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绝世奇事传闻里 最好交情见面初(2)
那人一怔,仰天狂笑,道:“好极,好极,有点意思!”将元宝收入怀中。那孩爬上驴车,坐在他身旁。
车夫问道:“客官,去那里?”那人道:“到城西,得胜山!”车夫一怔,道:“得胜山?这深更半夜去城西吗?”那人道:“不错!”中单刀在车辕上轻轻一拍。
车夫心中害怕,忙道:“是,是!”放下车帷,赶驴出城。那人闭目养神,呼吸急促,有时咳嗽几声。
得胜山在扬州城西北三十里的大仪乡,南宋绍兴年间,韩世忠曾在此处大破金兵,因此山名“得胜”。
车夫赶驴什急,只一个多时辰,便到了山下,道:“客官,得胜山到啦!”那人见那山只七八丈高,不过是个丘,呸的一声,问道:“这便是他妈的得胜山吗?”车夫道:“正是!”那孩道:“这确是得胜山。我妈和姊妹们去英烈夫人庙烧香,我跟着来,曾在这里玩过。再过去一点子路,便是英烈夫人庙了。”那英烈夫人庙供奉的是韩世忠夫人梁红玉,扬州人又称之为“异娼庙”。梁红玉年轻时做过妓女,风尘中识得韩世忠。扬州妓女每年必到英烈夫人庙烧香许愿,祈祷这位宋朝的安国夫人有灵,照顾后代的同行姊妹。
那人道:“你既知道,就不会错。下去罢。”那孩跳下车来,扶着那人下车,见四周黑沉沉地,心道:“是了,此地是荒野,躲在这里,那些贩盐的杀胚一定找不到。”
赶车的生怕这满身是血之人又要他载往别处,拉转驴头,扬鞭欲行。那人道:“且慢,你将这个朋友带回城去。”车夫道:“是!”那孩道:“我便多陪你一会。明儿一早,我好给你去买馒头吃。”那人道:“你真的要陪我?”那孩道:“没人服侍你,可不大对头。”那人又哈哈大笑,对车夫道:“那你回去罢!”车夫忙不迭的赶车便行。
那人走到一块岩石上坐下,见驴车走远,四下里更无声息,突然喝道:“柳树后面的两个乌龟王八蛋,给老子滚出来。”
那孩吓了一跳,心道:“这里有人?”果见柳树后两人慢慢走出来,两人白布缠头,青带系腰,自是盐枭一夥了。两人中所握钢刀一闪一闪,走了两步,便即站住。那人喝道:“乌龟儿子王八蛋,从窑子里一直钉着老子到这里,却不上来送死,干什么了?”那孩心道:“是了,他们要查明这人到了那里,好搬救兵来杀他。”
那两人低声商议了几句,转身便奔。那人急跃而起,待要追赶,“嗳”的一声,复又坐倒。他重伤之馀,已无力追人。
那孩心道:“驴车已去,我们俩没法走远,这两人去通风报讯,大队人马杀来,那可糟糕。”突然放声大哭,叫道:“啊哟,你怎么死了?死不得啊,你不能死啊!”
二名盐枭正自狂奔,忽听得孩哭叫,一怔之下,立时停步转身,只听得他大声哭叫:“你怎么死了?”不由得又惊又喜。一人道:“这恶贼死了?”另一人道:“他受伤很重,挨不住了。这鬼如此哭法,自然是死了。”远远望去,只见那人蜷成一团,躺在地下。先一人道:“就算没死,也不用怕他了。咱们割了他脑袋回去,岂不是大功一件?”另一人道:“妙极!”两人挺单刀,慢慢走近。只听那孩兀自捶胸顿足,放声号啕,叫道:“老兄,你怎么忽然死了?那些贩私盐的追来,我怎抵挡得了?”
那二人大喜,奔跃而前。一人喝道:“恶贼,死得正好!”抓住了那孩的背心,另一人便举刀往那人颈中砍去。突然间刀光闪动,一人脑袋飞去,抓住孩之人自胸至腹,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那人哈哈大笑,撑起身来。
那孩哭道:“啊哟,这位贩私盐的朋友怎地没了脑袋?你两位老人家去见阎王,又有谁回去通风报讯哪?这可不是糟了吗?”着忍不住大笑。
那人笑道:“你这鬼当真聪明,哭得也真像。若不是这么一哭,这两个王八蛋还真不会过来。”那孩笑道:“要装假哭,还不容易?我妈要打我,鞭子还没上身,我已哭得死去活来,她下鞭时自然不会重了。”那人道:“你娘干么打你?”那孩道:“那不一定,有时是我偷了她的钱,有时为了我作弄院中的闵婆、尤叔。”
那人叹了口气,道:“这两个探子倘若不杀,可当真有些儿不妙。喂,刚才你假哭时,怎地不叫我老爷、大叔,却叫我老兄?”那孩道:“你是我朋友,自然叫你老兄。你是他妈的什么老爷了?你如要我叫你老爷,鬼才理你?”
