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站在寒风里僵持了一会儿, 陈珂没有松口的意思。

    方既明抬手看了一眼腕表，时间不早了，现在押着陈珂去洗纹身不太实际，他算先把这事搁下：“既然你现在不愿意，那就改天，不过这事没得商量，早晚都要洗掉。”

    陈珂没应声, 跟在方既明身后上了车，司机从驾驶位转过头，递了一盒三明治给方既明。

    方既明从中拿了一块给陈珂, 陈珂不解道：“不是晚上有个宴请？我们现在还吃这个？”

    方既明又拿给陈珂一瓶水，：“商务宴请一般都吃不好的，还要喝酒，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这次晚宴做东的是寰宇影视的老板乔森, 两家业内顶级公司，有竞争也有合作, 利益关系千丝万缕，绝对不是单纯你死我活的关系，而且方家除了梦工坊，还有不少其他产业, 比如把持在方家大哥方既暄手里的商业地产、院线和传媒，论整体实力，乔森的寰宇是不可能同方氏家族企业相比的，有些时候, 他有求于方既明。

    方既明带着陈珂来，一个是想让他多点经验，以后他总要进入方既明的社交圈，另外陈珂很快就要去拍戏了，分别近在眼前，他想多些时间跟男孩儿相处。

    想看着他飞高飞远，可真要飞了吧，又有点舍不得。

    “一会儿你多听多看，好好吃饭就行，有人给你敬酒，你想喝就喝不想喝就不喝，有我在，你不用给谁面子，没人能逼你，知道了吗？”方既明拍了拍陈珂的肩膀，温声。

    “嗯，我明白。”陈珂自认还有点酒量，真让他喝酒他也不怕，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好歹算混过社会，吃个饭这种事他一点也不怵。

    豪华酒楼，雅致包厢，笑容满面的服务员将方既明和陈珂一路引至门前，躬身推开了门。

    陈珂见大圆桌上坐了大约十个人，衣着扮迥异，有光鲜精致的，也有豪放不羁的，台前幕后的同行们应该都有涉及了。

    所有人在方既明进门时，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紧接着就是一阵恭维寒暄，乔森迎了上来，和方既明握手。

    这个乔总陈珂见过，那次在横店参加联谊晚宴，这个人也在，只是现在陈珂完全没心思关注他，他的目光落在乔森身后那白皙清秀的男孩儿身上。

    白原也在。

    众人寒暄过后，彼此落座，乔森作为主人自然坐在主位，白原坐他身边，方既明坐在主人右手边主宾位，陈珂坐在他身边。

    众位吃瓜群众一目了然，像陈珂和白原这样年轻漂亮的鲜肉，和大老板一起赴宴，就是负责调动气氛陪聊陪酒的。

    现在不知是什么风气，好像没个把嫩模艺人作陪，这饭就吃不成了似的。而且近来，美女似乎都不够看了，还流行起美少年来了。

    陈珂入座之后，一直盯着白原看，但白原只和他交换了一个若无其事的目光，就把头偏开了，殷勤地去给乔森斟酒布菜，乔森亲昵地揉他的头发，一看就知道关系非同一般。

    原来白原背后那位神神秘秘的金主，就是这位乔总。

    不过据陈珂所知，这位老板在家有老婆孩子，在外面风流潇洒，十分玩得开。

    白原装作不认识陈珂，陈珂在这样的场合也不可能多什么，只好收回目光，闷头吃东西。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席间众人高谈阔论，想着白原。

    他们一直有联络，陈珂也一直关注着网上的消息，白原演男二的那部戏拍摄已近尾声，他的戏份应该是杀青了，所以才回了北京。这部戏是寰宇明年的重头戏，宣传推广的力度很大，拍摄期间就不断有路透、片花放出，各种话题炒作也从不放松。

    白原凭着很不错的外形条件，随着这部戏的热度，现在也算是有名气的新人，上过热门综艺，还和主演一起上过热搜，现在他微博的粉丝也有上百万，一群粉丝要收他当墙头，期待着他的剧播出，想和他一起成长。

    年纪轻轻，上升的势头很不错，名利双收近在眼前，不知道多少人羡慕。

    陈珂心里的滋味很复杂，他和白原都已经长大了，命运阴差阳错，他们注定走上不同的道路，这是没办法的事，他无权质疑对方的选择，却也难以认同那些做法。

    白原按照自己的心意发展起来了，他作为朋友应该高兴才对，可他就是高兴不起来。

    那感觉就像是，看着最好的朋友与自己背道而驰，越走越远，爱不起来也恨不起来，只有深深的无力感。

    众人的一阵笑声掌声将陈珂的思绪拉了回来，这时酒宴正进行到高-潮段落，大家圈敬酒，气氛高涨。

    乔森酒意正酣，脸颊泛红，他抚摸着白原脑后柔软的头发，笑着对众人：“我们白有个绝活，南腔北调的戏他都会唱，现在有这种本事的人不多见了吧？……白，你随便唱两句给大家听听……”

    老板让唱个曲给大家助兴，白原欣然应允，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撒娇道：“别听乔总的，我水平不行，就是会唱有名的那几句……各位想听什么呢？”他很有眼色地望向今晚的贵宾方既明，问道，“方总想听什么戏？”

    方既明淡淡一笑：“我是个俗人，和乔总不能比，我不懂这些，只勉强听过几场京剧……”

