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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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灼在散碎的刘海下定睛,只瞧见一个身型瘦弱的人握着木棍站在他的面前,身影晕在惨白的楼道灯下,胸口剧烈地起伏。那人在看见简灼泼在地面上的血点时似乎有些惶恐地缩了缩瞳孔,却又用尽气力想要把这些情绪悉数镇下去。

    攥准了那人短暂的失神,简灼忍着噬人痛感伸手拽住那人的衣领挥拳在腹部,又顺势用腿把那人踢倒,他体重轻,有些压不住疯狂挣扎起来的人,简灼皱着眉头一把将那人手里慌张握着的木棍抢了过来远远地扔向一边的楼梯口,木棍顺着楼阶滚落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旋出诡秘的回音。

    “女的……?”简灼这才看清楚这人的模样,“有病!?”

    短发女生躺在覆满尘灰的地面上望向简灼,宽大的黑色卫衣似乎质量并不好,在拉扯中豁开一个大口,她大口地吸气呼气,“你真倒霉。我还今天再等不到你我就回去了。”

    “你到底是谁?我他妈惹过你?”简灼疼得发出嘶声,但其实那伤大概也不很重,瞧起来恐怖的原因大概是因为耳后的皮肤被木棍毛糙的纤维划开了一道口子,由此可见这女的真没有什么行凶的经验,用点力在颈椎不就可以让他被推进太平间了吗。

    那女孩微微侧过头去,不再直对简灼的目光,而这个举动无疑让简灼愈发恼火,他伸手使劲拽起了女孩衣领,“话!不我就110了。”

    “你叫,来了我就喊强奸。”女孩又开口,起话来有浓浓的地方口音。

    “我**妈……有病是吧?”简灼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整框视野好像都在摇晃。他摁着女孩,伸手去摸自己兜里的手机想要报警,却没想到那女孩突然死命一般地挣扎起来,手臂一阵乱挥将他的手机落摔在地上。

    简灼被惹得恼了,用力抓住女孩的手腕,却听见女孩带着一种撕裂的哭腔朝他大吼:“陈浩让我爸判了十五年!”

    “……什么陈浩?”简灼皱起眉头,“你在什么啊?”

    女孩瞪着眼,似乎是想让在眶里转的眼泪不要淌出来,“那个警察……简风,他是你爸,我知道、我都知道。他们可能以为身份一点都没有泄露,可那天在我放学回家的时候他在我家毒瘾犯了,我亲眼看见他买的动车票了,他叫简风,他叫简风,原来他不叫陈浩。后来在法院外面我见过你一面,你和我哥架的时候旁边的人过来拉你,叫你简灼,我就知道你和简风一定有关系。你们抓的都是什么……我爸只是在那人手下工,工而已啊。你们找不到证据,抓不了他,就让我爸来替罪?”

    女孩顿了半晌,突然变得平静:“我妈前天出殡。没钱治病,钱呢?钱都被你们没收全了。我哥除了赌什么也不会,所以我做很多工作,可钱还是不够,我去哪里找啊……她走的前几天对我‘我们不治病了,你留着钱回去读书’,那个瞬间我就在想,为什么我们的生活变成了现在这种样子。”

    “为什么?”女孩抬眼重新望向简灼,又问了一遍。

    简灼垂眼看着她,一时间竟然讲不出什么话,从伤口里溢出的血液凝成一块,把两层薄薄的短袖袖领黏在一起。

    “把我们害成这样你们却还过得这么好,凭什么!”女孩又疯狂挣扎起来,不停地简灼,虽然只是一些无意义的攻击,不知道为什么,简灼却并没有还手,而她很快也就停止了动作,瘫倒在地上,用一只手臂掩住脸,像是一下崩溃似的突然嚎啕出声,悲拗的情绪溢得哪里都是,混着模糊的回声一阵阵荡开。

