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无迹可寻羚挂角 忘机相对鹤梳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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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靴声响到门口,那人走了进来。韦宝从桌底下瞧出去,见那靴子不大,来人当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当即放心,将烧饼放入口中,却也不敢咀嚼,只是用唾沫去浸湿烧饼,待浸软了吞咽。

    只听得咀嚼之声发自桌边,那男孩在取糕点而食,韦宝心想:“也是个偷食的,我大叫一声冲出去,这鬼定会吓得逃走,我便可大嚼一顿了。”又想:“刚才真笨,该当把几碟点心倒在袋里便走。这里又不是丽春院,难道短了什么,就定是把帐算在我头上?”

    忽听得砰砰声响,那男孩在敲击什么东西,韦宝好奇心起,探头张望,只见那男孩约莫十四五岁年纪,身穿短打,伸拳击打梁上垂下来的一只布袋。他打了一会,又去击打墙边的皮人。那男孩一拳打在皮人胸口,随即双臂伸出,抱住了皮人的腰,将之按倒在地,所用法,便似昨日在酒馆中所见到那些摔跤的满人一般。韦宝哈哈一笑,从桌底钻了出来,道:“皮人是死的,有什么好玩?我来跟你玩。”

    那男孩见他突然现身,脸上又缠了白布,微微一惊,但听他来陪自己玩,登时脸现喜色,道:“好,你上来!”

    韦宝扑将过去,便去扭男孩的双臂。那男孩一侧身,右一勾,韦宝站立不住,立时倒了。那男孩道:“呸,你不会摔跤。”韦宝道:“谁不会?”跃起身来,去抱他左腿。那男孩伸抓他后心,韦宝一闪,那男孩便抓了个空。韦宝记得茅十八在酒馆中与七名大汉相斗的法,突然左出拳,击向那男孩下颚,砰的一声,正好打中。

    那男孩一怔,眼中露出怒色。韦宝笑道:“呸,你不会摔跤!”那男孩一言不发,左虚晃,韦宝斜身避让,那男孩肘陡出,撞正在他腰里。韦宝大叫一声,痛得蹲了下来。那男孩双从他背后两腋穿上,十指互握,扣住了他后颈,将他上身越压越低。韦宝右足反踢。那男孩双猛推,将韦宝身子送出,啪的一声,跌了个狗吃屎。

    韦宝大怒,翻滚过去,用力抱住了男孩的双腿,使劲拖拉,那男孩站立不住,倒了下来,正好压在韦宝身上。这男孩身材比韦宝高大,立即以肘逼住韦宝后颈。韦宝呼吸不畅,拚命伸足力撑,翻了几下,终于翻到了上面,反压在那男孩身上。只是他人身轻,压不住对方,又给那男孩翻了上来压住。

    韦宝极是滑溜,放开男孩双腿,钻到他身后,大力一脚踢中他屁股。那男孩反抓住他右腿使劲一扯,韦宝仰面便倒。那男孩扑上去叉住他头颈,喝道:“投不投降?”

    韦宝左足钩转,在那男孩腰间擦了几下,那男孩怕痒,嘻的一笑,劲便即松了。韦宝乘跃起,抱住他头颈。那男孩使出摔跤法,抓住了韦宝后领,把他重重往地下一摔。韦宝一阵晕眩,动弹不得。那男孩哈哈大笑,道:“服了么?”

    韦宝猛地跃起,一个头锤,正中对方腹。那男孩哼了一声,倒退几步。韦宝冲将上去,那男孩身子微斜,横脚钩扫。韦宝摔将下来,狠命抱住了他大腿。两人同时跌倒。一时那男孩翻在上面,一时韦宝翻在上面,翻了十七八个滚,终于两人互相扭住,呼呼喘气,突然之间,两人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都觉如此扭打十分好玩,慢慢放开了。

    那男孩一伸,扯开了韦宝脸上的白布,笑道:“包住了头干么?”

    韦宝吃了一惊,便欲伸去夺,但想对方既已看到自己真面目,再加遮掩也是无用,笑道:“包住了脸,免得进来偷食时给人认了出来。”那男孩站起身来,笑道:“好啊,原来你时时到这里偷食。”韦宝道:“时时倒也不见得。”着也站了起来,见那男孩眉清目秀,神情轩昂,对他颇有好感。

    那男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韦宝道:“我叫桂子,你呢?”那男孩略一迟疑,道:“我叫叫玄子。你是那个公公下的?”韦宝道:“我跟海老公。”

    玄子点了点头,就用韦宝那块白布抹了抹额头汗水,拿起一块点心便吃。韦宝不肯服输,心想你大胆偷食,我的胆子也不于你,当即拿起一块千层糕,肆无忌惮的放入口中。

    玄子笑了笑,道:“你没学过摔跤,可是脚挺灵活,我居然压你不住,再打几个回合,你便输了。”韦宝道:“那也不见得,咱们再打一会试试。”玄子道:“很好!”两人又扭打起来。

