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佳客偶逢如有约 盛名长恐见无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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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宝随着关安基、李力世等群豪来到大门外,只见二三百人八字排开,脸上均现兴奋之色。过了一会,两名大汉抬着担架,抬了茅十八出来。李力世道:“茅兄,你是客人,不用这么客气。”茅十八道:“久仰陈总舵主大名,当真如雷贯耳,今日得能拜见,就算就算即刻便死,那那也不枉了。”他话仍有气没力,但脸泛红光,极是高兴。

    耳听得马蹄声渐近,尘头起处,十骑马奔了过来。当先三匹马上骑者没等奔近,便翻身下马。李力世等迎将上去,与那三人拉话,十分亲热。韦宝听得其中一人道:“总舵主在前面相候,请李大哥、关夫子几位过去”几个人站着商量了几句,李力世、关安基、祁彪清、玄贞道人等六人便即上马,和来人飞驰而去。

    茅十八好生失望,问道:“陈总舵主不来了吗?”对他这句问话,没一人回答得出,各人见不到总舵主,个个垂头丧气。韦宝心道:“人家欠了你们一万两银子不还吗?还是赌钱输掉了老婆裤子?你奶奶的,脸色这等难看!”

    过了良久,有一人骑马驰来传令,点了十三个人的名字,要他们前去会见总舵主。那十三人大喜,飞身上马,向前疾奔。

    韦宝问茅十八道:“茅大哥,陈总舵主年纪很老了罢?”茅十八道:“我我便是没没见过。江湖之上,人人都仰慕陈总舵主,但要见上他他老人家一面,可当真艰难得很。”韦宝嘿了一声,心中却道:“哼,他妈的,好大架子,有什么希罕?老子才不想见呢。”

    群豪见这情势,总舵主多半是不会来了,但还是抱着万一希望,站在大门外相候,有的站得久了,便坐了下来。有人劝茅十八道:“茅爷,你还是到屋里歇歇。我们总舵主倘若到了,尽快来请茅爷相见。”茅十八摇头道:“不!我还是在这里等着。陈总舵主大驾光临,在下不在门外相候,那那可太也不恭敬了。唉,也不知我茅十八这一生一世,有没福份见他老人家一面。”

    韦宝跟着茅十八从扬州来到北京,一路之上,听他言谈之中,对一般武林中人物都不大瞧在眼内,唯独对这陈总舵主却十分敬重,不知不觉间受了感染,心中也不敢再骂人了。

    忽听得蹄声响动,又有人驰来,坐在地下的会众都跃起身来,大家伸长了脖子张望,均盼总舵主又召人前去相会,这次有自己的份儿。果然来的又是四名使者,为首一人下马抱拳,道:“总舵主相请茅十八茅爷、韦宝韦爷两位,劳驾前去相会。”

    茅十八一声欢呼,从担架中跳起,但“唉唷”一声,又跌入担架,叫道:“快去,快去!”韦宝也十分高兴,心想:“人家叫我‘公公’叫得多了,倒没什么人叫我‘韦爷’,哈哈,老子是‘韦宝韦爷’。”

    两名使者在马上接过担架,双骑相并,缓缓而行。另一名使者将坐骑让给了韦宝,自己另乘一马,跟随在后。六人沿着大路行不到三里,便转入右边一条路。一路上都有三三两两的汉子,或坐或行,巡视把守。为首的使者伸出中指、无名指、指三根指往地下一指,把守二人点点头,也伸做个暗号。韦宝见这些人所发暗号个个不同,也不知是何用意。又行了十二三里,来到一座庄院之前。

    守在门口的一名汉子大声叫道:“客人到!”跟着大门打开,李力世、关安基,还有两名没见过面的汉子出来,抱拳道:“茅爷、韦爷,大驾光临,敝会总舵主有请。”

    韦宝大乐,心想:“我这个‘韦爷’毕竟走不了啦!”茅十八挣扎着想起来,道:“我这么去见陈总舵主,实在,实在唉唷”终于支撑不住,又躺倒在担架上。李力世道:“茅爷身上有伤,不必多礼。”让着二人进了大厅。一名汉子向韦宝道:“韦爷请到这里喝杯茶,总舵主想先和茅爷谈谈。”当下将茅十八抬了进去。

    韦宝喝得一碗茶,仆役拿上四碟点心,韦宝吃了一块,心道:“这点心比之皇宫里的,可差得实在太远了,还及不上丽春院的。”对这个总舵主的身分,不免有了一点瞧不起。但肚中正饿,还是将这些瞧不在眼里的点心吃了不少。

    过了一顿饭时分,李力世等四人又一起出来,其中一个花白胡子老者道:“总舵主有请韦爷。”韦宝忙将口中正在咀嚼的点心用力吞落,双在衣襟上擦了擦,跟着四人入内,来到一间厢房外。那老者掀起门帷,道:“‘白龙’韦宝韦爷到!”

