你这些夜里一直都在受冷。之前老师不是跟你过了吗？有什么需要就得开口，你干嘛不呢？非得一个人忍着憋着。要以后不许这样，知不知道？！”

    萧城皓重重地点头，他的眼眶一阵发热。他一直都把自己当成是个外人，是个寄人篱下的住客，老师愿意收留他已是最大的恩情，所以他一直心翼翼地约束自己，他不敢向老师一家人提过多的要求，哪怕有时候是生活基本所需的他也不敢。而他的老师却一次又一次地对他：傻孩子，你不需要这样，你有话就，又要求尽管提，没事儿，老师都认真听着！

    重新抬起头的时候，萧城皓看见关蒙在外面的走廊站着，正朝这边看了过来，那双跟鹿一样的漂亮眼睛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然后转身溜进了自己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