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回 文武官相聚眼药铺 精算盘离州是何故
(接上回)
待他们走远,厮长舒一口气,范仲淹脸色铁青,显然十分恼火。今天清晨他才出门,已有个不知在府外等了多久的仆从,突然自墙角蹦到他面前,将一封揣在怀里的信交到他中。信上未署名,内容是请他上完朝到东十字街一叙,谈一谈怀州的情形。信想必是王拱辰的,却未注明是哪家店,害得他只得一间间的找。
结果刚找到人,却撞见这档子事,范仲淹暗暗怀疑,这莫非是王拱辰给他下得套?
他站在原地,背着,等人来给他解释,可王拱辰反像个没事人似的,向他道谢后,转而对商贩:“衙推,那个青皮洗眼水给我包起来。”商贩还没反应过劲儿,便嘴里答应着,将药包给他。王拱辰掏出二两银子,商贩不大想接,他笑了笑,道:“我头里准备拿它去问问药行的行老,你收不收银子我都去,所以你不若收了吧。”
商贩吞咽着口水道:“这药不卖了。”
“有人作证,银货讫竟,我先走。”王拱辰仍将银子放到台面上,转身作势离去。
商贩赶忙拦住他:“大嘉客,药的价钱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他瞅着商贩,却偷偷指向范仲淹,悄悄,“不如趁着有京官在,咱们好好掰扯掰扯。”
“这”商贩挠挠脸,双颊急得通红。
王拱辰见他后怕了,便道:“你方才可讲得条理不乱,现在怎么嘴都撬不开?”他等了等,松口道:“其实,药行并不是非得去。”
“那”商贩有些迟疑又盼着转。
“不必‘这那’的。”王拱辰把药罐在他面前晃了晃,“货我拿,银你收,兹有一条”
“什么?”
“你不将今天看见的”
“没,什么都没看见!”商贩识趣的陪笑。
王拱辰满意的点点头,这才对范仲淹道:“先生,咱们可否换个地方话?”
第二百六十回贪瓜果试图扯缘由坐京师筹谋望怀州
范仲淹很不接受他这种轻慢的态度,但难掩心中好奇,惟有答应。
王拱辰大摇大摆的与他从药铺出来,一路向北,到旧曹门街北山子茶坊对面,找见一间茶肆坐下,顺便叫了些汤水果子。
他倒很直接,待茶仆走开,他并不与之闲聊,而是讲述起自己这几日的行程。原来他早已知晓孙副尉在监视他,只是他每次挑拣人多的地方出入,不留出落单的会让人下罢了。他最近住在崇文院安排的官廨中,总算安稳。尽管他总托假不入宫办事,又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惹得与他共住一处的其他官员生厌,他也不放在心上。
王拱辰如此直白,却更惹恼了范仲淹,他不禁暗忖,你既知有人跟踪,竟还叫我去寻你,怕不止为了让我做个护卫,而是令我白白做箭靶;且你在药铺以我的名义威胁衙推,亦折损了我的名声。幸是那药贩不似个安分人,唬一唬,叫他安分些也好。
范仲淹让他交代为何被怀州知州针对,他却先问:“先生可记得,如今怀州每年征收粮草,用的还是景德元年(004)的价?”
