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十一月三十日。
燕市湿冷,近日阴雨缠绵,空气里雾蒙蒙的,像蒙着一块巨大的灰白抹布,冷风中飘着雨丝,行人走在街上都拢紧衣领,手揣兜,缩着脖子走。这座城市的冬天来了。
燕市警察局,监控室。坐在高脚凳上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的男人端了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帅气的脸微微陷在阴影里,狭长的眼眸里夹杂着丝丝的红血丝,薄唇轻轻抿了口咖啡,但坐姿又显得散漫玩世不恭。
“十一月二十九日晚上七点至十二点欣华体育馆周围路段的监控。”许萧坐在木椅上,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木桌,神色沉重,声音沙哑。
高脚凳上的男人挑了挑眉,对着身旁的警员淡淡道:“给他调一下。”
“是,陈队。”警员回答得毕恭毕敬。
巨大监控屏幕上开始快速地分屏播放昨天各个路口的监控视频。许萧坐在椅子上,聚精会神地寻找。
过了十多分钟,还是没调出来,许萧按了暂停键,长指揉了揉眼角,长吸一口气,点了播放,而后继续认真地搜寻。
“老许,为了她一晚上没睡好?”
“不至于吧。”凳子上的男人啧的叹了口气,咖啡杯沿凑近嘴唇,轻轻抿了口,还微微露出了享受的表情。
敲桌子声突然停止了,监控画面定格在十一月二十九日十九点四十二分。欣华体育馆东门右转第二个路口的人行道上有一个穿着暗红色格子呢大衣的女人,头埋在衣领里,疾步向前。
许萧握鼠标的那只手在微微发抖,闭了闭眼睛,长睫毛微不可察地颤抖,他压了情绪淡淡开口:“星烈,帮我调一下这条路的监控。”
陈星烈挑了挑眼角,轻轻笑,“行啊,找到了请我喝杯喜酒呗。”他起身,走到一旁的电脑前,开始按时间刻度调监控,他工作时极其专注,咖啡在他右手边,侧脸线条流畅勾人,看着挺随便,但一认真起来浑身就透着股凛冽的严肃感。
两人一起调了半个多时的监控,才把江绵竹的路线掌握,临走时,许萧抱了抱陈星烈,哑着嗓子在他耳边道:“谢了,把白山市的监控也发我一份。”许萧完便大步离开了。
“呵。”陈星烈干笑了声,回去端上自己的咖啡回办公室了,还一路暗暗想,他要是以后为女人也为到这批样,他就是狗。
飞机是凌四点降落在长白山国际机场的,许萧径直去附近的一个租车点租了辆皮卡车。随后着车灯开始沿着最近的路驶回市里。
路上接了个电话,是白山市派出所来的,许萧开了车载电话,电话的人很和气地黎瑶现在在派出所,骗她钱的那个骗子也抓到了,不过需要人去办个手续,把黎瑶接出来。
许萧疲惫地揉了揉眼睛,应了声好,挂掉电话。随即转接到了陈星烈那里,简单交代了黎瑶的事,麻烦他走个程序,把人领回去。
陈星烈应了下来,随后嘱咐他开车心些,许萧“嗯”地应声,把电话挂了。
一路上的路面有些未铲净的冰渣,惨白车灯过去,冰渣折射光,显得亮晶晶的。而车灯下还可以看见纷纷扬扬的雪花,世界像被冻住,一切都变得迟缓起来。
许萧开车很稳很慢,到达市区后,他下车去附近超市,随便选购了一箱吃的,放在后座。而后沿着导航开始往室外长白山的方向走。陈星烈把江绵竹的路线图发来了。
许萧耐心细致地驱车前往。他心里很乱,很担心她,一路上车辆很少,行人全都形色匆匆。雪花飘落洒在车窗上,雨刷器不停挥动,视线里却仍旧朦朦胧胧。
行驶了三个多时,天已经大亮了,黑色皮卡车驶到郊外,沿着一条偏僻的路驶行,路边堆积着厚厚的碎雪,树木枝桠上也覆上一层厚厚的雪,偶尔因重心不稳倾落一大片。
许萧伸手从后座里够了杯罐装咖啡,单手拉开拉环,仰头灌了一大口下去。把咖啡罐放在储物格里,他腾出手脱掉了自己的羽绒服外套。
