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宜接到班主任席老师的电话，得知今年中考取消文综和理综的消息时, 已经是六月初了。

    班主任席老师让舒宜将这个重要消息立刻通知给组里的其他同学, 舒宜产生了一瞬间的犹豫, “我……我来通知吗？”

    班主任席老师也犹豫了一下, 然后对舒宜道, “算了, 不需要你通知了，我挨个通知吧。”

    这样的事情让学生来通知, 确实有点不太合适，只是因为舒宜一直表现得太过成熟, 虽然在班里既不是班干部也不是积极分子，但是只要交给舒宜做的事情, 每次都能做得妥妥帖帖，以至于班主任刚才随口吩咐下去的时候，没有意识到舒宜是自己的学生，感觉更像是以前吩咐自己带的实习老师做事。

    现在想想, 这件事确实不能让舒宜通知, 要她这个班主任一个个地通知到, 而且不仅要通知学生, 每位学生的家长班主任也要确保自己一一通知到。

    实话，刚听到确切消息的时候，班主任也有点懵，反倒是刚才舒宜接电话的时候，声音比她刚得知消息的时候平静多了, 班主任刚得知的时候，激动到话直接破音了。

    学生们辛辛苦苦学了三年，复习备考也准备了一年，临近中考的一个月，突然通知物理、化学、政治、历史……四门课全都不考了！不仅学生崩溃，老师也崩溃，就算多提前几个月通知也好啊！

    然而直到现在，这还是一中听出来的内部消息，教育部的正式通知、报纸上和电视上开始报道，恐怕还要等几天。

    席老师一边摇头叹气，一边拨通了学生名册上的电话，心想如果不是在特殊的非典时期，这么大的事情，电话通知怎么能行？家长会都得开个两三次！

    当然话回来，如果不是在这样的特殊时期，也就没有这种临近考试突然取消掉四科的事情了……

    尽管最终班主任席老师没有让舒宜通知其他学生，但是舒宜家的电话还是被爆了。

    唐诗诗第一个来电话，“天哪天哪为什么物理化学政治历史都不考了！我最近除了写数学卷子，就在写物理和化学的题目啊，政治历史每天也疯狂地往书上写笔记！每天晚饭后到睡觉前，我都在往书上抄知识点！”

    舒宜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她之前提醒唐诗诗的话，果然唐诗诗根本没有听懂……

    唐诗诗在电话里不停哀嚎，“政治和历史老师寄过来的知识重点，你往书上抄了吗？我几乎都快抄完了！你知道吗？政治书和历史书上没有那么多的空白地方，我是用透明胶带心翼翼地把书上的插图，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不会考的内容粘掉，自己粘出一片片的空白，然后密密麻麻地把知识重点抄上去的……我真的抄了很久！啊啊啊啊我的无数个夜晚啊！”

    舒宜听到唐诗诗的话，也不知道该什么了，只能“摸摸头”。

    因为中考的文综是开卷考试，允许带从初一到初三的所有政治和历史书，但是不允许带自己印的资料，也不允许带自己手抄的资料，也就是，除了几本书之外，一张纸也不能带进考场。但是一些总结性的知识点，以及一中老师押的大题答案，显然书上没有现成的，学生们只能自己把这些重要的内容，把字写得一点，全都抄在课本上。

    即使学校被迫放假，一中老师也从来没有真正地休息过，依旧想尽各种办法让考生们能尽量地考出高分，好比政治和历史老师，在半个多月前就整理好了所有的重要内容，分别寄给学生们，让学生们全都抄在各册书上。同时叮嘱学生们，“抄完之后别忘了在扉页上抄个目录，哪些内容抄到了哪册书的哪一页，全都标注清楚，千万别在考场上哗啦啦地翻书，找不到想找的内容。”

    然而一中政治和历史老师这样尽职尽责、一心为考生提高成绩的举动，在骤然宣布的考试郑策的改变下，竟然起到了反作用。

    不仅是唐诗诗，之后来的几个电话，舒宜听到大家最近一段时间都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在政治历史这两门课上。

    或许是抄写工作不太费脑，大家都下意识地想要先完成它，或许是相信一中老师的押题水平，心里觉得把老师寄过来的这些内容抄到书上之后，开卷考试就不用担心了……总之绝大部分学生都将这份任务的优先度排得很高，在接到中考科目变更的通知之前，基本上都完成了。