那人哈哈大笑,道:“很好!朋友,你叫什么名字?”那孩道:“你问我尊姓大名吗?我叫宝。”那人笑道:“你大名叫宝,那么尊姓呢?”那孩眉头一皱,道:“我我尊姓韦。”
这孩生于妓院之中,母亲叫做韦春芳,父亲是谁,连他母亲也不知道,人人一向都叫他宝,也从来没人问他姓氏。此刻那人忽然问起,他就将母亲的姓搬了出来。这韦宝生于妓院,长于妓院,从没读过书。他自称“尊姓大名”,倒非笑,只是听书的常“尊姓大名”,不知乃是向别人话时的尊敬称呼,用在自己身上可不合适。
他跟着问:“那你尊姓大名叫什么?”那人微微一笑,道:“你既当我是朋友,我便不能瞒你。我姓茅,茅草之茅,不是毛虫之毛,排行第十八。茅十八便是我了。”
韦宝“啊”的一声,跳了起来,道:“我听人过的,官府官府不是正在捉拿你吗?你是什么江洋大盗。”茅十八嘿的一声,道:“不错,你怕不怕我?”韦宝笑道:“怕什么?我又没金银财宝,你要抢钱,也不会抢我。江洋大盗又打什么紧?水浒传上林冲、武松那些英雄好汉,也都是大强盗。”茅十八很高兴,道:“你拿我跟林冲、武松那些大英雄相比,可好得很。官府要捉拿我,你是听谁的?”
韦宝道:“扬州城里贴满了榜文,是捉拿江洋大盗茅十八,又是什么格杀不论,只要有人杀了你,赏银二千两,倘若有人通风报信,因而捉到你,那就少赏些,赏银一千两。昨天我还在茶馆听大家谈论,道你这样大本事,要捉住你、杀了你,那是不用想了,最好是知道你的下落,向官府通风报信,领得一千两银子赏格,倒是一注横财。”
茅十八侧着头看看他,嘿的一声。
韦宝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我如得了这一千两赏银,我和妈娘儿俩可有得花了,鸡鸭鱼肉,赌钱玩乐,几年也花不光。”见茅十八仍侧头瞧着自己,脸上神气有些古怪,韦宝怒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猜我会去通风报信,领这赏银?”茅十八道:“是啊,白花花的银子,谁又不爱?”韦宝怒骂:“操你奶奶!出卖朋友,还讲什么江湖义气?”茅十八道:“那也只好由得你。”
韦宝道:“你既信不过我,为什么了真名字出来?你头上缠了这许多布条,跟榜文上的图形全不同了。你不你是茅十八,谁又认得你?”茅十八道:“你咱们有福共享,有难同当。我如连自己姓名身分也瞒了你,还算什么他妈巴羔子的好朋友?”韦宝大喜,道:“对极!就算有一万两、十万两银子赏金,老子也决不会去通风报信。”心中却想:“倘若真有一万两、十万两银子的赏格,出卖朋友的事要不要做?”颇有点打不定主意。
茅十八道:“好,咱们便睡一会,明日午时,有两个朋友要来找我。我们约好在扬州城西得胜山相会,死约会,不见不散。”
韦宝乱了一日,早已神困眼倦,听他这么一,靠在树干上便即睡着了。
次日醒来,只见茅十八双按胸,笑道:“你也醒了,你把这两个死人拖到树后面去,将三把刀子磨一磨。”
韦宝依言拖开死人,其时朝阳初升,这才看清楚茅十八约莫四十来岁年纪,臂上肌肉盘虬,目闪精光,神情威猛,当下将三柄钢刀拿到溪水之旁,蘸了水,在一块石头上磨了起来。心想:“对付盐贩子,有一把刀也够了。倘若这茅老兄给人杀了,馀下两柄刀又磨来干什么?难道让人用来杀我韦宝吗?”他向来懒惰,装模作样的磨了一会刀,道:“我去买些油条馒头来吃。”
茅十八道:“那里有油条馒头卖?”韦宝道:“过去那边没多远,有个市镇。茅大哥,你身边银子,借几两来使使?”茅十八一笑,又取出那只元宝,过:“哥儿俩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拿去使便了,什么借不借的?”
韦宝大喜,心想:“这好汉真拿我当朋友看待,便有一万两银子的赏格,我也不能去报官。十万两呢?这倒有点儿伤脑筋。呸,凭他这副德性,值得这么多银子?我也不用伤脑筋啦。”接过银子,问道:“要不要给你买什么伤药?”茅十八道:“不用了,我自己有伤药。”韦宝道:“好,我去了。茅大哥,你放心,倘若公差捉住了我,就算杀了我脑袋,我也决不你就是茅十八,最多你叫‘茅王八’。”茅十八骂了声:“他妈的!”