    医生对他CT上显示没有什么问题,而他自己也只是觉得头晕和有点想吐,大概这就是还没到达临界值的脑震荡,简灼想。他捏着报告坐在检验区的座椅上,黑白胶片映在漆黑的瞳仁,可他脑子里还满是女孩无助的眼泪。

    操,怎么还让他遇上这种事了。

    其实他也觉得自己这种人实在是很搞笑,明明无论站在哪一件事情的角度上他都该被彻底划归于受害者这个阶梯里,可他最后还是让女孩走了,哪怕女孩到离开以前还在用随手拾起的利器对他讲出一句烂俗透顶的“你一定会为今天的决定后悔的”。

    分明他比谁都有资格讲出“凭什么”三个字。他也可以掐着女孩的脖子,就因为你们做那些烂勾当让简风连命都丢了,毁了一个本该圆满的家庭。

    他简灼也不是什么善良角色,只是觉得人的形象从来都不是单一的某一面,就像那女孩的父亲一定不是一个好人,可这并不影响他成为一个好父亲,他没有必要把自己的视野强行安置在他人身上,他再动手不就和那个女生是一种人了吗。

    而且对于女孩子,他也实在是下不去手,看起来年纪比他还要一些。简灼都觉得要是换个男的他应该就会拿出自己整个少年时代都在学习跆拳道的水平,先把那人个稀巴烂再后面的事。

    他在急诊科处理完伤口以后,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给简风那个同事老李了一个电话,了下这件事情,听见那边颇程序化地嘱咐“减少单独外出,有情况随时联系”,又让他去派出所做个笔录,简灼只好随口应着好,心里想着的是这话了不如不,也没有单独跑一趟的欲望。一个女孩能拿他怎么样?

    医院总是热闹地,人在他跟前来来往往,这大概就是一个触发感性的风水宝地,谈了恋爱以后每次一个人跑医院他都觉得自己会变得尤其矫情。他望向囊着夜幕的大门,又突然想起周恕琛上次带他来急诊科的时候外面还放了烟花呢,这倒是让他笃信了周恕琛大概就是走路会飘白羽毛的爱神,走到哪儿哪儿就有罗曼蒂克奇迹发生。

    就像有时候在上海简灼睡不惯酒店,周恕琛就会用家里的听诊器连上扩音器给他播心音,心脏有节律地搏动,轻轻地在简灼耳边跳,一段迷幻音乐的鼓声独奏,仿佛又重现他趴在周恕琛胸膛上睡觉的那些夜晚一样。

    简灼垂眼盯着自己手臂上斑驳的青紫,祈求周恕琛可千万不要在这些痕迹消下去以前就回来了。不过他大概率也是等不到周恕琛了,毕竟明晚又要回上海去,不,确切的应该是今晚。

    在急诊科大厅坐了整夜,直到一旁跟他搭话的大爷最后一瓶液输完他才意识到似乎天都快亮了。一个人呆着的时候简灼似乎才慢慢地被溢上了后怕的情绪,他神叨叨地低头隔三差五就往和周恕琛的聊天界面里发消息,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些什么,情绪太杂事情太繁让他觉得无从讲起,也不想汲取一些没有必要的担心,只好发着一些表情,虽然他知道这个时候周恕琛也许还在睡觉。

    外面已经逐渐响起焦躁的汽车鸣笛声、医院外推卖食的早餐贩也开始叫卖,城市似乎重新恢复了运作,这些带着烟火气的声音莫名让简灼心里嵌着的矫情孤独被成功稀释了许多。被摔得裂成蛛网的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在他一大堆五颜六色不明所以的emoji轰炸以后,六点十五,周恕琛回复了他消息,只有两个很土的微信自带的拥抱表情,看得简灼一个人坐在钢制椅子上倏地红了眼眶。

    怎么办才好,他真的好想抱抱周恕琛。

    发了上百条奇奇怪怪的各种表情,换作其他人一定会觉得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神经病,大概这世界上也只有周恕琛会明白他并不是单纯闲得发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