    韦宝又惊又喜,心想:“他居然知道我这杜撰的狗屁外号,定是茅大哥的了。”

    房中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书生站起身来,笑容满脸,道:“请进来!”韦宝走进房去,两只眼睛骨碌碌的乱转。关安基道:“这位是敝会陈总舵主。”

    韦宝微微仰头向他瞧去,见这人神色和蔼,但目光如电,直射过来,不由得吃了一惊,心中登虚,双膝一曲,便即拜倒。

    那书生俯身扶起,笑道:“不用多礼。”韦宝双臂让他一托,突然间全身发热,打了个颤,便拜不下去。那书生笑道:“这位兄弟擒杀满洲第一勇士鳌拜,为我成千成万死在鳌拜里的汉人同胞报仇雪恨,数日之间便名震天下。年纪轻轻,立此大功,成名如此之早,当真古今罕有。”

    韦宝本来脸皮什厚,倘若旁人如此称赞,便即跟着自吹自擂一番,但在这位不怒自威的总舵主面前,竟呐呐的不能出口。

    总舵主指着一张椅子,微笑道:“请坐!”自己先坐了,韦宝便也坐下。李力世等四人却垂站立。

    总舵主微笑道:“听茅十八茅爷道,兄弟在扬州得胜山下,曾用计杀了一名清军军官黑龙鞭史松,初出茅庐第一功,就已不凡。但不知兄弟如何擒拿鳌拜?”

    韦宝抬起头来,和他目光一触,一颗心不由得突突乱跳,满腹大吹法螺的胡八道霎时间忘得乾乾净净,一开口便是真话,将如何得到康熙宠幸、鳌拜如何无礼、自己如何和皇帝合力擒他之事了。只是顾全对康熙的义气,不提皇帝在鳌拜背后出刀子之事。但这样一来,自己撒香炉灰迷眼、举铜香炉砸头,明知若不是下三滥、便不免是下二滥的段,却也没法隐瞒了。

    总舵主一言不发的听完,点头道:“原来如此。兄弟的武功和茅爷不是一路,不知尊师是那一位?”韦宝道:“我学过一些功夫,可算不得有什么尊师。老乌龟不是真的教我武功,他教我的都是假功夫。”

    总舵主纵然博知广闻,“老乌龟”是谁却也不知,问道:“老乌龟?”

    韦宝哈哈大笑,道:“老乌龟便是海老公,他名字叫做海大富。茅十八大哥和我,就是给他擒进宫里去的”到这里,突然惊觉不对,自己曾对天地会的人,茅十八和自己是给鳌拜擒去的,这会儿却给海老公擒进宫去,岂不是前言不对后语?好在他撒谎圆谎的本领着实不,跟着道:“这老儿奉了鳌拜之命,将我二人擒去,想那鳌拜是个极大的大官,自然不能轻易出。”

    总舵主沉吟道:“海大富?海大富?清宫的太监之中,有这样一号人物?兄弟,他教你的武功,你演给我瞧瞧。”

    韦宝脸皮再厚,也知自己的武功实在太不高明,道:“老乌龟教我的都是假功夫。他恨我毒瞎了他眼睛,因此想尽办法来害我。这些功夫是见不得人的。”

    总舵主点了点头,左一挥,关安基等四人都退出房去,反带上了门。总舵主问道:“你怎样毒瞎了他眼睛?”

    在这位英气逼人的总舵主面前,韦宝只觉谎十分辛苦,还是真话舒服得多,这种情形那可是从所未有,当下便将如何毒瞎海老公、如何杀死桂子、如何冒充他做太监等情形了。

    总舵主又吃惊,又好笑,左在他胯下一拂,发觉他阳具和睾丸都在,并未净身,的的确确不是太监,不由得吁了口长气,微笑道:“好极,好极!我心中正有个难题,好久拿不定主意,原来兄弟果然不是给净了身、做了太监!”左在桌上轻轻一拍,道:“定当如此!尹兄弟后继有人,青木堂有主儿了。”

    韦宝不明白他些什么,只是见他神色欢愉,确是解开了心中一件极为难之事,也不禁代他高兴。

    总舵主负着双,在室内走来走去,自言自语:“我天地会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前人从所未行之事。万事开创在我,骇人听闻,物议沸然,又何足论?”他文诌诌的话,韦宝更加不懂了。

    总舵主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用怕难为情。那海大富教你的武功,不论真也好,假也好,你试演给我瞧瞧。”

    韦宝这才明白,他命关安基等四人出去,是为了免得自己怕丑,眼见无可推托,道:“是老乌龟教的,可不关我事,如太也可笑,你骂他好了。”

    总舵主微笑道:“放练好了,不用担心!”

    韦宝于是拉开架式,将海老公所教的半套“大慈大悲千叶”使了一遍,其中有些忘了,有些也还记得。总舵主凝神观看,待韦宝使完后,点了点头,道:“从你出看来,似乎你还学过少林派的一些擒拿,是不是?”