    玄子似乎会一些摔跤之技,年纪和力气又都大过韦宝,不过韦宝在扬州市井间身经百战,与大流氓、无赖也不知打过了多少场架,扭打的经验远比玄子丰富。

    总算他记得茅十八的教训,而与玄子的扭打只是游戏,并非拚命,什么拗指、拉辫子、咬咽喉、抓眼珠、扯耳朵、揑阴囊等等拿的成名绝技,倒也一项没使。这么一来,那就难以取胜,扭打几回合,韦宝终于给他骑在背上,再也翻不了身。玄子笑道:“投不投降?”韦宝道:“死也不降。”玄子哈哈一笑,跳了起来。

    韦宝扑上去又欲再打。玄子摇笑道:“今天不打了,明天再来。不过你不是我对,再打也没用。”韦宝不服气,摸出一锭银子,约有三两上下,道:“明天再打,不过要赌钱,你也拿三两银子出来。”玄子一怔,道:“好,咱们打个彩头。明天我带银子来,中午时分,在这里再打过。”韦宝道:“死约会不见不散,大丈夫一言既出,马难追。”这“驷马难追”的“驷”他总是记不住,只得随口含糊带过。玄子哈哈大笑,道:“不错,大丈夫一言既出,马难追。”着出屋而去。

    韦宝抓了一大把点心,放在怀里,走出屋去,想起茅十八与人订约比武,虽在狱中,也要越狱赴约,虽身受重伤,仍誓守信约,在得胜山下等候两位高,这等气概,当真令人佩服。他听书先生英雄故事,听得多了,时时幻想自己也是个大英雄、大豪杰,既与人订下比武之约,岂可不到?心想明日要来,今晚须得回到海老公处,于是顺着原路,慢慢觅到适才赌钱之处。先前向着右首走,以致越走越远,这次折而向左,走过两道回廊,依稀记得庭园中的花木曾经见过,一路寻去,终于回到海老公的住所。

    他走到门口,便听到海老公的咳嗽之声,问道:“公公,你好些了吗?”海老公沉声道:“好你个屁!快进来!”

    韦宝走进屋去,只见海老公坐在椅上,那张倒塌了桌子已换过了一张。海老公问道:“赢了多少?”韦宝道:“赢了十几两银子,不过不过”海老公道:“不过怎么?”韦宝道:“不过借给了老吴。”其实他赢了二十几两,除了借给老吴之外,还有八九两剩下,生怕海老公要他交出来,不免报帐时不尽不实。

    海老公脸一沉,道:“借给老吴这子有什么用?他又不是上书房的。怎么不借给温家哥儿俩?”韦宝不明缘由,道:“温家哥儿没向我借。”海老公道:“没向你借,你不会想法子借给他们吗?我吩咐的话,莫非都忘了?”韦宝道:“我我昨晚杀了这孩子,吓得什么都忘了。要借给温家哥儿,不错,不错,你老人家确是吩咐过的。”

    海老公哼了一声,道:“杀个把人,有什么了不起啦?不过你年纪,没杀过人,那也难怪。那部书,你没有忘记?”韦宝道:“那部书书我我”海老公又哼了一声,道:“当真什么都忘记了?”韦宝道:“公公,我我头痛得很,怕怕得厉害,你又咳得这样,我真担心,什什么都胡涂了。”

    海老公道:“好,你过来!”韦宝道:“是!”走近了几步。海老公道:“我再一遍,你如再不记得,我杀了你。”韦宝道:“是,是。”心想:“你只要再一遍,我便过一百年也不会忘记。”

    海老公道:“温家哥儿俩赌钱要是输了,便借给他们,借得越多越好。过得几日,你便要他们带你去上书房。他们欠了你钱,不敢不依,如果推三阻四,你就我会去跟上书房总管乌老公算帐。温家兄弟还不出钱来,自会乘皇上不在”韦宝道:“皇上?”海老公道:“怎么?”韦宝道:“没没什么。”海老公道:“他们会问你,到上书房干什么,你就人望高处,盼望见到皇上,能在上书房当差。温家兄弟不会让你见到皇上的,带你过去时,皇上一定不在书房里,你就得设法偷一部书出来。”

    韦宝听他接连提到皇上,心念一动:“难道这里是皇宫?不是北京城里的大妓院?啊哟喂,是了,是了,若不是皇宫,那有这等富丽堂皇的?这些人定是服侍皇帝的太监。”韦宝虽然听人过皇帝、皇后、太子、公主,以及宫女、太监,但只知皇帝必穿龙袍,馀人如何模样就不知道了。他在扬州看白戏倒也看得多了,不过戏台上的那些太监,服色打扮跟海老公、老吴他们全然不同,中老是拿着一柄拂尘挥来挥去,唱的戏文不男不女,没一句好听。他和海老公相处一日,又和老吴、温氏兄弟赌了半天钱,可不知他们都是太监,此刻听海老公这么,这才渐渐省悟,心道:“啊哟,这么一来,我岂不变成了太监?”

