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纸牌
所谓的成功好像就在这半年里,简灼天真又狭的世界猛地又涌入了太多的声音和利欲:看见自己的粉丝长到齐弈柯苦心经营后的数目,听见自己唱的歌在各大影院里播放,收到曾经明显瞧不起他的同僚的合作意向,一切又一切仿佛就是他曾经在出租房里游离梦想过的所有。
这次的回应让他第一次以个人的形象出现在圈内的热度事件里,毕竟大众就是喜欢看热闹,所以beef才会成为最快在圈里立足的捷径。于是又有更多的人对他讲“喜欢”,简灼一面会想他究竟为什么会被这样多的人喜欢,一面又无法抵抗地对别人的赞美深信不疑。
但周恕琛好像不明白rapper似乎需要stay humble,只会在简灼每每提到这样的话题时附和地“我也喜欢你”。
这样的生活太不真实了,简灼觉得自己就像是彻底被淹进了一个糖罐,无论是上海还是成都,都只有摇摇晃晃的甜蜜包裹他。
同居唯一一点不好就是他必须费心去隐藏一些东西。
譬如每次得等到周恕琛睡着的时候才蹑手蹑脚地跑到对门的录音房去,毕竟一直以来都是夜行生物,灵感似乎也多在安静的夜晚迸发。可周恕琛睡眠总是很浅,这招还没成功第三次,周恕琛就已经彻底识破,虽然倒是没有拴着简灼强制让他睡觉,只是面无表情地跟着简灼坐起来,然后开电脑工作。简灼问他干嘛,周恕琛非常自如地回答“你忙到什么时候我就忙到什么时候”,一句话彻底把简灼的路堵死,他哪里敢让大医生睡眠不足,万一明天困到意识模糊给人少上了两颗螺丝钉可怎么是好。
简灼睡相极其不好,甚至到周恕琛有些时候睁眼能够发现简灼整个人是横着搭在他身上的程度了,而且简灼很瘦,浑身的骨头生硬硬的,抱起来除了温暖以外实在没有什么别的良好体验。
对此简灼表示非常不忿,我都还没嫌你每天早上走之前硬要把我拽起来亲搅我睡觉呢,谈了这么久恋爱了,我们还是以和为贵。
太搞笑了,一个满身文得花里胡哨的社会人睡眼朦胧地对他言传身教“以和为贵”,周恕琛没把你每天早上拉起来做就已经算是很体恤你了。简灼恨恨地咬了他一口,又往后倒过去睡,还用光溜溜的脚掌软软地蹬周恕琛腹部,似乎在推他快些去上班。
快乐是云烟般的情绪,就像多巴胺总有失活的时刻。这两周里简灼并没有外出的行程,闷在家里做所谓的创作,他的一天一般从下午两点开始,夜晚却不知道延伸到几时去了,似乎陷入了一个无限循环的怪圈,脑子里明明没有确切想要表达的东西,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要写点东西出来,盲目地套用着落俗的大意,他不断不断地产出,却又不停不停地对自己感到失望。
他的创作常常需要一个“点”,就譬如回应diss,就譬如回忆起十八岁的夏天,总归生活里需要什么去刺激他。庙堂之高太多时候并不能感同身受江湖之远,此时此刻简灼会觉得自己的思维被这样的安适生活泡得发钝。
公司管他要专辑,是在九月以前一定要发。他以前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常常都是有灵感地时候才会去创作,而不是被规定好一个界限。
文安对简灼,专辑整体概念的大方向需要先跟他聊一聊,可简灼到现在为止都不能拿出一个令自己满意的方案来,更不用拿出来交给公司了。
其实他的手里攥了太多的歌没有发,已经可以又凑一张mixtape了,可简灼时时刻刻都会被提醒“他签了一个很大的公司”“现在有很多眼睛注视着他”“他在被很多人喜欢”,这让他变得愈发对自己苛刻,反复地去听过去的作品会意识到那些歌曲并不成熟,还可以更好,总觉得当下的自己也许能够写出比原来更好的东西。