    韦宝学“大擒拿”在先,自然知道这门功夫更加不行,原想藏拙,但总舵主似乎什么都知道,只得道:“老乌龟还教过我一些擒拿法,是用来和皇帝打架的。”于是将“大擒拿”中的一些招式也演了一遍。总舵主微微而笑,道:“不错!”韦宝道:“我早知你见了要笑。”

    总舵主微笑道:“不是笑你!我见了心中欢喜,觉得你记性、悟性都不错,是个可造之材。那一招‘白马翻蹄’,海大富故意教错了,但你转到‘鲤鱼托鳃’之时,能自行略加变化,并不拘泥于死招。那好得很!”

    韦宝灵一动,寻思:“总舵主的武功似乎比老乌龟又高得多,如果他肯教我武功,我韦宝定能成为一个真英雄,不再是冒牌货的假英雄。”斜头向他瞧去,便在这时,总舵主一双冷电似的目光也正射了过来。韦宝向来惫懒,纵然皇太后如此威严,他也敢对之正视,但在这位总舵主跟前,却半点不敢放肆,目光和他一触,立即收回。

    总舵主缓缓的道:“你可知我们天地会是干什么的?”韦宝道:“天地会反清复明,帮汉人,杀胡虏。”总舵主点头道:“正是!你愿不愿意入我天地会做兄弟?”

    韦宝喜道:“那可好极了。”在他心目中,天地会会众个个是真正英雄好汉,想不到自己也能为会中兄弟,又想:“连茅大哥也不是天地会的兄弟,我难道比他还行?”

    道:“就怕就怕我够不上格。”霎时间眼中放光,满心尽是患得患失之情,只觉这笔天外飞来的横财,多半不是真的,不过总舵主跟自己开开玩笑而已。

    总舵主道:“你要入会,倒也可以。不过我们干的是反清复明的大事,以汉人的江山为重,自己的身家性命为轻。再者,会里规矩严得很,如果犯了,处罚很重,你须得好好想一想。”韦宝道:“不用想,你有什么规矩,我守着便是。总舵主,你如许我入会,我可快活死啦。”总舵主收起了笑容,正色道:“这是极要紧的大事,生死攸关,可不是孩子们的玩意。”韦宝道:“我当然知道。我听人,天地会行侠仗义,做的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怎会是孩子的玩意?”

    总舵主微笑道:“知道了就好,本会入会时有誓词三十六条,又有十禁十刑的严规。”到这里,脸色沉了下来,道:“有些规矩,你眼前年纪还,还用不上,不过其中有一条:‘凡我兄弟,须当信实为本,不得谎言诈骗。’这一条,你能办到么?”

    韦宝微微一怔,道:“对你总舵主,我自然不敢谎。可是对其馀兄弟,难道什么事也都要真话?”总舵主道:“事不论,只论大事。”韦宝道:“是了。好比和会中兄弟们赌钱,出段骗人可不可以?”

    总舵主没想到他会问及此事,微微一笑,道:“赌钱虽不是好事,会规倒也不禁。可是你骗了他们,他们知道了要打你,会规也不禁止,你岂不挨打吃亏?”韦宝笑道:“他们不会知道的,其实我不用出段,赢钱也十拿九稳。”

    天地会的会众多是江湖豪杰,赌钱酗酒,乃是天性,向来不以为非,总舵主也就不加理会,向他凝视片刻,道:“你愿不愿拜我为师?”

    韦宝大喜,立即扑翻在地,连连磕头,口称:“师父!”总舵主这次不再相扶,由他磕了十几个头,道:“够了!”韦宝喜孜孜的站起。

    总舵主道:“我姓陈,名叫陈近南。这‘陈近南’三字,是江湖上所用。你今日既拜我为师,须得知道为师的真名。我真名叫作陈永华,永远的永,中华之华。”到自己真名时压低了声音。

    韦宝道:“是,徒弟牢牢记在心里,不敢泄漏。”

    陈近南又向他端相半晌,缓缓道:“你我既成师徒,相互间什么都不隐瞒。我老实跟你,你油腔滑调,狡猾多诈,跟为师的性格十分不合,我实在并不喜欢,所以收你为徒,其实是为了本会的大事着想。”韦宝道:“徒儿以后好好的改。”

    陈近南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改是改不了多少的。你年纪还,性子浮动些,也没做了什么坏事。以后须当时时记住我的话。我对徒儿管教极严,你如犯了本会规矩,心术不正,为非作歹,为师的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也决不怜惜。”着左一探,嚓的一声响,将桌子角儿抓了一块下来,双搓了几搓,木屑纷纷而下。

    韦宝伸出了舌头,半天缩不进去,随即欢喜得心痒难搔,笑道:“我一定不做坏事。一做坏事,师父你就在我头上这么一抓,这么一搓。再,只消做得几件坏事,师父你这功夫便不能传授徒儿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