    海老公厉声道:“你听明白了没有?”韦宝道:“是,是,明白了,要到皇皇帝的书房去。”海老公道:“到皇上书房去干什么?去玩吗?”韦宝道:“是去偷一部书出来。”海老公道:“偷什么书?”韦宝道:“这个这个什么书我我记不起了。”海老公道:“我再一遍,你好好记住了。那是一部佛经,叫做四十二章经,这部经书模样挺旧的,一共有好几本,你要一起拿来给我。记住了吗?叫什么?”韦宝喜道:“叫做四十二章经。”海老公听出他言语中的喜悦之意,问道:“有什么开心?”韦宝道:“你一提,我便记起了,所以高兴。”

    原来他听海老公要他到上书房去“偷书”,“偷”是绝不困难,“书”却难倒了人。他西瓜大的字识不了一担,要分辨什么书,可真杀了头也办不到,待得听书名叫做四十二章经,不由得心花怒放,“章经”是什么东西不得而知,“四十二”三字却是识得的,五个字中居然识得三个,不禁大为得意。

    海老公又道:“在上书房中偷书,脚可得乾净利落,倘若让人瞧见了,你便有一百条性命也不在了。”韦宝道:“这个我理会得,偷东西给人抓住了,还有好戏唱吗?”灵一动,道:“不过我决不会招你公公出来。”海老公叹道:“招不招我出来,也没什么相干了。”咳了一阵,道:“今天你干得不错,居然赢到了钱。他们没起疑心罢?”韦宝笑道:“嘿嘿,没有,那怎么会?”想要自称自赞一番,终于忍住。海老公道:“别躲懒,左右闲着没事,便多练练。”

    韦宝应了,走进房中,见桌上放着碗筷,四菜一汤,没人动过,忙道:“公公,你不吃饭?我装饭给你。”海老公道:“不饿,不吃,你自己吃好了。”

    韦宝大喜,来不及装饭,夹起一块红烧肉便吃,虽然菜肴早已冷了,吞入饥肠,却是不出的美味,心想:“这些饭菜不知是谁送来的。这种事别多问,睁大眼睛瞧着,慢慢的自会知道。”又想:“倘若这里真是皇宫,那么老吴、温家哥儿,还有那个玄子都是太监了。却不知皇帝老儿和皇后娘娘是怎么一副模样,总得瞧个明白才是。回到扬州,嘿嘿,老子这起来可就神气啦。茅大哥不知能不能逃出皇宫?赌钱时没听到他们拿住了人,多半是逃出去啦。”

    吃完饭后,怕海老公起疑,便拿着六颗骰子,在碗里玎玲玲的掷个不休,掷了一会,只觉眼皮渐重,昨晚一夜没睡,这时实在倦得很了,不多时便即睡着了。

    这一觉直睡到傍晚时分,跟着便有一名粗工太监送饭菜来。

    韦宝服侍海老公吃了一碗饭,又服侍他上床睡觉,自己睡在床上,心想:“明日最要紧的是和玄子比武,要打得赢他才好。”闭上眼睛,回想茅十八在酒馆中跟满洲武士打架的法,却模模糊糊的记不明白,不禁有些懊悔:“茅大哥要教我武艺,我偏不肯学,这一路上倘若学了来,玄子力气虽比我大,又怎能是我对?明天要是再给他骑住了翻不过来,输了银子不打紧,这般面子大失,我这‘白龙’韦宝在江湖上可也不用混啦。”

    突然心想:“满洲武士打不过茅大哥,茅大哥又不是老乌龟的对,何不骗得老乌龟教我些本事?”当即道:“公公,你要我去上书房拿几本书,这中间却有一桩难处。”

    海老公道:“什么难处?”韦宝道:“今儿我赌了钱回来,遇到一个太监,拦住了路,要我分钱给他,我不肯,他就跟我比武,道我胜得过他,才放我走。我跟他斗了半天,所以所以连饭也赶不及回来吃。”海老公道:“你输了,是不是?”韦宝道:“他又高又壮,力气可比我大得多了。他天天要跟我比武,那一日我赢了他,他才不来缠我。”海老公道:“这娃娃叫什么名字?那一房的?”韦宝道:“他叫玄子,可不知是那一房的。”

    海老公道:“定是你赢了钱,神气活现的惹人讨厌,否则别人也不会找上你。”韦宝道:“我不服气,明儿再跟他斗过,就不知能不能赢。”海老公哼了一声,道:“你又在想求我教武功了。我过不教,便是不教,你再绕弯儿也没用。”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