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琢磨颇望成全璧 激烈何须到碎琴(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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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春道:“白二侠,到底白大侠为了什么事和天地会生起争竞,请白二侠来听听。”咳嗽一声,又道:“云南沐王府在武林中人所共仰,天地会的会规向来极严,都不是蛮不讲理之人。天下原抬不过一个‘理’字,今日之事,也不是单凭打架动武就能了结的。这里马老师、雷兄弟、王总镖头,以及区区在下,跟双方就算没有交情,也都是慕名。白二侠,请你冲着咱们一点薄面,一这中间的缘由如何?”

    王武通道:“不瞒众位,天地会的朋友们,的的确确不知白大侠已经身故,否则的话,他们还会上门来自讨没趣么?”

    苏冈道:“然则韦香主和众位朋友来到敝处,又为了什么?”王武通道:“咱们真人面前不假话。天地会的朋友道,他们徐天川徐三哥给沐王府的朋友打得身受重伤,已不出话,他们只好邀了我们几个老朽,伴同来到贵处,想问一问缘由。”苏冈森然道:“如此来,各位是上门问罪来着?”王武通道:“这可不敢当。我们几个在江湖上混口饭吃,全仗朋友们给面子。是非曲直,自有公论,谁也不能抹着良心瞎话。”

    苏冈点了点头,道:“王总镖头得对,请各位到厅上话。”

    众人来到大厅。苏冈命师弟、徒弟们收起兵刃。白寒枫中钢刀总是不肯放下。苏冈让众人坐下,道:“白二弟,当时实情如何,你给大家。”

    白寒枫叹了一声,道:“前天下午”只了四个字,不由得气往上冲,中钢刀挥了一挥。韦宝吃了一惊,身子向后一缩。白寒枫觉得此举太过粗鲁,钢刀用力往地下一掷,呛啷一声,击碎了两块方砖,呼了口气,道:“前天下午,我和哥哥在天桥的一家酒楼上喝酒,忽然上来一个官员,带了四名家丁。那四个家丁神气挺讨人厌,要酒要菜,的是云南话。”苏冈“哦”了一声。白寒枫道:“我和哥哥一听他们口音,就留上了神。”

    王武通、樊纲等都知道,沐王府世镇云南,苏冈、白寒枫等都生长于云南,在北京城里听到乡音,自会关注。

    白寒枫续道:“我哥哥听了一会,隔座接了几句。那官员听得我们也是云南人,便邀我们过去坐。我和哥哥离家已久,很想打听故乡的情形,见这位官员似是从云南来,便移座过去。一谈之下,这官员自称叫作卢一峰,原来是奉了吴三桂的委派,去做曲靖县知县的。他是云南剑川人。照规矩,云南人本来不能在本省做地方官。不过这卢一峰道,他是平西王委派的官,可不用理会这一套!”

    樊纲忍不住骂道:“他奶奶的,大汉奸吴三桂委派的狗官,有什么神气了?”

    白寒枫向他瞧了一眼,点了点头,道:“这位樊樊兄得不错,当时我也这么想。可是我哥哥为了探听故乡情形,反奉承了他几句。这狗官更加得意了,是吴三桂所派的官叫做‘西选’,意思是平西王选的。云南全省的大官员,固然都是吴三桂所派,就是四川、广西、贵州三省,‘西选’的官儿也比皇帝所派的官吃香。”

    苏冈听他得有些气喘,接口解释:“倘若有一个缺,朝廷派了,吴三桂也派了,谁先到任,谁就是正印。云贵川桂四省的官员,那一个先出缺,自然是昆明知道得早,从昆明派人去快得多。因此朝廷的官儿,总是没‘西选’的脚快。”

    白寒枫吁了口气,接着道:“那官儿,平西王为朝廷立下了大功,大清能得江山,全仗平西王的功劳,因此朝廷对他特别给面子。吴三桂启奏什么事,从来就没驳回的。”

    王武通道:“这官儿的话倒是实情。兄弟到西南各省走镖,亲眼见到,云贵一带大家就只知有吴三桂,不知道有皇帝。”

    白寒枫道:“这卢一峰,照朝廷规矩,凡是做知县的,都先要到京城来朝见皇帝,由皇帝亲自封官。他到北京来,就是等着来见皇帝的。他平西王既封了他官,到京城来朝见皇帝,也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我哥哥:‘卢大人到曲靖做官,本省人做本省的官,那更是造福桑梓了。’那卢一峰哈哈大笑,道:‘这个自然。’突然之间,隔座有人插嘴,这老这老贼我和他仇深”着霍地站起,满脸胀得通红。

    苏冈道:“是‘八臂猿猴’徐天川话么?”

    白寒枫点了点头,道:“正正”急愤之下,喉头哽住了,不出话来,隔了一会,才道:“正是这老贼,他坐在窗口一张桌旁喝酒,插嘴:‘本省人做本省的官,刮起地皮来更加方便些。’这老贼,我们自管自话,谁要他来多口!”