    李梦娇在电话的另一头，是真的哭了，“我全都抄完了，而且趁着刚抄完印象深刻的时候，我把所有的政治和历史书里的知识都梳理了一遍。随便一个内容，我现在闭着眼睛就知道它在哪本书的哪个单元里的哪一课，甚至在那一页的上面还是下面，左边还是右边，我都能记清楚。结果现在政治和历史不考了……”

    “还有物理和化学，上次模拟考试我物理不是考的不好么，我最近一直在做物理难题，我感觉我物理水平提高了好多……遇到难题真的不怕了……”

    听到李梦娇的哭声，舒宜连忙安慰道，“大家都一样的，之前谁也不知道中考会取消文综理综啊，大家都在这几门课上花费过时间的，都是一个起跑线。”

    “而且现在一中已经通知了，报纸和电视上的通知还没有出，肯定很多中学都还没有通知的。虽然可能只差两三天，但是中考前每一天的时间都很宝贵，提前两三天，也算是有优势了。”

    “现在我们赶紧收拾好心情，心情平复之后专心复习语数外三科，谁先一步将情绪调整好，谁就赢了。”

    “如果因为这个消息，崩溃上好多天，那这些天的时间不是又浪费了吗？这样才是真正落在其他快速调整好状态的学生身后了……”

    舒宜的话显然是有效果的，电话对面的李梦娇，抽出一张纸巾，声音很响地擦了擦鼻涕，然后对舒宜道，“对！现在没空难过！”

    “我现在就去把物理化学政治历史四门课的书和卷子全都扔到床底下，开始专心复习语数外三科！这三科我成绩也不差的！没什么好怕的！”

    李梦娇迅速燃起了斗志，“之后的学习计划还要调整一下，我今天就想一想怎么调整！一下子扔掉了四科，剩下的三科，每科能分配到很多时间了！我可以复习地更详细一点！”

    李梦娇没有和舒宜多聊，匆匆挂断了电话，急着去调整自己的复习计划了。

    舒宜刚把电话听筒放下，电话铃声又无缝衔接地响起，舒宜无奈地接起电话，这次是顾钦，“舒宜，谢谢你。”

    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舒宜却听明白了，顾钦在感谢她之前的暗示。

    但是舒宜听明白了，也只能装傻，“谢我什么啊？我有什么好谢的？虽然我最近给你讲过几道题吧，但你给我讲过的题更多啊……”

    顾钦的笑声从电话听筒里传来，从善如流地道，“嗯，好，那就不谢你。”

    舒宜将电话听筒拿的远了一点，心想顾钦不愧是校园男神，就连笑声都这么好听。

    挂掉电话之后，舒宜长舒一口气，她委婉含蓄地暗示了身边的好几个朋友，总算有一个人将她的话听进去了。从顾钦今天的反应来看，他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没准已经适当调整过复习计划了。

    一个星期后，舒宜又接到李梦娇的电话，李梦娇在电话对面不话，只是不停地在哭。

    舒宜吓了一跳，连忙问道，“怎么了？梦娇你先别哭……发生什么事了？”

    李梦娇的哭法，舒宜觉得应该不是中考前心态崩了，学习的事情应该不至于哭成这样……如今在非典期间，突然听到李梦娇如此崩溃地哭，舒宜不受控制地有了不好的联想。

    李梦娇深呼吸几次，略微平缓了一下情绪，开口对舒宜道，“傅涵宇……傅涵宇他们家住的楼被封了！”

    舒宜问道，“是傅涵宇家住的楼里出现了非典病人吗？”

    李梦娇道，“不是非典病人，最起码现在还不是。是傅涵宇他家的楼上的邻居，和三位非典病人密切接触过，现在那三个人都被确诊为非典了！”

    舒宜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你最近和傅涵宇见过面吗？你们出门约会过吗？”

    李梦娇的情绪又一次崩溃，在电话对面一边哭一边声音走调地道，“见……见过……我们见过面……”

    “舒宜，我会不会得非典啊，我会不会死啊？我会不会已经传染了我的爸妈？我会不会害死他们啊！”

    舒宜的右手紧紧握住电话听筒，因为太过用力，关节处一片青白，变得毫无血色。

    尽管她活了两辈子，但也是第一次直面这样人命关天的大事，一时间大脑也一片空白。舒宜用力掐了自己胳膊内侧的嫩肉一下，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一点，告诫自己现在不是紧张和慌乱的时候——她是一个成年人，虽然李梦娇并不知道，但是李梦娇在向她求助，她一定要想出最优的办法，然后让李梦娇照着她的做。