    白原自然接过话题：“那我给方总、给各位唱一段《贵妃醉酒》。”他着便举起酒杯，翘起了兰花指，一颦一笑顾盼生风，捏着嗓子一开口，唱词娓娓流出，还真挺像那么回事的——

    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清清冷落在广寒宫，啊，在广寒宫……

    众人纷纷拍手叫好，有的人敲着筷子节拍，还有的端着杯子跟着瞎哼哼，席间气氛热闹非凡，可以是宾主尽欢了。

    陈珂看着端着酒杯左右逢源的白原，心想，以前还真不知道白原有这高端技能，看来为了讨乔森这位金主开心，他也没少下功夫……

    以前天天跟在他身后，多一句话都要想半天的孩儿，现在面对各色人等游刃有余，一看就是习惯了这种场合，练都练出来了。

    陈珂暗暗叹了口气，他觉得胸口有点闷，想出去透透气，他和方既明了个招呼，刚要离席，对面一个男人却话了：“一向见不着方总带人出来玩，今天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是哪里淘来的宝贝，方总怎么都不给我们介绍一下？”

    从那男人坐的位置和举止衣着，能看出他应该是个大人物，这会儿喝得有点多了，借着酒劲口无遮拦，他大概是觉得，白原一直有有笑还能唱个曲，可同样身份的陈珂一直不怎么话，这太不懂事了吧？

    方既明转了转手里的酒杯，眸色微沉，他扫了一眼兴致高昂的众人，慢条斯理地：“怪我没给大家介绍，这是陈珂，是我新交往的男朋友。”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愣，挑事的男人活像吃了个烫嘴的山药，吐不出来咽不下去，而白原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手一个不稳翻了一只酒杯。

    几秒钟尴尬的沉默，乔总笑了起来，他拍了拍方既明的肩膀：“老弟呀，这么多年，你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潇洒自如，老哥我真是自愧不如……来，大家一起举杯，祝你们甜甜蜜蜜……”

    方既明微笑着举起酒杯，陈珂有点懵，但他也还清醒，跟着方既明端起了杯子。

    “今天在座的都是朋友，我有喜事乐得与诸位分享，不过我们，”方既明温柔地看了陈珂一眼，“暂时还不想让更多人知道，免得不得清静……”

    这意思大家都懂，也没人会那么不长眼，敢到处传方既明的绯闻。

    这杯酒喝完，乔森又叫白原：“我不行了，我喝不动了，白，你替我去敬陈珂三杯酒，以后大家都是朋友……”

    白原好不容易调整好的表情又是一僵，他抿了抿嘴唇，稍一停顿，还是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他脚步明显不稳，脸色因为醉意浸染，已经一片通红，他站在陈珂面前，温顺地：“陈先生，我替乔总……”

    陈珂猛地站了起来，仓促道：“乔总，对不起，我实在不能喝了，我不太舒服，先去一下洗手间。”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跑进洗手间靠在墙上，点了根烟，夹着烟的手一直抖个不停，他真后悔来参加这个晚宴，白原低声下气地给他敬酒？这世界是怎么了？

    他一秒钟也呆不下去了，他看着白原就喘不过气来，就好像自己做了一件非常对不起对方的事情，可他又想不清楚自己究竟错哪里了。

    陈珂一根烟还没抽完，卫生间的门一开，白原摇摇晃晃走了进来。

    “陈先生，你不给我面子啊，我替老板给你敬酒，你不喝，老板回头要骂我的。”白原站在陈珂面前，双手环抱在胸前，神情有几分恼怒和凄楚。

    刚刚从方既明嘴里出来的“男朋友”三个字刺激到他了，他一直以为陈珂不过和自己一样，都是靠着爬床上位的，谁也没比谁高贵多少，可是……男朋友？！

    凭什么呀？凭什么陈珂的命就这么好？！他到底哪里比不过对方？

    “……”陈珂心里一团乱麻，他不知道该什么。

    白原忽然一阵干呕，他转身跑到洗手台前吐了起来。

    陈珂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连忙过去给他拍背，扯了几张纸巾塞给他。

    白原吐得五脏六腑都要出来了，他勉强洗了一把脸，站立不稳往下滑，陈珂伸手把浑身无力的白原捞起来，抱在怀里，看见他脸上满是水珠，眼角通红，眼睛里都是泪水。

    “白原……”陈珂焦急地，“你还好吗？我先送你回家吧？你哪里不舒服？”

    白原仰起脸，有些迷茫地看着陈珂，凉幽幽地：“我老板还没走，我回哪里？你想救我？你又想救我了？可你救我去哪儿？回你家？回学校？哪里都回不去了……”

    方既明见陈珂一直没回来，有些担心，他来到这里第一眼看见白原，就认出了这是和陈珂关系微妙的那个朋友，但陈珂人已经来了，想避也避不开了。

    方既明起身离席，一推开卫生间的门，就看见陈珂抱着白原，两个人不知在什么，看那神情绝不是轻松简单的事。

    白原看见方既明进来，挣扎着站直了身体，他可没那么大胆子腻在方总“男朋友”怀里不走，他点头跟方既明问了一声好，匆匆擦肩而过。

    方既明瞥了他一眼，视线落在他仓皇离去的背影上，正看见他后颈处，有个和陈珂一模一样的蝴蝶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