范仲淹的确记得他提过一嘴,于是微微颔首。
王拱辰的心情略感抚慰,接着终于将自己在东京街坊流连的缘由向他和盘托出:
“须知京东生旱的消息,在相邻州府的百姓间流传的速度,远比到朝廷御案上要快。当田野入秋,农户还在赤膊耕作时,就已注意到麦田中乱舞的蝗蝻愈来愈多。老人们预感今年冬天不好熬,于是互相商议下,怀州大农户决定提早收割,延迟播种,虽会亏损不少,总比被啃食干净要稳妥。
这样一来,大伙便面临着坐吃山空的局面。稍有点脸面的大户,一早就知会了州府县衙,盼今年朝廷莫再征收粮草,然而,收粮的文书仍是按时颁布下来了。
适逢冬旱,躲开了饥荒的地区若收不上救济京东路的米麦,则州府势必会被追究督导不力的责任。
这是能够料想的,假若赵祯应允怀州今年免去赋税,那光河北路便有镇州、瀛州、贝州、博州等二十三州,试问哪个会服气?届时难道还有不一碗水端平的可能?若统统免去,军方的口粮如何解决?更不要拿什么救济京东路的灾民了。
结果各个地方官被夹在中间,大多选择因循苟且,并不打算对百姓做出让步,毕竟就算向朝廷上疏亦无多大用处。
李知州更下令,今次另造新(粮)册,每笔账算得干干净净,务求不能因州里的书吏受贿,出现东家多收一点西家少缴一点的情形,而让任何地主佃户感到不公。
这番话讲得冠冕堂皇,处处为民着想,实则在警告他们,没人有逃脱的可能。
百姓眼瞅拒缴无望,没办法之下,便觉得从牙缝中挤一挤,或多或少总能挤出点口粮。
可虚得不提,有一点得计较清楚,兹是向他们收米入籴的钱,能同常平仓一个价,他们也不会还口,但无论如何,绝不能这种日子让官府再按三十年前的银子征收粮食。否则不可失时不再来,若朝廷在紧要关头都不肯松口,以后更别奢求了。
喊出这一底线,李知州着实光火:整个河北路都是走三十年来的价,让他去提,被上面责备他无能是轻的,怕就怕一向不愿意给钱的三司,到时在皇帝面前参他一本,他打算从中牟利,他岂非成了众矢之的?”
做官的,但求相安,不求功过,谨守一条明哲保身的道理,范仲淹沉浮二十年,这等风气,他十分熟悉。“可这与你到皇城有何相干?”他问。
王拱辰道:“学生身为怀州通判,不止负责粮运,并且还得将州府事务单独提交陛下,眼见李知州与百姓僵持对峙没个结果,焉有袖旁观之理?”
这话,若出自他自己之口,抑或旁的共事之人倒也罢了,但他观察王拱辰的言行并不能算大方耿介,实在没法信任,因淡淡道了一句“你的辞倒很‘在其位,谋其政’”,眼睛却不看他。
王拱辰笑了笑:“与职衔的确没那么相干,白了,只因贪嘴而已。”他喝了口茶,忽然道:“诶,对了,先生可喜欢吃石榴?”
“石榴?”
王拱辰点点头:“学生家里尚算宽裕,自幼便被双亲寄送到京师的伯父家暂住,打只知读书,几乎没出过皇城。深州石榴,瀛州酥梨,河朔葡萄,皆生自河北路,学生顶爱吃,总也吃不腻。是故去怀州赴任前,学生并不太难过,心到了那里,天天都有新鲜果子吃。可真到了地方才知道,原来怀州同东京更近,距深州瀛州河朔,却相隔千里,且种的东西相异甚远,还一种种一片。种竹子,哪儿哪儿都是竹子,种皂荚,哪儿哪儿都是皂荚,总算有杏子,还是为着产杏仁。最后天天吃的,便只剩炊饼、馒头、炊饼、馒头,一吃吃到死。”
范仲淹听得略有嫌弃,本来各地有各地为生的作物,没什么稀奇的,而他贪恋瓜果,直如妇人般短浅。转念一想,他当年不过十九岁,又释怀了些。
正想着,王拱辰突然凝神道:“先生,连学生吃的都是炊饼馒头,那百姓吃什么呢?他们提早收割,朝廷还要逼迫他们把过冬的粮草,几乎是平白赠送的交出去,他们难道就过得比京东饥民舒坦很多吗?”
范仲淹一愣,不意他着墨为此,斟酌几番后,姑且听信他一次:“那你待怎样,预备向陛下举发?”
“若可以举发,重则换其知州之职,轻则督促几句,无论如何,总算行之在册。”王拱辰紧紧攥住茶盏,“只怕陛下亦赞同李知州所为,学生就该束无策了。“
“当今圣上乃良君,必将赏善而除民患,你多虑了。”范仲淹停了停,又道,“反是你在茶肆流连多日,执意向举子们诉邸报所写河北路的不实之处,才会令陛下起疑,更难怪李知州要找带你回去。你仔细来日真到陛下面前,他借指责你捏造是非,无风起浪。”
对于他的劝告,王拱辰毫不在意,反而别有深意的:“先生放心,今日过后,学生的目的便达到了。”
“怎么讲?”
“学生拿不准陛下心思,势必李知州也拿不准。既然都拿不准,便无需真去招惹,做样子便可。”王拱辰扬起嘴角,眼中满是热忱,“此刻的怀州,讨银子的百姓大抵已经到李知州府上了吧?”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54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