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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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州并无皇帝行宫, 众人便一并入到了知州府中, 只是待甫一进门,便见四名扮艳丽、身着胡裙的舞姬,朝萧弋的方向一躬身, 声音柔媚迷人,像是用什么特殊的秘药喂出来的。

    跟随进门的众人, 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 不由纷纷看向了杨幺儿。知州这般动作, 但凡长了眼睛的,都瞧得出来其中用意了。

    大晋朝允许官员豢养乐伎舞姬,甚至还可从教坊司领了官妓,放到宅中养起来。

    他们将乐伎舞姬视作可随手转送的赠礼, 更将这等行为视作是一种风雅。

    眼下这丹州知州,便是想要用府中养着的年轻貌美的女子, 来取悦皇上。众人心道, 这怕是个贪生怕死之徒, 心中是不愿跟随去边城的。

    气氛刹那凝滞。

    知州脸上的神色也有些僵硬。

    谁能想得到, 皇上是带着皇后来的呢?

    从未有过这等先例啊!

    朝中也无人来报这样重要的事啊!

    这时候,倒唯有杨幺儿大大方方、认认真真盯着她们瞧了会儿,扭过头,正要同萧弋话。可她又不惯于给旁人听见。偏生萧弋又比她高一截儿,杨幺儿想凑在他耳边。于是想了想,便只好拽了下萧弋的袖子。

    始终不曾开口的萧弋,这才敛了敛眼底的冷色, 转过头看她:“嗯?”

    旁人见着这一幕,便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更低下头去,愈发觉得那几个乐伎舞姬瞧着令人心生尴尬了。

    这厢,杨幺儿凑在萧弋的耳边,低声问:“她们也跳舞?”

    “嗯,还会奏乐而歌。”

    萧弋完,便看向了那几个女子,淡淡道:“便留下罢。”

    知州紧绷的神情顿时舒缓开来,他忙躬身笑道:“是,臣遵旨。”

    他这番动作,并未引得旁人面露喜色,反倒气氛更有些怪异了。更有人暗暗抬头,朝皇上的方向瞧了一眼,心下似是有了什么想法。

    萧弋的目光从知州身上转了一圈儿,淡淡道:“带路吧。”

    “是。”

    知州忙躬身走在了前头,这样更显得獐头鼠目了。

    他又哪儿知道,方才萧弋量他那一眼,他那颗脑袋便已经是挨上了铡刀,就差那么一点儿了。

    知州让出了主院给帝后入住。

    那几个年轻女子,便也跟着低眉顺目地进了门,便住在了一旁的东梢间。

    杨幺儿还扭头多瞧了两眼,方才同萧弋进了屋子。

    屋子里已经点了炭,燃了香,萦绕在鼻间的便是一股子奇异的香气,勾得人心尖都跟着颤悠悠起来。

    杨幺儿不由得抬手捂了捂胸口,随即便自个儿走到椅子旁坐下。

    萧弋抬头瞧了她一眼,问:“累了?”

    杨幺儿这才点了下头。

    “伺候娘娘歇息。”萧弋道。

    春纱与莲桂便立即上了前,不多时,杨幺儿便已经洗漱完,换了衣裳,一身暖洋洋地便窝进了被子里。

    春纱望着杨幺儿餍足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

    偏偏娘娘也不问问她为何叹气!春纱想跺脚,又忍住了。她憋在嗓子眼儿里的话,都快要将她自个儿生憋死了。

    她便只好俯身,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娘娘歇息罢。”

    萧弋实则也有些倦意上头,但他还是命人取出了舆图。

    舆图摆于桌案上,萧弋在桌前落座,与身后的床榻便只隔了一扇屏风,屏风呈透明纱状,一面绣山河,一面绣花草鸟石。

    一瞧便知是临时搬出来作样子的。

    从前摆在这儿的屏风,上头还不知镶嵌了多少玉石翡翠。

    萧弋只扫了一眼,随即便神色淡淡地垂眸去看舆图了。

    他们只在丹州府歇息一日,收粮草,扩辎重,随后便要赶往边城。

    这便是最后一日的舒适生活了。

    屋中静寂,中途知州来到门外,轻声叩门,为恭迎皇上,备下了一场宴。萧弋将他斥了回去,知州便不敢再提了。

    知州其实也并不想多与这位新帝交谈。

    他瞧新帝,觉得这分明是个手腕心智尚稚嫩的少年,因而才会做出将皇后都带上战场的事来!

    可有时候,他又无端觉得背脊发寒,皇上只消朝他不轻不重地瞥上一眼,他便本能地生出逃避之心。

    知州是深信自己直觉的。

    皇上出宫以来种种行径,兴许是做给旁人看的也不准呢。

    知州不敢往下深挖,便只管缩着头低调行事就是了。毕竟他也没有什么后台可言,若有后台,又怎会发配丹州这样的地方呢?

    知州走后,便再无旁人闯入院儿中了。

    一时间,院中静寂,隐约间倒还有点惬意味道。

    这时候只听得一道人声响起,那是把守门边的侍卫冷冰冰的声音:“可是有事?”