车内了空调,温度在二十几度左右,有点闷。他里面穿了一件高领黑色毛衣,喉结隐现,线条落拓流利。
车速放得很缓,后视镜里的男人眉心深锁,浑身都透露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危险信号。
到了中午,车子才开到一座山的入口处。入口却被拉上了警戒线封了,大大的红色字样横幅在雪天里异样刺目:大雪封山,不得入内。
车子熄了火,许萧开车窗,任冷风吹进来,给自己点了根烟,深深地吸了口,手搭在车窗上有雪花飘落在他的袖口上,在零下的温度里久久不肯化去。
狭长幽深的眼眸盯着那片晶莹的雪花,沉默无声蔓延。雪花真的是规则的六角形状,许萧几不可察地嘲讽地笑了笑,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凑到嘴边吸了口,目光轻轻淡淡地落在迎面走过来身穿制服的警察身上。是来劝他折返的吧。
许萧看了看白茫茫的天地,苍凉丧气地笑。
江绵竹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一天了,她有约三十六个时没有吃东西,现在胃像一只写了气的干瘪的气球,毫无生气地耷拉着。
她给自己点了支烟,没有吸,只是静静地看着它的烟雾飘散在寒冷的空气中,带来一溜的白气。
她知道过不了多久车就会没油了,空调就会停掉,而她会在这渐渐冷下来的车子里一点一点感受体温的流失,由冷到麻木地悄无声息死去。
或许不久后天晴了,回暖了,冰雪融化,游客们出来游玩,而后某个人不心也走到了这条岔路,他会发现她,会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发现一辆破旧的汽车和一具不知来历的尸体。
天很冷,那时候她的容貌应该还是完整鲜活的吧,会有人拍照,会有人传到网上去,她的家人会看见,她的闺蜜会看见,她最爱的那个他也会看见。
她能想到父亲默默流泪的样子,能想到母亲不发一言的沉默,也能想到黎瑶的伤心悔疚,可她唯独不能想,也不敢想许萧的反应。
他会又把自己关在家里半个月一个月不出门吗,还是让自己坏得不能再坏的胃继续坏下去,继续溃烂下去,抑或是借酒消愁,一蹶不振?
或许他会写一首歌纪念她,纪念他死去的爱人,纪念他们可怜的爱情,会很阴暗很揪心,可是她却永远远远也不能听见。
眼泪夺眶而出,是廉价得不能再廉价的东西,划过脸颊的时候有滚烫的触感,江绵竹抱紧自己,把自己缩成一团。
她觉得自己离死亡很近,可这样的感觉也不是第一次,可这次真的是难受得要死,就像努力了很久,最后还是得一场空,像空气,永远被忽略。
最初她是个什么也不用带爱闯江湖的侠女,没有爱没有亲情,一身轻松,可是后来她变成了一个盛满厚重爱意亲情的人,成了一个羁绊牵挂良多的人。
成了一个偷生怕死的人,她想多活些日子,现在看来却像是奢求。
她不怪黎瑶,不怪任何人,只是有点遗憾。
人间空气并不污浊,她想多呼吸几口也是好的。
时间缓慢却坚定的流失,渐渐的江绵竹感到吹暖风的地方不再吹了,空调停了。
她抱着身子,靠着车门,感受着周遭一点一点流逝的温暖,她对手掌哈了一口气,轻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嘴唇动了动,念出了两个字“许萧。”
是第在高一时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惊奇;是在青海玛沁的红土地上轻轻念出这个名字的翻涌情绪;是在奄奄一息的火灾场里唤出这个名字的惊喜感动;是在被铁链囚禁的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想到这个名字的勇气鼓舞;是在他们吵架分手时提及这个名字的心酸难受;是在她爱他的时候,心悸与心动一同袭来的喜悦局促……
