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株待兔

A+A-

    陈珂想要守株待兔,但可惜出师不利,他在《海棠》连戏演特约角色的三天,方既明没有出现。

    三天戏份结束,陈珂有些失落,又很不甘心,他特意去问副导演,明天还需不需要人,副导演拿着本子翻了半天,为难地:“明天的特约没有合适的了?只有最普通群特的戏?你演吗?”

    陈珂初到横店的时候演过70块钱一天的群特,这是最普通的路人甲,在大街上走路,或者躺在地上装死尸那种,是个人就能演,他在横店混了不到一个月就脱离群特,开始演特约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现在让他回头演群特,而且是推掉十倍片酬的特约演群特,任谁都会觉得不值。

    但为了他守了好几天都没逮住的那只“兔子”方既明,陈珂咬咬牙,:“我演!”

    于是,第二天,陈珂整个上午都穿着破衣烂衫在广州街的角落里扮乞丐,脸上烟熏火燎,手里拿根狗棒,面前一个破碗,不管是在拍哪场戏,他只要敲着碗,对走过路过的路人甲们:“大哥大姐行行好,做好事一生平安”之类的就行了。

    不话也没人管他,偶尔还有走累了的路人甲蹲在他旁边逗逗他。

    和他一起的还有另外两个乞丐,其中一个瘦瘦的,看着眼熟,不过群演太多了,陈珂想不起是在哪个片场见过他。

    到了下午,三个乞丐被赋予了新的使命,这使命有些坑爹。

    《海棠》是民国家族商战大戏,这一段讲某大家族少爷们顽劣,放了学闲的没事干,在大街上招猫逗狗,拿着石头往乞丐碗里扔,看谁扔得准。

    一块石子砸破了其中一个乞丐的头,这人怒而反抗,拿棒子驱赶富家少爷,这下就激怒了这群纨绔子弟,他们叫来了下人,仗着人多势众,把一起要饭的三个乞丐绑进一处荒废的院落,随意欺侮。

    陈珂演的这个乞丐,应该在丐帮里都是地位垫底的,反抗少爷也没有他的份,他只需要在这坑爹剧情里被抓被绑被,然后再嗷嗷叫就行了。

    有孩子的戏本来就不好拍,这段戏整整折腾了一下午,从太阳当空照拍到日影偏西,陈珂一会儿被两个壮汉拖进院,五花大绑捆上树,一会儿又被解下来,重新丢回街上去。

    反反复复拍了许多次,陈珂精疲力尽地想,为了见方既明,这代价有点大呀。如果见到也就值了,但看今天这情况,剧组都快收工了,方既明应该不会来了……

    陈珂想着想着走神了,眼神不由自主往院门口飘过去,还没来得及往回收,就被导演吼了:“哎,那个乞丐你认真点!没时间了抓紧啊!”

    陈珂了声“对不起”,收回眼睛和心,继续被得嗷嗷惨叫。

    眼看太阳快落山,剧组必须要收工了,导演虽然还是不太满意,但也不想再拖进度,就稀里糊涂给过了。

    一声令下,满场躁动,大家辛苦一天都想早点走,没什么事的演员们几步就不见了人影,灯光、摄影七手八脚收拾器材,还伴随着几声演员们的尖叫笑闹声,现场乱成了一锅粥。

    被绑在树上的三个乞丐动不了,也没人来管他们,最中间的一个大声嚷道:“来个哥们给解一下呀!”

    这才有个场工过来给乞丐松绑,但他只松了第一个,又去忙着捡片场垃圾了,头不回地了一句:“有点忙,兄弟受累,给那两位解一下哈。”

    第一位被解下来就是瘦瘦像个猴子的那位,脸上被抹了黑泥,挺有乞丐气质,又因为演挨,黑泥上面胡乱涂抹了一层血浆,血浆上面再盖上一层尘土,一张脸五颜六色,看上去像是被扔在几个染缸里漂过。

    陈珂看着他,郁闷地想,自己的脸估计也没好到哪里去。幸好方既明没来,来了看见他这倒霉样,太糟心了。

    瘦猴子被松了绑,自己先活动了活动筋骨,不紧不慢地去给另外一位乞丐解开绳子,解的时候嘴里还嘀嘀咕咕的:“这他妈怎么解不开?兄弟别急啊,这扣有点死,唉,要不我去找个剪子……”

    这时,演职人员已经收拾齐整纷纷撤出了片场,暮色仿佛一道灰色纱帘,渐渐笼罩下来。

    陈珂有些等不及了,他被绑了一下午,浑身僵硬,关节酸痛,手臂和后背都被磨得生疼,他使劲扭头往瘦猴子那边瞄了一眼,那人抬头看他,歪着嘴笑了下:“别急,马上。”

    陈珂不好再什么,只好等着。终于,院里就剩下他们三个人的时候,瘦猴子成功把另一个乞丐解了下来,那人明显有些不耐烦,匆匆道了个谢,就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院门。

    “兄弟,麻烦帮我解开。”陈珂马上对瘦猴子,他等得不耐烦,真的快撑不住了。

    瘦猴子却不为所动,慢悠悠围着院转了一圈,把院门关上了。

    “你干什么?”陈珂终于警觉起来,他这时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这一声喝问听起来都有气无力的。

    瘦猴子走到他面前,抹了一把脸,双手叉腰,吊儿郎当地问:“大明星,不认识我了?就前些天,咱们还切磋过呢……在巷子里,你忘了?”

