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无迹可寻羚挂角 忘机相对鹤梳翎(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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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宝心下沮丧,问道:“公公,你这一记怎样才避得开?”海老公微微一笑,道:“我要打你,你便再练十年也躲不开,玄子却也打你不到。咱们练第二招罢。”站起身来,将第二招大擒拿“猿猴摘果”试演了一遍,又和他照式拆解。

    韦宝天性什懒,本来决不肯用心学功夫,但要强好胜之心极盛,一心要学得几下巧妙法,逼得玄子大叫投降,便用心学招。海老公居然也并不厌烦。这天午后直到傍晚,两人不停的拆解法。海老公坐在椅上,臂便如能够任意伸缩一般,只要随意一动,韦宝身上便中了一记,总算他下什轻,每一招都未使力。但饶是如此,当晚韦宝睡在床上,只觉自头至腿,周身无处不痛,这大半天中,少也挨了四五百下。他躺在床上,只是暗骂:“老乌龟,打了老子这么多下。明日老子打赢了玄子,老乌龟,你就向我磕三百个响头,老子也决不跟你学功夫了。”

    次日上午,韦宝赌完钱后,便去跟玄子比武,眼见他又换了件新衣,心道:“你这子,天天穿新衣,你上院子嫖姑娘吗?”妒意大盛,上便撕他衣服,嗤的一声响,将他衣襟撕了一条大缝,这一来,可忘了新学的法,给玄子一拳打在腰里,痛得哇哇大叫。玄子乘伸指戳出,戳中他左腿。韦宝左腿酸麻,跪了下来,给玄子在后一推,立时伏倒。玄子纵身骑在他背上,又制住了他“意舍穴”,韦宝只得投降。

    他站起身来,凝了凝神,待得玄子扑将过来,便即使出那招“仙鹤梳翎”,去切对方腕。玄子急忙缩,伸拳欲打,这一招已给韦宝料到,一把抓住他腕,扭了过来,跟着以左肘在他背心急撞,玄子大叫一声,痛得无力反抗,这一回合却是韦宝胜了。

    两人比武以来,韦宝首次得胜,心中喜悦不可言喻。他虽在扬州得胜山下杀过一名军官,在宫中又杀过桂子,但两次均是使诈。他生平和人打架,除了欺侮七八岁的孩子战无不胜之外,和大人打架,向来必输,偶然占一两次上风,也必是出到用口咬、撒泥沙等等卑鄙段。至于在饭店桌子底下用刀剁人脚板,其无什光采之处,也不待人言而后知。以真本事获胜,这一役实是生平第一次。他一得意,不免心浮气粗,第三回合却又输了。

    第四回合上韦宝留了神,使出那招“猿猴摘果”,和对方扭打良久,竟然僵持不下,到后来两人都没了力气,搂住了一团,不停喘气,只得罢斗。

    玄子什喜,笑道:“你今天今天的本事长进了,跟你比武有些味道,是谁谁教你了?”韦宝也气喘吁吁的道:“这本事我我早就有的,不过前两天没使出来,明儿我还有更更厉害的段,你敢不敢领教?”玄子哈哈大笑,道:“自然要领教的,可别是大叫投降的段。”韦宝道:“呸,明天定要你大叫投降。”

    韦宝回到屋中,得意洋洋的道:“公公,你的大擒拿果然使得,我扭住了那子的腕,再用肘在他背上这么一撞,这子只好认输。”

    海老公问道:“今日你和他打了几个回合?”韦宝道:“打了四场,各赢两场。本来我可以赢足三场,第三场太不心。”海老公道:“你话七折八扣,倘若打了四场,你最多只赢一场。”韦宝笑了笑,道:“第一场我没赢。第二场却的的确确是我赢了,若有虚言,天诛地灭。第三场他不算输。第四场打得大家没了气力,约定明天再打过。”海老公道:“你老老实实给我听,一招一式,细细比来。”

    韦宝记心虽好,但毕竟于武术所知太少,这四场一招一式如何打法,却不完全,他只记得第二场取胜的那一招得意之作。可是海老公偏要细问他如何落败。韦宝只想含糊其辞的混过,最后总是给逼问到了真相。玄子用以取胜的招式,海老公一一举出,便如亲见一般,比之韦宝还得详尽十倍。他这么一提,韦宝便记得果是如此。

    韦宝道:“公公,你定有千里眼,否则玄子那些法,你怎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海老公低头沉思,喃喃道:“果真是武当高,果真是武当高。”韦宝又惊又喜,道:“你玄子这子是武当派高?我能跟这高斗得不分上下,哈哈”

    海老公呸的一声,道:“别臭美啦!谁是他了?我是教他拳脚的师父。”韦宝道:“那么你是什么派的?咱们这一派武功天下无敌,自然比武当派厉害得多,那也不用啦。”他还不知海老公是何门派,便先大肆吹嘘。