韦宝自言自语:“你还有两个朋友来,最好再买一壶酒,来几斤熟牛肉。”茅十八喜道:“有酒肉最好,快去快回,吃饱了好厮杀。”韦宝惊道:“盐贩子知道你在这里?就要追来?”茅十八道:“不是!我约了别的人到得胜山来打架,否则巴巴的赶来干什么?”韦宝吁了口气,道:“你身上有伤,怎能再打架?这场架吗,我瞧等伤好了再打不迟,只不过只不过就怕人家不肯。”
茅十八道:“呸,人家是有名的英雄好汉,怎能不肯?是我不肯。今天是三月廿九,是不是?半年之前,这场架便约好了的。后来我给官府捉了关在牢里,牵记着这场约会,非来不可,只好越狱赶来,越狱时杀了几个鹰爪孙,扬州城里才这么闹得乱糟糟的,悬下他妈的赏格捉拿老子。他奶奶的,偏生前天又遇上好几个功夫很硬的鹰爪子,杀了他们三个,自己竟还受了点伤,也真算倒足了大霉。”
韦宝道:“好,我赶去买些吃的,等你吃饱了好打架。”当即拔足快奔,转过山坡,奔了六七里路,见到一个市镇,心下盘算:“茅大哥伤得路也走不动,怎能跟人家打架?他对方是有名的英雄好汉,武功定然了得,我怎地帮他个忙才好?”里捧着银子,心痒难搔,一生之中,里从来没拿过这许多银子,须得怎生大花一场,这才痛快。走到熟肉铺中,买了两斤熟牛肉、一只酱鸭,再去买了两瓶黄酒,剩下的银子仍是不少,又买了十来个馒头、八根油条,只多用了二十几文,忽想:“我去买些绳索,在地下结成了绊马索。打架之时,对方不心在绳索上一绊,摔倒在地,茅大哥就可一刀将他杀死。”
他想起书先生故事,大将上阵交锋,马足遭绊,摔将下来,敌将起刀落,将之砍为两段,便兴匆匆的去买绳索。来到一家杂货铺前,见铺中一排放着四只大缸,一缸白米、一缸黄豆、一缸盐,另一缸是碎石灰。立时想起:“去年仙女桥边私盐帮跟人打架,给人家用石灰撒在眼里,登时反胜为败。我怎地没想到这个主意?”绳索也不买了,买了一袋石灰,负在背上,回到茅十八身边。
茅十八躺在树边睡觉,听到他脚步声,便即醒了,打开酒瓶,喝了两口,大声赞好,问道:“你喝不喝?”韦宝从不喝酒,这时要充英雄好汉,接过酒瓶便喝了一大口,只觉一股热气涌入肚中,登时大咳起来。茅十八哈哈大笑,道:“英雄喝酒的功夫可还没学会。”忽听得远处有人朗声道:“十八兄,别来好啊?”
茅十八道:“吴兄、王兄,你两位也很清健啊!”韦宝心中突突乱跳,抬头向声音来处瞧去,只见大路上两个人快步走来,顷刻间便到了面前。
一人是老头子,一部白胡须直垂至胸,面皮红润泛光,没半点皱纹。另一个是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矮矮胖胖,是个秃子,后脑拖着条辫子,前脑光滑如剥壳鸡蛋。
茅十八拱道:“兄弟腿上不方便,不能起立行礼了。”那秃头眉头微微一皱。那老者笑道:“何必客气?”韦宝心想:“茅大哥为人太过老实,自己腿上有伤,怎能给人家听?”茅十八道:“这里有酒有肉,两位吃一点吗?”那老人道:“叨扰了!”坐在茅十八身侧,接过酒瓶。韦宝大喜:“原来这两人是茅大哥的朋友,不是跟他来打架的,那可妙得紧。待会敌人到来,这两人也可帮着打架。”
那老者将酒瓶凑到口边,待要喝酒,那秃头道:“吴大哥,这酒不喝也罢!”那老者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十八兄是铁铮铮的好汉子,酒中难道还会有毒?”骨嘟、骨嘟喝了两口,将酒瓶递给秃头,道:“你不喝酒,可就瞧不起好朋友了。”那秃头神色有些犹豫,但对老者之言似是不便违拗,接过酒瓶,刚放到口边,茅十八夹夺过,道:“酒不够啦!王兄又不爱喝酒,省几口给我。”仰头喝了两大口。那秃头脸上一红,坐下来抓起牛肉便吃。
茅十八道:“我给两位引见一位好朋友。”指着老者道:“这位吴老爷子,大号叫作大鹏,江湖上人称‘摩云’,拳脚功夫,武林中大大有名。”那老者笑道:“茅兄给我脸上贴金了。”着左右顾视,不见另有旁人,不禁颇为诧异。茅十八指着那秃子道:“这位王师傅单名一个‘潭’字,外号‘双笔开山’,一对判官笔使将出来,当真出神入化。”那秃头道:“茅兄取笑了,在下是你的下败将,惭愧得紧。”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