    玄贞冷冷的道:“白二侠,徐三哥这句话可没错。”白寒枫哼了一声,顿了一顿,道:“话是没错,我又没他这句话错了。可是可是谁要他多管闲事?他若不插这句嘴,怎会生出以后许多事来?”玄贞见他气急,也就不再下去。

    白寒枫续道:“卢一峰听了这句话,勃然大怒,一拍桌子,转过头来,见这老贼是个弯腰曲背的老头儿,容貌猥琐,桌上放着一只药箱,椅子旁插着一面膏药旗,是个卖药的老头儿,喝道:‘你这个老不死的,胡些什么?’他下的四名家丁早就抢了上去,在老贼桌上拍桌大骂,一名家丁抓住了他衣领。也是我瞎了眼,瞧不出这老贼武功了得,还道他激于一时义愤,出言讥刺,怕他吃亏,便走上去假意相劝,将这四名家丁都推开了。”

    玄贞赞道:“白二侠仁义为怀,果然是英雄行径。”心想白寒松已死,徐天川受伤虽然不轻,多半不会死,己方终究已占了便宜,这件事双方只好言和,口头上捧白寒枫几句,且让他平平气。

    那知白寒枫不受他这一套,瞪了他一眼,道:“什么英雄?我是狗熊!生了眼睛不识人,瞧不出这老贼阴险毒辣,还道他是好人。那卢一峰打起官腔,破口大骂,大叫:反了,反了,京城里刁民真多,须得重办。”

    樊纲插嘴道:“这官儿狗仗人势,在云南欺侮百姓不够,还到北京城来欺人。”

    白寒枫道:“要欺侮人,也没这么容易。这官儿连声吆喝,叫家丁将这姓徐的老贼绑起来送官,打他四十大板,戴枷示众。那老贼笑嘻嘻的道:‘大老爷,你这么大声嚷嚷,不吃力吗?我送张膏药给你贴贴。’他从药箱里取了张膏药出来,双掌夹住,跟着便将那张本来摺拢的膏药拉平了。我初见那老贼对这凶神恶煞的家丁并不害怕,心下已自起疑,待见他拉膏药的势,和哥哥对望了一眼,已然明白。膏药中间的药膏硬结在一块,总得点了火烘焙多时,才拉得开。可是他只是在双掌间夹得片刻,便以内力烘软药膏,这份功力可就了不起。他拉平了膏药,药膏热气腾腾。那卢一峰兀自不悟,一叠连声的催促家丁上前拿人。我便不再拦阻那官儿的走狗,由得他们去自讨苦吃。一名家丁见我让开,当即向那老贼冲去。那老贼笑道:‘你要膏药?’将那张膏药放在家丁中。那家丁骂道:‘老狗,你干什么?’那老贼在他臂上一推,那家丁移过身去,啪的一声响,那张热烘烘的膏药,正好贴在卢一峰那狗官的嘴上”

    韦宝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拍叫好。白寒枫哼了一声,恶狠狠的瞪视着他。韦宝心中害怕,便不敢再笑。苏冈问道:“后来怎样?”

    白寒枫道:“那狗官的嘴巴让膏药封住,忙伸去拉扯。那老贼推动四名家丁,道:‘去帮大老爷!’只听得啪啪啪啪声响不停,四名家丁你一掌,我一掌,都向那狗官打去。原来那老贼推拨四名家丁的臂,运上了巧劲,以这四人的掌去打那狗官。片刻之间,那狗官的两边面皮给打得又红又肿。”

    韦宝又哈哈大笑,转过了头,却不敢向白寒枫多看一眼。

    苏冈点头道:“这位徐老兄浑名叫作‘八臂猿猴’,听擒拿巧功夫算得是武林一绝,果然名不虚传。”他想白寒松死在他下,这老儿的武功自然什高,抬高了他武功,也是为白氏双雄留了地步。

    白寒枫道:“我和哥哥只是好笑,但见那狗官已给打得两边面皮鲜血淋漓,酒楼上不少闲人站着瞧热闹。那老贼大声叫嚷:‘打不得,打不得,大老爷是打不得的!你们这些大胆奴才,以下犯上,怎么打起大老爷来?’在四名家丁身后跳来跳去,活脱像是一只大猴子,伸推动家丁的臂,反似是在躲闪,那些闲人都瞧不出是他在搞鬼。直打得那狗官晕倒在地,他才住,回归原座。这四名家丁还道是撞邪遇鬼,什么也不明白怎么会伸去打大老爷,可是自己掌上都是鲜血,却又不假。四人呆了一阵,便扶着那狗官去了。”

    樊纲道:“痛快,痛快!吴三桂下的走狗,原该如此整治。徐三哥痛打狗官,正是给天下百姓出一口胸中恶气。白二侠,你当时怎么不帮着打几拳?”