    海老公道:“我是少林派。”韦宝大喜,道:“那好极了,武当派的武功一遇上咱们少林派,那是落花流水,夹着尾巴便逃。”海老公哼的一声,道:“我又没收你做弟子,你怎么能算少林派?”韦宝讪讪的道:“我又不我是少林派,我学的是少林派武功,那总不错罢?”海老公道:“玄子使的既是武当派正宗擒拿,咱们便须以少林派正宗擒拿法对付,否则就敌他不过。”韦宝道:“是啊,我打输了事,连累了咱们少林派的威名,却大大不值得了。”少林派的威名到底有多大,他全然不知,但如自己跟少林派拉扯上一些干系,总不会是蚀本生意。

    海老公道:“昨天我传你这两大擒拿,本意只想打得那子知难而退,不再纠缠不清,你便可以去上书房拿书。可是眼前局面有点儿不同了,这子果是武当派嫡系,这一十八路大擒拿,便须一招一式的从头教起。你会不会弓箭步?”

    韦宝道:“弓箭步吗,那当然是弯弓射箭时的姿式了。”海老公脸一沉,道:“要学功夫,便得虚心,不会的就不会。学武的人,最忌自作聪明,自以为是。前腿屈膝,其形如弓,称为‘弓足’;后腿斜挺,其形如箭,称为‘箭足’。两者合称,就叫做‘弓箭步’。”着摆了个“弓箭步”的姿式。韦宝依样照做,道:“这有什么难哪?我一天摆他个百儿八十的。”

    海老公道:“我不要你摆百儿八十的,就只要你摆一个。你这么摆着,我不叫站起来,你就不许动。”着摸他双腿姿式,要他前腿更曲,后腿更直。

    韦宝道:“那也挺容易呀。”可是这么摆着姿式不动,不到半炷香时分,双腿已酸麻之极,叫道:“这可行了罢?”海老公道:“还差得远呢。”韦宝道:“我练这怪模样,又管什么用?难道还能将玄子打倒么?”海老公道:“这‘弓箭步’练得稳了,人家就推你不倒,用处大着呢。”韦宝强辩:“就算人家推倒了我,我翻个身便站起来了,又不吃亏。”海老公缓缓点头,不去理他。

    韦宝见他点头,便挺直身子,拍了拍酸麻的双腿。海老公喝道:“谁叫你站直了?快摆‘弓箭步’!”韦宝道:“我要拉尿!”海老公喝道:“不准!”韦宝道:“我要拉屎!”海老公道:“不准!”韦宝道:“这可当真要拉出来啦!”海老公叹了口气,只得任由他上茅房,松散双腿。

    韦宝人虽聪明,但要他循规蹈矩,一板一眼的练功,却什么也不干。海老公倒也不再勉强,只传了他几下擒拿扭打的法。拆解之时,须得弯腰转身、蹲倒伏低,海老公却不跟他来这一套,只是出声指点,伸一摸,便知他姿式法是否有误。

    次日韦宝又去和玄子比武,自忖昨天四场比赛,输了两场,赢了一场,今日多学了许多功夫,自非四场全胜不可。那知一动,几招新法用到玄子身上之时,竟然并不管用,或是给他以特异法化解了开去,一上来两场连输。韦宝又惊又怒,在第三场中心翼翼,才拗住了玄子的左掌向后扳,玄子翻不过来,只得认输。

    韦宝得意洋洋,第四场便又输了,给玄子骑在头颈之中,双腿夹住了头颈,险些窒息。他投降之后,站起身来,骂道:“他妈的,你”

    玄子脸一沉,喝道:“你什么?”神色间登时有股凛然之威。韦宝一惊,寻思:“不对,这里是皇宫,可不能脏话。茅大哥,到了北京,不能露出破绽,我他妈的脏话,便露出了他妈的破绽,拆穿了西洋镜。”忙道:“我我这一招‘他妈的’式打你不过,只好投降。”玄子脸露笑容,问道:“你这招法叫做‘他妈的’?那是什么意思?”

    韦宝心道:“还好,还好!这乌龟整天在皇宫之中,不懂外边骂人的言语。”

    便胡诌道:“这式‘蹋马蹄’本来是学马前失蹄,蹋了下去,教你不防,我就翻上来压住你。那知你不上当,这‘蹋马蹄’式便用不出了。”

    玄子哈哈大笑,道:“什么蹋马蹄,就是蹋牛蹄也赢不了我。明天还敢不敢再打?”韦宝道:“那还用,自然要打。喂,玄子,我问你一句话,你可得老老实实,不能瞒我。”玄子道:“什么话?”韦宝道:“教你功夫的师父,是武当派的高,是不是?”玄子奇道:“咦,你怎么知道?”韦宝道:“我从你的法之中看了出来。”玄子道:“你懂得我的功夫?那叫什么名堂?”韦宝道:“那还有不知道的?这是武当派嫡传正宗的‘擒拿’,在江湖上也算是第一流的武功了,只不过遇到我少林派嫡传正宗的‘大擒拿’,你终于差了一级。”

