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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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村中已是第二天下午,即八月二十九日下午。村中静谧依旧,老人们坐于家门前,抽老烟杆,浑浊的烟气从鼻间喷出,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黄梅戏声传得很远。

    江绵竹一路上走过去,只感觉所有的老人都有同样的表情,他们苍老迟暮,像再也无法转动的车轮,只能停驻于同一个地方。

    且这个村子里的人,似乎从不做农活,顶多偶尔去淘矿淘金,他们每天醒来日出之时就开始等待夜幕降临,无知无识地生活,麻木混沌地存在于这个闭塞的空间里。

    据王文博透露,村里的花销都是峥哥垫的,村中的“仙药”也是峥哥无偿提供的,因此村中的人都很爱戴尊敬他们,出事口风一致对外,对警察的走访询问回答也是滴水不漏。

    不过这些年河边死了多少人,村民们都清楚,因此对于何连峥他们这群人又十分惧怕。

    他们需得依附于他们,却又惧怕他们。村民老朽,思维钝化,竟拿他们当神一样供奉,可又敌不过恐惧这神一样的恶魔们的情绪。

    这座村子就像一座密不透风的囚笼,将所有人囚禁,人们在日复一日的无望中渐渐死去。

    何连峥对这次交易的结果很满意,王文博如实汇报了许萧暴露的事,他点点头,转身了个电话,挂掉电话后耸耸肩,捏了捏骨关节,随意地:“张总家里断电了,包括一切电器,他想报警的话,得走到临近市里的警察局去,大概会花两天,而这两天内,足够让他‘买毒’的事传遍祖国大江南北。”

    他挑挑眉:“还担心什么?”

    许萧:“……”

    江绵竹想到张富贵以后只能靠钻石光照亮了,就莫名又觉得好好笑啊。

    她捂嘴憋笑。

    许萧无奈道:“没必要,你还是把电给他接通吧。”

    “哈哈哈。”何连峥坐在红木椅上,率先笑出了声,右手搭在下巴上,“我开玩笑的,我只是让阿文黑了他家网络,并把这段交易视频马赛克后发给他看而已。”

    许萧,江绵竹:“……”

    ——

    此刻张总的别墅里分外精彩。所有电视和手机都自动开始播放他们的交易录像,许萧了马赛克,他的头在视频中倒是很圆。并且他被的恶搞了一下,不,应该是鬼畜了一下。

    整座别墅里重复播放着他的那句话“爸爸够不够?……爸爸够不够?……爸爸够不够?

    不够我还有……不够我还有?”

    魔鬼剪辑,张总疯了。视频结尾处是大大的警告字样“报警你就死了。”

    张富贵躲在床角瑟瑟发抖,他惹谁了他?警察叔叔在旁边耐心地哄他“富贵同志,你出来嘛,不用怕哦。”

    张总内心一万匹羊驼呼啸而过,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呀。

    ——

    不知怎的这个时候何连峥眉毛上的刀疤看起来似乎也没那么骇人了。

    王文博掏出银行卡递给何连峥,恭敬道:“密码他生日。”他指了指许萧。

    何连峥挑眉玩味地看着他。

    许萧面不改色,平缓开口:“941224”

    何连峥找了个本子用笔随便记下,然后把卡夹在本子了,随便就扔在书桌上了。

    王文博看见这样,想去帮他老大收拾一下,手还没碰到木桌,就被何连峥的一个眼神给吓回来了。

    何连峥看着王文博,一手去拿了桌旁的两颗核桃,开始缓慢地盘,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鼠眼钉在王文博身上。

    王文博被这眼神看得有点发怵,弱弱开口:“峥哥,没事我,我先下了。”

    何连峥停了手里的核桃,看着他,淡淡道:“跟我多久了?”

    王文博颤颤巍巍比了三根手指,“三年。”

    何连峥倒了杯茶,抿了一口,问:“跟着我从缅甸来的?”