    现在李梦娇是一个已经完全吓傻了的十几岁女生，遇到这样的事情估计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但偏偏非典是一刻也不能耽误的事情。万一傅涵宇真的被自己的邻居传染了，李梦娇又真的被傅涵宇传染了……

    舒宜努力将思路梳理清楚，问李梦娇，“现在有没有工作人员调查，傅涵宇最近几天都接触过什么人？如果工作人员调查的话，你一定要让他如实明，不可以隐瞒见过你的事情……”

    李梦娇道，“我刚才和他电话的时候，他没有人来问他最近几天接触过什么人。就是今天早上，一个全副武装只露了一双眼睛的工作人员按响了他家的门铃，递过来一张纸，上面写着什么……关于做好非典型肺炎防范隔离的通知，告诉他们最起码一个礼拜之后才可以出门。”

    “然后居委会的人也给他家了电话，和他家如果要买什么、吃什么东西都告诉居委会，居委会帮他们买，他们一整个单元都被封了。”

    “反正刚才还没有人来问他接触过谁，我不知道是不需要问这个，还是暂时没来得及问……”

    舒宜嗯了一声，对李梦娇道，“一会儿你电话和傅涵宇一声，如果有人来问他这个问题的话，让他一定一定不要隐瞒，如实地对工作人员他和你见过面，见面的时间、地点、一起呆了多长时间、一起做了什么事情，都要如实。”

    舒宜担心傅涵宇和李梦娇两个十几岁的中学生，在这样的紧要关头还想对家长隐瞒早恋的事情，从而隐瞒两人见面的事，如果真做出这样的傻事的话，没准真的要坑死自己，甚至连累身边的其他人……

    好在李梦娇虽然刚才崩溃大哭，但头脑还是清楚的，分得清主次，听到舒宜的话立刻道，“好，我一会儿就给傅涵宇电话，提醒傅涵宇一下，傅涵宇自己心里应该也有数，这种事情不会撒谎的。但我还是提醒他一下吧……”

    有舒宜在一旁出主意，李梦娇的情绪比刚才稳定了不少，问道，“然后呢？”

    舒宜继续道，“傅涵宇这边就这样，然后就是你和傅涵宇约会之后，你又密切接触过什么人？”

    李梦娇的声音有些颤抖，“只有我爸和我妈，我是前天和傅涵宇出门见面的，然后我就没出过门，接触过的人只有我爸和我妈两个……”

    “我和他们在一张桌子上吃了前天和昨天的两顿晚饭，两天时间都在同一个屋檐下……”

    舒宜听到李梦娇又要哭，连忙对李梦娇道，“你爸妈现在都在上班，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对吧？”

    舒宜对李梦娇道，“你现在给你爸妈电话，告诉爸妈这件事情，然后让你爸妈咨询医生，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我建议你不要让你爸妈回家，你先一个人在家里呆着，如果你爸妈回来，你不要给他们开门……”

    李梦娇连连点头，“好好好！我现在就把家里的防盗门反锁上，绝对不会让他们进来！”

    “你现在就给你爸妈电话，让你爸妈把口罩戴好，不要继续工作了，也不要搭乘公共交通工具回家，尽量在人少的地方单独休息，同时向医院电话咨询。”

    舒宜将一步步该如何操作，都帮大脑已经停止运转的李梦娇想好，李梦娇只需要照着做即可。

    舒宜对李梦娇道，“你现在就照我的去做，如果有什么问题，你随时给我电话。”

    李梦娇连声道，“好好好。”然后连再见也顾不上，啪嗒一声就将电话挂断了。

    舒宜回到书桌前复习，然而因为心神不宁，学习效率一直非常低，一直在想李梦娇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午饭舒宜也是随便煮了一碗面，吃了半碗就饱了，几乎都没尝出味道。

    到了临近晚饭的时间，舒宜终于又接到了李梦娇的电话，电话里的李梦娇又哭又笑，“那个，舒宜，我把时间弄错了！”

    “我和傅涵宇见的时间，在傅涵宇楼上邻居和非典病人见面的时间之前！”

