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从地府回来后，去了一趟唐家。不过两日，唐家却仿佛经历了一场浩劫，下人走的走，散的散。唐员外跟唐暮商相继去世，唐夫人在安葬了他们后，去城外的尼姑庵剃度出了家。

    三三本来想去看看她的，但想了想，还是算了。不管她知不知道唐员外同眉姑的所作所为，结局已然这样了。再过去探个究竟，也无济于事。

    回去的路途中，三三再次经过绿竹的坟墓，她看到有几个人围在那边，像是在扫墓。她走近一看，发现是一对老夫妻，带着几个侍从。

    侍从拿着扫帚跟锄头，清扫坟墓边的杂草跟碎石。老夫妻则相互搭着手，颤巍巍地站在墓碑前。午后的风吹过这片竹林，林间枝叶瑟瑟往下落，老夫妻花白的鬓发被吹的有些凌乱。

    老来得子是人生一大幸事，老来丧子却也是生命中无法承受的悲痛。这两件事情，程家老夫妻都相继经历过了，他们心里的悲伤，其实远大于寻常人的丧子之痛。

    但三三想，一个人不管再怎么痛苦，都不该将这份痛苦加注在无辜的人的身上。

    所幸，绿竹已经解脱了。

    绿竹解脱了，青萝也离开了。从此，三三的院子里便少了两只女鬼。

    三三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她们的时候的场景。

    绿竹一开始是偷偷摸摸来的，不敢现身于人前，总是大半夜来偷吃三三家里的粮食。因为她不是真的吃东西，只是闻闻味儿，所以三三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后来她在一次偷食的时候被陈叔逮着了，陈叔领着她，敲响了三三屋子的门。

    三三开门，生平第一次见到了绿竹。绿竹看起来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模样稚嫩，眼睛圆咕碌水灵灵的，神情里充满好奇。

    三当时是四更天，三三撸起袖子给她炒了俩菜，然后继续睡觉去了。

    青萝跟绿竹性格完全不一样，她胆，话少，一双黑漆漆的眼睛藏在刘海下，让人经常猜不透心思。她是知道三三这里住了许多鬼的，想过来寄住。但是临了，到了屋跟前不敢进去，在墙角蹲了半个月，才被出门找男鬼的绿竹发现了。

    绿竹领她进了家门，从此两人安安稳稳的住下了。

    青萝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三三想为她新取一个。绿竹听了，也吵着嚷着要有一个新名字，她原来叫钟龄，可她不喜欢，她听到这个名字，就会想到生前那些不好的事情。

    三三希望给她们取的名字要读起来要好听，还要听起来有学问。她从在县里教书先生那里偷听来的一句诗里抠了两个名字，诗名已经不记得了，只依稀记得，那一句诗是——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

    三三当时就觉得这两个词很很衬她们的气质，后来，这名字一叫就是五六年。

    三三再次回到院子之后，发现日游已经回来了。

    他坐在院子里等她，冬日里的阳光带了一丝微凉，三三就见他背对自己坐在院子的正中间。阳光照在他身上，从三三那个角度看过去，他的身影有些逆光，看不大清。

    原来是因为他不是鬼，所以他不惧怕阳光，不惧怕三三的符纸，就连驱魂铃对他都不起作用。三三长久以来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但解开的同时，又更加疑惑，他怎么居然没死？

    魂魄都离开身体这么久了，身体早凉透了吧。

    “日游。”三三走上前唤了一声。

    日游闻言转过身，他抬头看着三三，面容掩在阳光下，眼神怅然。

    “以后什么算？找自己的下落吗？”三三问。

    她话完，觉得这话听起来哪里怪怪的。但是虽然怪，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改口。

    日游没有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你知道自己其实没死吗？”三三与他对望了一会儿，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如果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其实没死，怎么一点都不焦虑呢？

    “知道。”日游轻轻点了个头。

    “那你怎么不找……”

    三三话没完，被日游断道，“找过了，找不到。”

    日游刚做鬼那会儿，也很想去投胎，他试着走过别人的黄泉路，但是他的脚刚要往黄泉路上踏，便会被一道无形的门隔开。后来他实在忍不住了，便主动找了勾魂的鬼差，鬼差告诉他，他还没死，所以去不了冥界。

    按理，应该是高兴的。自己还没死，可以接着这辈子继续活下去。可是他找不到，找不到自己来时的路，也找不到自己还活着的身体。他后来宁愿去阴间投胎，也不想继续活了，可问题是，他去不了。

    三三院子里的鬼，都是能走，却因为心里还有遗愿没有实现，不愿意走。而他是想走，却怎么也走不了。

    如今绿竹跟青萝解了自己心中的执念，主动前往阴间转世投胎。

    当时在唐家的时候，黄泉路自四面八方大开，日游眼睁睁看着黄泉路铺到自己脚下，却始终踏不上去。

    他太难过了，那种落差感，没有人能够体会得到。

    “你别难过了，不还有鬼吗？”三三着挑头看向站在房门后的鬼。

    他隔那儿偷听了半天，是偷听，但是三三一眼就看到他了。

    “啊？嗯！对啊！”鬼见自己被发现了，脸上闪过一瞬的尴尬，然后眼珠子一转，紧接着道，“日游，我也想走走不了，我们同病相怜，你别难过，有我在呢！”

    鬼的话不大中听，但他确是十分努力的在劝慰日游。

    “谁要跟你同病相怜。”果不其然，日游听了鬼的话，情绪更低落了。

    “怎么了！我都没嫌弃你，你干嘛嫌弃我啊！我们可以一起找嘛！路上还可以结个伴，你是吧，三三？”鬼面带憨笑地看向三三。

    本来三三听到前半句话心里还存了个侥幸，想着他们结伴出去找寻各自的要找的人，是不是就不要自己陪同了，谁知鬼最后还是要她帮忙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