    陈珂睁大眼睛,死死盯着瘦猴子的脸,终于透过层层污迹,依稀辨认出他的五官相貌。

    眼熟……巷子里……

    陈珂想起来了,这人是那天晚上跟着“大哥”在巷子里堵他的四个人之一,拿酒瓶子的那个。

    我去,冤家路窄。

    陈珂现在动弹不得,非常被动,他只能喊救命,期望还有人没走远回来看一眼。但他刚张开嘴,瘦猴子手疾眼快,把一团绳子揉起来,一把塞进了他嘴里,瞪着眼骂道:“你他妈不是要离开横店吗?不走了?今天遇上我你就认栽吧!上次你踹了我一脚,我疼了好几天,今天让你也尝尝滋味!”着,瘦猴子跳起来,怪叫一声,一脚实实踹在了陈珂腹上。

    幸亏这位混混先生又瘦又,而且劳累一天,力气不济,要不陈珂非被他当场踹吐血不可。陈珂闷闷地痛呼了一声,冷汗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但即便是沦落到如此孤立无援的境地,陈珂也并不怕眼前这个混混,就瘦猴子这个德行,放他眼里根本不够瞧,当初四个人一起这位都没出点彩,现在就一个人你指望他突然变英雄?

    就算再借给瘦猴子一个胆子,他也就敢凭着这点得逞的算计跟陈珂虚张声势。这一脚踹下去估计已经用光了他那点冲动和勇气。

    陈珂咬紧牙关,死死盯着瘦猴子,眼神雪亮中含着轻蔑,仿佛冰锥又冷又硬。

    现在实战不了,只能先祭出眼神必杀技了。

    “嘿,”瘦猴子把破破烂烂的袖子挽了起来,嗤笑道,“瞪什么瞪?你很牛逼是吧?听工会的晚宴上有大老板给你敬酒?怎么了?大腿没抱上?怎么又回来演群特了?啧啧……”瘦猴子一边喋喋不休地讽刺陈珂,一边扬起手要他。

    陈珂一动不动,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变,还是那么看着他。

    瘦猴子在这样森寒如刀锋的目光下,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气势上先输了一大截,他自己也在奇怪,明明陈珂都被绑着一动不能动了,怎么还能吓着他?

    瘦猴子难得这样耀武扬威,并不想很快认怂,他把手放下顺势搭在了陈珂肩膀上,坏笑道:“哥哥饿了,先去吃个饭,等吃完饭,再带着大哥来一起给你松绑顺便活动一下筋骨。大哥可想你了,自那天你和那个多管闲事的男人跑了以后,他就天天念叨你。”

    完在陈珂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甩甩手,扬长而去。

    一直盯着瘦猴子的背影,直到那人消失在院门后,陈珂才缓缓闭上眼睛。

    四周渐渐安静下来,终于一点人声都听不到了。

    天色由灰渐变到黑,暗沉沉地压顶而来。

    如果瘦猴子真的带人回来了,陈珂肯定会很惨,到时候他们人多势众,陈珂的眼神必杀技除了装逼之外,就没有实际用处了。如果瘦猴子没回来,陈珂照样会很惨,如果一直没人发现他,他势必被绑在这棵树上过一夜。

    这是很有可能的,不久前,就有一个群演跟着某抗日剧组去山上出外景,结果走的时候晕头转向,没赶上剧组大巴,自己迷了路,手机又没信号,就在山里被困了一夜。

    剧组人多手杂活乱,这些发生在群演身上的意外根本就不算是个事。

    到底哪一种更惨,陈珂一时竟然没法判断清楚。

    实际上,他脑子里几乎一团浆糊,什么都没办法思考了,极度的疲惫不适像冰冷黑暗的海潮,缓慢而不容抗拒地侵蚀他的身体和神智。

    陈珂觉得特别困,他破罐子破摔地想,干脆靠在树上睡一觉得了,还好现在是夏天,冻不着,而且他有绳子帮忙固定身体,睡着了也不会倒下去。

    陈珂真的眯了一会儿,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但很快蚊子的嗡嗡叫声就响彻耳边,断了他的半晕半醒,他全身都被蚊子袭击,到处都痒,可哪里也挠不着。

    陈珂欲哭无泪,这比挨一顿还让人难以接受,仿佛有一万只兔子挠着他的心,陈珂被蚊子激发了生命力,他一边拼命挣动绳子,一边发出呼救声。那声音透过嘴里堵的一团东西,变成含糊的嘶鸣。赶紧来个人吧,保安大哥,清洁工,演夜戏的群演有没有啊?

    陈珂扭动身体蹭着树干,哭笑不得地想,兔子没等到,他现在是名副其实地守株待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