    玄子哈哈大笑,道:“大吹牛皮,也不害羞!今天比武,是你赢了还是我赢了?”韦宝道:“胜败兵家常事,不以输赢论英雄。”玄子笑道:“不以成败论英雄。”韦宝道:“输赢就是成败。”他曾听书先生过“不以成败论英雄”的话,只是“成败”二字太难,一时想不起来,却给玄子了出来,不由得微感佩服:“你也不过比我大得一两岁,知道的事倒多。”

    他回到屋中,叹了口气,道:“公公,我在学功夫,人家也在学,不过人家的师父本事大,教的法子好。”他不自己不成,却赖海老公教法不佳。

    海老公道:“今天定是四场全输了!浑子不怪自己不中用,却来埋怨旁人。”韦宝道:“呸!怎么会四场全输?多少也得赢他这么一两场、两三场。我今天问过了,人家的师父的的确确是武当派嫡传正宗。”海老公道:“他认了吗?”语调中显得颇为兴奋。韦宝道:“我问他:‘教你功夫的师父,是武当派的高,是不是?’他:‘咦,你怎么知道?’那不是认了?”

    海老公喃喃的道:“所料不错,果然是武当派的。”随即呆呆出神,似在思索一件疑难之事,过了良久,道:“咱们来学几招勾脚的法子。”

    如此韦宝每天向海老公学招,跟玄子比武。学招之时,凡是遇上难些的,韦宝便敷衍含糊过去。海老公却也由他,撇开了扎根基的功夫,只是教他躲闪、逃避,以及诸般取巧、占便宜的法门。可是与玄子相斗之时,他招式多了,玄子的招式也相应而增,打来打去,十次中仍有七八次是韦宝输了。

    这些日子中,每日上午,韦宝总是去和老吴、平威、温有道、温有方等太监赌钱。起初几日他用白布蒙脸,后来渐渐越蒙越少。众人虽见他和桂子相貌完全不同,但一来赌得兴起,桂子以前到底是怎生模样,心中也模模糊糊;二来他不住借钱于人,人人都爱交他这个朋友;三来他逐日少蒙白布,旁人慢慢的习以为常,居然无人相询。赌罢局散,他便去和玄子比武,午饭后学习武功。

    擒拿法越来越难,韦宝已懒得记忆,更懒得练习,好在海老公倒也不如何逼迫督促,只是顺其自然。

    时日匆匆,韦宝来到皇宫不觉已有两个月,他每日里有钱可赌,日子过得虽不逍遥自在,却也快乐。只可惜不能污言秽语,肆意谩骂,又不敢在宫内偷鸡摸狗,撒赖使泼,未免美中不足。有时也想到该当逃出宫去,但北京城中一人不识,想想有些胆怯,便在宫中一天又一天的耽了下来。韦宝和玄子两个月扭斗下来,日日见面,交情越来越好。韦宝输得惯了,反正“不以输赢论英雄”,赌场上得意武场上输,倒也不放在心上。他和玄子两人都觉得,只消有一日不打架比武,便浑身不得劲。韦宝的武功进展缓慢,玄子却也平平;韦宝虽然输多赢少,却也决不是只输不赢。

    这两个月赌了下来,温氏兄弟已欠了韦宝二百多两银子。这一日还没赌完,两兄弟互相使个眼色,温有道向韦宝道:“桂兄弟,咱们有件事商量,借一步话。”韦宝道:“好,要银子使吗?拿去不妨。”温有方道:“多谢了!”两兄弟走出门去,韦宝跟着出去,三人到了隔壁厢房。

    温有道道:“桂兄弟,你年纪轻轻,为人慷慨大方,当真难得。”韦宝给他这么一奉承,登时心花怒放,道:“那里,那里!自己哥儿们,你借我的,我借你的,那打什么紧!有借有还,上等之人!”这两个月下来,他已学了一口京片子,偶尔露出几句扬州土话,在旁人听来,也已不觉得如何刺耳。

    温有道道:“我哥儿俩这两个月来气不好,欠下你的银子着实不少,你兄弟虽然不在乎,我二人心中却十分不安。”温有方道:“现下银子越欠越多,你兄弟的气更越来越旺,我哥儿却越来越霉,这样下去,也不知何年何月缠能还你。这么一笔债背在身上,做人也没味儿。”韦宝笑道:“欠债不还,自古来理所当然,两位以后提也休提。”

    温有方叹了口气,道:“兄弟的为人,那是没得的了,老实不客气,咱哥儿的债倘若是欠你兄弟的,便欠一百年不还也不打紧,是不是?”韦宝笑道:“正是,正是,便欠二百年、三百年却又如何?”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