    紧跟着一道女声响起,柔柔道:“……奴家还不曾拜见贵人。”

    ……

    结束了马车上颠簸的日子,杨幺儿紧紧攥着被子,不知不觉睡了许久。

    窸窸窣窣的声音,隐约地传递进她的耳中,像是有谁在低语……长长的睫羽扑腾两下,她到底是睁开了眼。

    她慢吞吞地坐起身,屋子里依旧是暖的,也是静的,可那静里头掺了一点子的杂音。

    杨幺儿茫然环顾了一圈儿。

    室内没有旁的人。

    她自个儿挂起了帷帐,披上了外裳,光着脚踩着地毡上,往前走了两步。

    隔着半掩半遮、朦朦胧胧的屏风,她瞥见了身影。

    三道。

    一道着玄色衣衫,在屏风上印下了极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另外两道身形瞧着不大明晰,只瞧得见脑后垂下青丝,似是女子……

    是鬼?

    她便从屏风后探出了头去,心翼翼,唇瓣都抿住了。

    这样一瞧,她方才瞧见,原来有两个女子,一左一右立在萧弋身侧,她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胡裙,露出一截儿雪白的腰肢,身子微微弓着,朝他的方向靠近,似是要贴到他的身上去,要亲他一般。

    她们正低低地着话,声音低柔,叫人听不大真切。

    可纵使是听不大真切,杨幺儿也觉得里头像是掺了什么味道,带着一丝丝甜媚,不轻不重往人的心上挠。

    这并不让她觉得悦耳。

    反而像是书本里大圣被念了紧箍咒一般。

    难受……

    杨幺儿茫然了一瞬,便想要凑近些去听。

    她一手扶着屏风,身子便要往前。

    那屏风轰然便倒了下去,将桌案旁的女子惊得跳了起来,连忙拍着胸口,往后退去,旁的旖旎心思都被那屏风给挥散去了。

    门外侍卫同时也是一惊,叩门道:“皇上?”

    “无事。”萧弋道。

    他转头看向了杨幺儿。

    “过来。”他冲她伸出手。

    杨幺儿没动。

    “方才吓着了?”萧弋问。

    她还是没动,甚至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连“啊唔”一声都没有了。

    萧弋瞧了瞧她的模样,单薄的里衣外头只披了一件外裳,瞧着便叫人觉得冷,她又肤白如雪,青丝这样懒散地垂在颊边,看着像是从冰天雪地里走出来的雪女一般。

    萧弋一滞。

    他竟然从她身上看出了点点冷意?

    “幺儿。”萧弋仍旧抬着手没有放下来。

    可杨幺儿偏是动也不动,眉眼还是那样的眉眼,不见一丝旁的情绪……

    两名女子便怔怔看着这一幕,似是没想到天子原也有这样纵容而又温和的一面。

    “皇上。”一边的女子低低出声:“方才着实吓死奴家了。”

    杨幺儿这才往前走了一步,她那从来没有过分外露表情的眉眼、唇都渐渐有了变化……

    她的眉梢向下趴了趴,眼眸底承载着水光之色,嘴角不自觉地抿住了,鼻子也皱了起来。

    等走到了萧弋近前。

    她抬起手,搭在他的掌心。

    落下时却是“啪”的一声,似是带了怒意。

    连杨幺儿自己都惊了一跳。

    她的眼底还水光潋潋,但她的身体却僵在了那儿,唇微张,似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可她也不知此时该什么好,从前也没谁教过她呀。

    她便呆愣愣的,不出声了。

    萧弋眼底飞快地掠过一抹暗色,他反手攥住了她的手掌,牢牢攥着。

    他不再看那两个女子,转而脱下自己的外衫,又为杨幺儿披上了一层,如此将她裹了个严实。

    杨幺儿便似木头一样站在那儿。

    唉。

    皇上的衣裳带着暖暖的气息。

    她被暖意熏得酸酸的,头酸酸的,眼睛酸酸的,鼻子也酸酸的……

    萧弋隐约瞧出了她的症结所在,可他又不大敢信。

    她从来无忧无虑,对旁人感知微弱,又哪管旁人做什么呢?她只记挂着吃喝玩乐与睡觉。

    但他还是一指那两名女子,道:“这二人要来献舞,幺儿要看吗?”

    他手指着女子,目光却紧紧钉在了杨幺儿的面庞之上,他恨不得望进她的眼底里去,将她的心思一点一点都挖出来……

    杨幺儿突然面颊一鼓,像是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瞧着便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萧弋抬手戳了戳她的面颊,声音低缓地道:“幺儿,要,不要?你得亲口与朕听。否则,朕又如何知晓?”

    杨幺儿露出了一点贝齿。

    她将唇咬了咬。

    两名女子原本还满脑子的欣喜,以为当真要完成知州大人的交代,勾搭上这天下独一位的贵人了……待到这会儿,她们那脑子终于渐渐转过了弯儿来。

    原来……

    原来她们是给人家充当情.趣玩意儿的。

    杨幺儿觉得脑子里有些晕得厉害。

    像是遇见了一件她无法处理,也从未处理过的事儿,这让她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她觉得胸口一麻,便歪过头去,一口咬住了萧弋的手指。

    萧弋指尖一疼。

    当是出血了。

    他垂眸看去,却没有挣开。

    只觉得一刹那,伴随着疼痛的,还有别的刻入心间的东西。

    萧弋突地低低地笑出了声,他的眉眼还是笼着冷漠阴鸷之色,但嘴角却挑得高高的:“……幺儿好大的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