    虽然李梦娇的语速很快，意思表达的也不是很清楚，但是舒宜一下子就听懂了！

    警报解除！

    舒宜整个人一下子靠在了沙发靠背上，因为手中握着电话听筒，一圈一圈的电话线一下子被抻直了。

    李梦娇也长舒一口气，对舒宜道，“我怎么这么蠢啊……竟然连这样两个关键的时间点都弄错了，现在可好，我爸妈知道我和傅涵宇在谈恋爱了，刚才骂死我了。”

    李梦娇的爸妈主要骂的不是女儿谈恋爱，而是女儿竟然在非典放假期间还要和男朋友见面，“你们电话还不够吗？啊？非典不会沿着电话线传染！但是面对面是会传染的啊！”

    经历过女儿有可能感染非典的惊吓，对李梦娇的爸爸妈妈而言，女儿谈恋爱这件事已经变成微不足道的事了，何况女儿又不是第一次谈恋爱。

    李梦娇对舒宜道，“我当时真的没多想，我就想着我们老是电话，家里电话费太多的话，爸妈会发现的。反正我们两家住的也这么近，那不如就出门见面呗，我们又不去人群密集的地方，就在马路边的人行横道上散散步，现在马路上根本都没有人，空空荡荡的，偶尔有一两个人戴着口罩匆匆而过，很安全啊……”

    李梦娇现在想起来，满满的都是后怕，“唉，当时怎么胆子就那么大。”

    舒宜非常理解李梦娇，她上辈子非典放假期间，也经常跑出去玩儿呢，当时一帮中学生，是真的不知道害怕，去同学家里聚在一起扑克牌，看碟、玩儿电脑……

    李梦娇叹口气，“我是肯定安全啦，希望傅涵宇也不会有事吧。傅涵宇没有直接和楼上的邻居接触过，我感觉应该问题不大。”

    李梦娇按照时间顺序，将她现在知道的消息，都告诉舒宜，“前天下午，我和傅涵宇见面，在附近马路上溜达了两个时。前天晚上，傅涵宇楼上的邻居——好像姓张，就叫张叔叔吧——张叔叔和三个朋友，一起通宵麻将，直到昨天早上，张叔叔才回家。”

    舒宜：……

    听起来真的很作死啊……

    非典期间专家一直在各种预防非典的主意事项，什么健康饮食、适当运动，然而傅涵宇家楼上的邻居，竟然还会做出通宵麻将这样会让身体抵抗力下降的事。

    怪不得傅涵宇家楼上的邻居曾经和三个非典病人密切接触过，麻将可不是一共四个人么，看来是一个人传染了两个，只有傅涵宇家楼上的邻居目前还不确定是否被传染，所以封锁单元，进行监测观察。

    李梦娇道，“现在张叔叔就在家里，到现在还没有明显症状，在进行24时监控，据要监控至少一周。”

    舒宜安慰李梦娇道，“既然另外两个麻将的人都已经被确诊为非典患者了，张叔叔还没有症状，可能真的没有传染上他。而且你傅涵宇也没有直接和张叔叔接触过，被传染上的概率就更了，你不要太担心。”

    李梦娇嗯了一声，“我也是这么想的。”

    第二天，李梦娇又给舒宜电话，“刚才傅涵宇给我电话了，楼上的张叔叔还没有出现症状。”

    李梦娇的声音听起来比昨天有力气多了，“傅涵宇，张叔叔精神特别好，挨个给同一个单元里的其他邻居家电话，可乐观可自信了，反倒是张叔叔在宽慰别的邻居。”

    “今天早上，张叔叔的好几个同事都来看望他了。”

    舒宜惊讶地咦了一声。

    李梦娇解释道，“当然是站在楼下，站在单元门口的隔离线之外，远远地朝着楼上张叔叔家的窗户喊话。”

    舒宜哦了一声，心想张叔叔的人缘看起来还不错，毕竟很多人即使站在单元外面，心里也会慌慌的，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舒宜妈妈昨天知道傅涵宇住的区里有一个单元被封了，就非常紧张，觉得距离自己家只有三个路口，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舒宜妈妈叮嘱舒宜一定要绕着那个区走，“最起码要隔两个路口，不能再靠近了，知道吗？”

    李梦娇听到舒宜感慨张叔叔人缘好，也表示出自己的惊讶之情，“对，他的那些同事胆子好大啊，好像都特别乐观，不知道是做什么工作的。”

    “傅涵宇，一大早就听到楼下一群人在喊，喊什么——你身体怎么样？你成天在家别养得太胖啊！——喊完了之后楼下的同事们就都在笑，楼上张叔叔一家也在笑，都笑得特别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