他享受笔尖在纸面上划动的粗粝感,所以哪怕在电子横行的今天他还是更愿意选择将想法写在纸上,这能够让他产生一种想法切实落地的真切感。
他有点迷茫地陷在宽大的电竞椅里,看着手边摞起半掌高的废稿,周恕琛医院的草稿本一本两百页,而他似乎已经用掉了三本。他怎么会像现在一样,为一张专辑的几首歌写了600多页纸却还是得不到令自己满意的答案。
以前他写一首trap,总是起源于突然想到了一个flow,然后把一个昙花般闪现的句放进这个节奏里,接着根据这一句话的中心就顺势填完其他的骨肉,那时候他做一首歌,写和录加在一起用不了三个时。
这些对自己能力方面的焦躁甚至会反应到生理层面,总让简灼觉得头疼却又难以入眠。他开始失眠,躺在床上常常脑袋会持续三四个时仍然在想东想西,他怕自己这样的状态影响到周恕琛,于是又搬到隔壁房去睡。简灼认真起来以后周恕琛就再不会出言劝他,因为周恕琛清楚地明白,在简灼的世界里,和音乐最好的相处之道只能是休战,为了求到这短暂的和平以前他需要付出成倍的努力。
看着自己右手边的废稿越堆越高,当简灼疲惫地伏在桌面上是那纸堆已然高过了他的眉梢,耳机里一下又涌出很多烦闷的杂响,那是因为压到了桌上放着的键盘。简灼把自己从椅子里拔起来,手机在震他却能够知道来的会是来自哪里的消息,大概只会是公司的消息。他轻轻地用手指去点漆黑的手机屏,只传来金属的冷度,关掉所有公共社交平台消息提醒的手机难免显得有些冷漠。
以前他很爱看私信或者音乐软件的评论,常会碰见许多素未谋面的人通过这样一种渠道对他分享自己的故事,而这些五光十色的生活素材能够为他的创作堆积肥料,不可名状的灵感也许会迸发在某一次的倾听里。
他垂眼点开了自己上月发的ep里歌曲的评论区,自从他签了SW以后,所有的点赞评论和私信都疯狂翻倍,上千条的赞美和喜爱一下朝他涌过来,糖衣炮弹砸得他渐渐麻木,他如今已经不太能够从这些正面评价里获得完全的满足感,偏偏是那夹在上千条赞美里的一条“这歌怎么拉进黑名单”吐槽却能直愣愣地挺进他的眼里,莫名扎出涟漪般的钝痛。
谁都能明白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的道理,以前的简灼也能明白,可他如今却愈发不能自己调节去走出莫名其妙的自我怀疑。他也想就像自己前段时间的diss back里回应的那样坦然和自信,可他仍然会觉得自己他的自信在多方施压下成了摇摇欲坠的纸牌塔,似乎别人轻轻带着微恶意地吹一口气这座塔就会在顷刻间轰然飘塌。
最近周恕琛很忙,接连几天简灼都是了盹起来才看见周恕琛回了家。他觉得周恕琛很疲惫,但周恕琛始终会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就给他一个拥抱。他们常常会在家门边相拥好几分钟,像座可怜的维也纳双人雕塑,可也只有在这种微妙的时刻简灼能够从焦躁的自我里挣脱片刻。
“别太逼自己了。”这是两周里周恕琛第一次这件事,“写不出来我们就出去玩。”
简灼心里一阵酸胀,他尽力回避这些问题,也不想把自己的苦恼又匀给本就工作繁忙的周恕琛。只用了一句“了你也不懂”以做搪塞,他把脸埋进周恕琛的肩窝,下意识地用犬齿去磨那块温凉的皮肤。
“哥,你也别太辛苦了。”简灼又认真地去瞧周恕琛,突然意识到他们这个同居究竟同居了个什么,这好像是他这些天头一回认真和周恕琛起话。简灼又,“你不那么忙我也养得起你。”
周恕琛笑了一下,轻轻地摩挲简灼的指缝,看他乖乖地带上了那整整九枚铂金戒,却还把无名指空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