天渐渐黑了,群山被笼罩在幽深的黑影之中,不见一丝光亮。
江绵竹浑身冰冷,她还在不折不扣不屈不挠地回想许萧。
高一时,许萧曾替她挡了一刀,血淋淋的一刀砍在少年瘦弱笔直的背脊上,他的左肩从此留下一片狰狞的刀疤伤痕。
是他们之间的伤,她曾以为永远也无法跨越,可他却极尽轻描淡写,仅仅用爱便将过往一笔勾销,将她对他犯的错误抵消完全。
江绵竹捂住眼睛,泪水从指缝间流了下来,冻在指甲上,成了闪亮的冰锥。
她脚和手都冷到麻木,感觉不到一丝知觉,脸也被冻僵,无法扯出一个表情。
她用尽力气开车门,艰难地跨下车门。
现在是时候了,她该在许萧那两个字的身旁再添三个字“我爱你”了。
就算我死去了,可是这里的雪会记得我爱你,这里的树会记得我爱你,这的云这里的黑夜这里的空气这里的一切通通会记得我爱你。
而你,最好忘了我。
一撇一捺都分外艰难,她像一个迟缓的老人,固执地守着年轻时的荒唐岁月,不肯老去。
三个字用尽了她毕生的力气。
完毕的那一刻,她呼出一口气,悲哀地想,就这样了吧。
明亮的灯光却在此刻刺破了漆黑无比的夜空,江绵竹怔怔地看着那犹如启明星一般愈来愈近的灯光。
泪水凝成冰花,她站着一动也不动,被定格在此刻。
车子漫过白雪铺满的路,艰难却坚定地驶了过来,最后在不到五米的地方停下。
厚重的金属门被急促地开,在空旷的天地间发出咚的一声响,显得寂寥无比。
穿黑色山地靴的男人下了车,好看俊朗的眉目上带着疲惫与难以言喻的心疼。
他大步走了过来,脱掉黑色皮质手套,伸手将她揽入温暖坚实的怀抱里,她感受着他清冽温暖的气息浑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听见他几乎是一字一句咬着牙恶狠狠地出口:“别惹我。”
“好啊。”她费力吐出这两个字,心里难受又惊喜。
下一秒细密的吻落了下来。他亲吻她的脖颈,亲吻她的眼睛,带着不出化不了的爱意。她感受着他的体温,冰冷的皮肤开始慢慢回暖,血液涌动,一点一点烧了起来。
而天地间,风雪依旧。
许萧将她横抱了起来,抱着她上了车,车内暖和炽热。许萧捂住她的手,轻轻哈气。
“阿竹,从此我只做你一个人的英雄。”他吻在她的手背上。
她溃不成军,点头:“嗯。”
“,谢谢你还有我爱你。”她闭着眼睛,遵从内心。
一晚上他们依偎在一起,用体温温暖彼此。许萧喂她吃了点八宝粥,江绵竹恢复了很多,来了点力气。
她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觉得自己这一生从来没有距离爱情如此近过。
翌日,天放晴。
雪后初霁,世界可爱美丽。她挽着他的手,踩着蓬松的碎雪。沐浴着灿烂温暖的阳光,互相望着彼此的眼睛,所有美好全都焕发新的生命力。
过往如尘埃,肮脏的不堪的,全都在刺目的阳光下飞舞消散。
彼此相视微笑,许萧对她了第一句:“阿竹,我爱你。”
从前,我的爱从不出来,永永远远没有声音,而现在我想让你听见,让你再也不要担心疑惑。
江绵竹看着他那双盛满星光的眼睛,轻轻坚定地回:“我也是。”
他们侧过身子,沿着铺满白雪的路向前走。
他们紧紧牵着彼此的手,就想这样一直这样走下去,直到生命尽头。
——正文完——
烈风吻玫瑰/文:倾芜
2020.02.14
作者有话要:
正文完结啦~
感谢陪伴,情人节快乐,爱宝儿们。
本章友情客串:未开坑《秘密的光》男主陈星烈,刑警队长。
要看番外的留言叭,我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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