    白寒枫登时怒气又涌了上来,大声道:“老贼在显本事打人,我为什么要帮他?是他在打人,又不是他在挨打!”

    玄贞道:“白二侠得是,先前他不知徐三哥身有武功,可不是见义勇为,出阻止狗官的家丁行凶吗?”

    白寒枫哼了一声,续道:“那狗官和家丁去后,我哥哥叫酒楼的掌柜来,道一应打坏的桌椅器皿,都由他赔,那老贼的酒钱也算在我们帐上。那老贼笑着道谢。我哥哥邀他过来一同喝酒。那老贼低声道:‘久慕松枫贤乔梓的英名,幸会,幸会。’我和哥哥都是一惊,心想原来他早知道了我们的来历,我们却不知他是谁。我哥哥道:‘惭愧得紧,请问老爷子尊姓大名。’那老贼笑道:‘在下徐天川,一时沉不住气,在贤乔梓跟前班门弄斧,可真见笑了。’那时我们还不知道徐天川是什么来头,但想他殴打狗官,自然跟我们是同一条路上的。这狗官倘若不挨这一顿饱打,我兄弟俩一样的也要痛打他一顿。我们三人喝酒闲谈,倒也十分相投,酒楼之中不便深谈,便邀他到这里来吃饭。”

    樊纲“哦”了一声,道:“原来徐三哥到了这里,是在府上动起来了?”白寒枫道:“谁在这里动了?在我们家里,怎能跟客人过招,那不是欺侮人么?”

    玄贞点头道:“白氏兄弟英风侠骨,这种事是决计不做的。”

    白寒枫听他接连称赞自己,终于向他点点头,以示谢意,道:“我兄弟将老贼请到这里,恭谨相待,问起他怎么认得我兄弟。他也不再隐瞒,道自己是天地会的,我兄弟来到北京之时,他天地会已得到讯息,原是想跟我兄弟交朋友。他在酒楼上殴打狗官,一来是痛恨吴三桂,二来也是为了要跟我兄弟结交。这老贼能会道,哄得我兄弟还当他是好人。后来到反清复明之事,三个人,不,两个人一只狗,越越投”

    韦宝接口道:“两个人和一只狗越越投,倒也希奇。”

    众人忍不住好笑,只是碍着白寒枫的面子,不敢笑出声来。

    白寒枫大怒,喝道:“你这鬼,胡八道!”樊纲道:“白二侠,这位韦香主年纪虽轻,却是敝会青木堂的香主,敝会上下,对他都是十分尊敬的。”白寒枫道:“香主便怎么样?”苏冈岔开话头,道:“我白兄弟心伤兄长亡故,话有些气急,各位请勿介意。韦香主,你包涵些。”他想天地会的香主身分非同可,白寒枫直斥为“鬼”,终究理亏。

    白寒枫也非蠢人,一点便透,眼光不再与韦宝相触,道:“后来我们三个”

    韦宝道:“不,两个人、一只狗。”白寒枫怒喝:“你你”终于忍住了,吁了口大气,续道:“大家到反清复明之事,道日后将鞑子杀光了,扶保洪武皇帝的子孙重登龙庭。我哥哥:‘皇上在缅甸宴驾宾天,只留下一位太子,倒是位聪明睿智的英主,目下在深山中隐居。’那老贼却道:‘真命天子好端端是在台湾。’”

    白寒枫一引述徐天川这句话,苏冈、姚春、王武通等人便知原来双方争执是由拥桂、拥唐而起。崇祯皇帝吊死煤山,清兵进关,明朝的宗室福王、唐王、鲁王、桂王分别在各地称帝,当时便有纷争,各王死后,下的孤臣遗老仍互相心存嫌隙。

    白寒枫续道:“那时我听了老贼这句话,便问:‘我们皇帝几时到台湾去了?’那老贼道:‘我的是隆武天子的皇帝,不是桂王的子孙。’我哥哥道:‘徐老爷子,你是英雄豪杰,我兄弟俩是很佩服的,只不过于天下大事,您老人家见识却差了。崇祯天子崩驾,福王自立。福王为清兵所俘,唐王不幸殉国,我永历天子为天下之主。永历天子殉国之后,自然是由他圣上的子孙继位了。’”隆武是唐王的年号,永历是桂王的年号。他们是唐王、桂王的旧臣,对主子都以年号相称。

    樊纲听到这里,插口道:“白二侠,请你别见怪。隆武天子殉国之后,兄终弟及,由圣上的亲兄弟绍武天子在广州接位。桂王却派兵来攻打绍武天子。大家都是太祖皇帝的子孙,不打鞑子,却去打自己人,岂非大错而特错?”

    白寒枫怒道:“那老贼的口吻,便跟你一模一样!可是这到底是谁起的衅?我永历天子好好派了使臣去广州,命唐王除去尊号。唐王非但不奉旨,反兴兵抗拒天命,这等行为明明是犯上作乱,大逆不道,可是罪魁祸首。”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