    王文博摇摇头,“不是,我是村里的独户,投靠来的。”

    鼠眼转了转,看向窗外,他眯了眯眼,淡淡道:“以后你替刘飞管销售那一块。”

    “刘飞尸体捞上来了,明天你去收拾一下,火化土葬随你。”

    王文博受宠若惊,哆哆嗦嗦回:“谢谢峥哥!我一定,不辜负你的信任,一定把活做好。”

    何连峥摆摆手,“行了,下去吧。”

    王文博连忙退了出去。

    屋中只剩下江绵竹许萧和何连峥三人。江绵竹看着各种珍稀动物的标本,心里有点堵。

    这么多标本,都不知道是杀了多少动物才成功制作出来的。

    何连峥看了眼江绵竹,两手作尖塔状抵着下巴,探究地看着江绵竹,发问:“喜欢?”

    “送你一个怎么样?”

    江绵竹回过神来,低头看着何连峥,忙回:“不用。”

    何连峥长指敲了敲桌子,嘴角微微上扬,捉摸不定地笑了,“明天有个黄金蟒标本的交易,有兴趣陪我去看看?”

    江绵竹看着他伪善的笑容,只觉恶心,她正欲摇头,却被许萧抢先回答了。

    “荣幸之至。”他眼皮一撩,薄情而又显得极有距离感。

    江绵竹转头不解地看着他,但也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可以,峥哥。”

    何连峥一手握了会核桃,抬头示意他们坐。江绵竹和许萧坐到桌前的梨花木椅上。

    何连峥一手敲桌,一手提起茶壶给他们一人倒了杯茶,他伸手作请状。

    “龙井,请尝。”

    许萧淡然接过,手端起茶,薄唇轻抿了一口,微笑道:“初品无味,回味太然,醇香留于齿间,是上品西湖龙井。”

    何连峥拍拍手,赞赏道:“今天遇上行家了。不过我是粗人一个,只懂喝不懂品,贵便是好。”

    江绵竹也低低抿了口,没品出什么味道,不过有淡淡的清香,还挺好喝的。

    许萧长指转了下茶具,看到底方沿口的落款,:“宋代汝窑茶具。”

    “又怎么会不懂茶?”

    何连峥看着许萧看了一会,由衷道:“如果抛却我们的这些繁琐身份,未尝不想和你结个朋友,当个知音。”

    许萧倒是笑了,沉静的目光注视着何连峥,淡淡道:“峥哥笑了。”

    何连峥又品了口茶,转了转鼠眼,疤痕微微上扬,他不急不忙道:“明天去缅甸黑市,帮我买军火,以及搞那个黄金蟒标本。”

    “黄金蟒我势在必得,你们有胆去吗?”

    黑市鱼龙混杂,什么都有卖,又乱又危险,江绵竹并不想去趟这趟浑水。

    江绵竹捏了捏许萧手心,示意他不要去。许萧却回握住她的,一点一点扳离她的手指,将她的手指完全握在掌心中。他平静的眸光藏着一把锋利的利刃,他点了点头:“去。”

    “好,明早四点河边集合。”何连峥敲定,核桃砸在黄花梨木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你干嘛答应去黑市?”江绵竹双手抱胸,背对许萧。

    许萧抱住她的背脊,贴在她的耳边,哈了口气,认真道:“他在考验我们。”

    “我们如果想要找到藏冰的地址就必须过这一关。”

    “加之黑市交易又会多一条何连峥走珍贵私野生动物的犯罪证据。我们得探一探路,警察调查起来也会容易很多。”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江绵竹转身,看着他深邃的双眸叹了口气:“我不怕,我从来都不怕,你怎么不明白呢,我就算现在死也没有关系。”

    江绵竹侧过头,深闭双眼,眉微微皱起。她想了想又转过头,看着许萧坚毅锋利的脸庞,认真虔诚地开口:“我从来都是担心你。”

    “你是因为我来到这里,我不想让你因为我再也回不去。”

    “你因为我杀了人,我知道,每个正常人对杀人都会有阴影,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做噩梦,可是我真的,我真的很难过,很,很担心你。”

    眼泪不自觉地从眼角流出,她舔了甜干燥的唇,江绵竹闭了眼,“许萧,真的,我不想你陷太深。”

    “我只要你安全回去,回去做闪闪发光的大明星。”

    “我不想你太过危险,你懂吗?”

    许萧低头吻住了她眼角的泪水,柔软温暖,江绵竹动弹不得。

    七秒后,许萧离开,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这就是我的答案。我们必须一起。”

    “你是我女朋友。”

    “我可以不在乎危险,就算有一天我死了,我也绝不后悔来救你。”

    江绵竹抬头望了望天,想堵住眼泪下流,可眼泪却如决堤的江河,不知疲倦地划过脸颊,带来无法言喻的沉闷厚重的痛感。

    江绵竹咬了咬嘴唇,看着许萧那双眼睛,眼皮很薄,显得有些薄情寡义的距离感,可眼眸很深邃,眼角微挑,总显得有情。

    她看着他,最终只能妥协,她抱住许萧的肩,轻轻了一句:“aqui te amo.”

    许萧回抱住她,有力的臂膀环着她细细的背脊。

    她继续:“谢谢你,拯救我。”

    “如果要死,我一定要比你先排号。”

    最后她了一句:“你是对的,对不起,我任性了。”

    许萧沉默地抱着她,越抱越紧,恨不得把她变成自己身上的一块肉。

    夜的静谧里,许萧静静想着她的第一句话。他没学过西语,可是他想他一定不能忘了这句话。

    天空里还是一片漆黑,驶向缅甸的船只却已开动了。雨林黑黝黝的,像望不见尽头的黑色的海。凌温度较低,却还有蚊虫叮咬。

    江绵竹进船拿了瓶花露水出来,对着许萧喷,她笑着轻喊:“下雨啦。”

    许萧的脸上积起了一层水滴,他静静地看着她,拉过她的手腕,反手将脸上的药水一抹,抹到她脸上,长指轻轻揉了揉。

    江绵竹脸皮有点烫,连忙撤开,继续去四周洒花露水,而脸上被他触碰的那一块肌肤,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空气中溢满花露水的清香,江绵竹侧头看着许萧坚毅的侧脸,突然觉得在看不见的黑夜里行走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不一会何连峥出来了,站到甲板上,递给许萧一支烟。许萧娴熟接过,嘴叼着烟,何连峥借火给他。

    借着火光,江绵竹仔细端详了下他的脸,沉毅的线条,高挺笔直的鼻梁,薄如刀削的唇,很英气的长相。不笑时冷淡禁欲,笑时又透着一股子不出来的风流。

    江绵竹凑近,何连峥摇了摇手中烟,询问道:“来一支?”

    江绵竹笑着点头。何连峥递给她烟,江绵竹接过,叼在嘴里,借着许萧的烟点燃了。吐出一口气,看着迷蒙的河面。

    “我们要到湄公河了吧?”

    “还有五十多分钟。”

    “行吧。”

    三人蹲在甲板上抽烟,各怀心事,都沉默无声。

    船一直向前行驶,渐渐的河面变得开阔起来,漆黑的天幕里渐渐透出一点迷蒙的光亮,两岸密林愈加稀疏,空气清新,微凉和风拂过,江绵竹的刘海微微被吹起来,贴在眼睛上。

    江绵竹和许萧十指紧扣,许萧倾身,低头,长指捻起她眼睛上的发丝,帮她抚到耳旁。

    江绵竹抬头与他对视,清亮的眸子含着笑意,她伸手细细的手指也去碰了碰他短短刺剌的发丝。

    船内一众荷尔蒙爆棚单身狗坐不住了,嚷嚷着牌啊我从来不输,什么恋爱都滚他丫的。

    这也不怪他们,他们从就混,只知道玩女人,没想过谈恋爱。而现在看着船上这对情侣,谈恋爱好像还不错,呸真狗比。

    滚他丫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