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悔起痛离命悬急
季怜月背负艾离自来时的冰洞潜入湖中。藏于楼角阴影之中,他立如石柱,默然不动。
这片大湖连着皇城外的护城河,湖水常流,虽因天气寒冷湖面上结了两寸厚的冰层,但湖下的水却因流动而不曾冻结。他所处之地视野宽广,可以清楚地看到岸边林立的兵刃丛林及其来回闪耀的寒光。显然暖香筑内的抓捕之声,令不远处岸边的巡卫们格外警醒。
未过多时,暖香筑前忽地一静,似抓捕者同时被无名之掐住了脖子。这不同寻常的寂静,令岸边巡卫停下脚步,然后迅速向暖香筑集结。
这是称心以命换来的会,这个他照看多年的孩子终究未能逃过自身的死劫
季怜月气血翻滚,一股腥热涌上喉咙。稳住心神,他将血气合着仇痛吞落入腹,迅速沉于冰下,朝岸边游去。
湖水混合着碎冰不停地冲刷着他的身体,寒侵入骨,却比不过心头的沉冷。他向以精心谋划为傲,每一步都经过了深思熟虑,不料这次却被算计得体无完肤。隐于暗处的敌人如藏在洞中的毒蛇,在他最虚弱的时候扑出来狠狠地咬了他一口。这一口极为致命,致命到他本以为策无遗算,到头来却赔上称心。悔恨不停撕咬着他的五脏六腑,窒痛得令人发狂。
不!不能再自乱阵脚了。压下翻涌的思潮,他快速游至岸边,自冰下窥望。
岸边空无一人,巡卫们都被吸引至暖香筑。他以暗劲悄无声息地震酥冰层,从冰洞露头,然后紧贴地面,极缓地往湖岸边爬去。待至半个身体挪出水面,他突然鱼跃而起,蹿跳至正前方数米远的石亭之下。这一跃极为迅捷,他甚至不惜动用了骨法。在黑夜的助隐下,常人极难看清他的动作。
“扑”地一声轻响,一支利箭穿过石亭,自他头顶飞过,颤抖的羽尾笔直插地入土中,正是他刚才上岸之处!
季怜月面不改色,伏地不动。皇城向有宵禁,太子府自不例外。相比于违背长安城的宵禁会被“温和”的抓捕,任何敢于深夜出现在皇城内的游荡者,必会被当作入侵者无情绞杀。而皇城守备之严密,也非长安城可以比拟。即使明面上的巡卫全都撤走,也会喑中留下岗哨。这些暗哨隐匿身形,不到任务结束,绝对不会离开。潜入者若只想着避开巡卫,必会被隐藏的暗哨所伤。他扮作苍石潜入太子府后,虽始终拿不到皇城的布防图,但太子府的各处暗哨布置却已被他亲历所得。
空旷的岸边,无疑是暗哨们最喜欢的杀敌场所。不过他已探知这一处的暗哨藏身于岸边的花丛里,故而他精准地选择了上岸地点。这一处正与石亭、花丛连为一条直线,可借助石亭稍稍遮掩身形。而他所伏身的石亭台阶下,可躲开暗哨的视线,正是此地的唯一的生门。
虽然他一切计划精确,但此刻紧张的形势,仍令他不可避免地引起了暗哨的注意。
看来只有等暗哨放松下来,再寻通过了。想至此,他动作极缓地将艾离解下,护于胸前。然后从怀中取出黑色瓷瓶,倒出铸骨药默默运功吸收。刚才动用了骨法,他的病症又隐有发作的迹象。此时此刻,他已顾不得再保留此药了。
冬夜的风似锈钝的锄头耕犁着地面,一下又一下,反复而无止境。不知过了多久,他透湿的后背已结起一层极薄的冰,身体亦沉重僵冷起来。
终于,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从岸边的花丛中站起身来,朝着他上岸之处张望。硕大的脑袋晃来晃去,几乎是所有杀最好的靶子。季怜月目光微闪,却仍然保持伏地不动。
那人张望了一会儿又缩回头去。
又隔了一会儿,花丛中隐约传来压到最低音的对话:
“为何射那一箭?”
“我似乎看到有巨龟上岸。”
“刚才你有烟鬼入湖,现在又有巨龟上岸,该不会是聚精会神太久,累到眼睛迷糊了吧?”
“大概吧。”
季怜月微微勾了下唇角。太子府的暗哨向来以二人为一组,若在那暗哨探头张望之时向他出,便会被他身边的同伴所伤。他探察太子府多时,自不会犯此种错误。
花丛中接着传来一阵窸窣的轻响,那名暗哨被同伴得忍不住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正在此时,身边的同伴突然紧紧拉住他的臂,害得他指一抖,戳痛了眼睛。
“干嘛?”放下,他没好气地问道。
“我,好像看到你的烟鬼了。从那边的石亭飞过好大一只!”
同伴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声音里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抓他的似铁钩般用力,令他的身体也不禁僵硬起来。
停了一会儿,他道:“皇城里枉死的人太多,就连皇宫里都经常闹鬼。后来还是请来武将里煞气最重的尉迟公与秦公,持血战杀场的凶兵,一连守护了好几个通宵,才逐渐平息鬼怪。”
“嘘,快别了。”
残月当空,树影瑟瑟,这恐怖漫长的黑夜不知何时才是个尽头。
就在两名暗哨对话之时,季怜月已背着艾离奔离岸边。突然,他完全不顾自身伤势,强行使出骨法,发力狂奔。
他之所以如此,只因发现艾离的状态不对,极为不对!
此时的艾离面色发青,身冷如冰。他初时以为这是浸泡寒冷的湖水所致,转念一想却觉不对。别人或许会畏寒惧冷,但对从修炼赤焰功的她来,寒冷只是事一桩。更何况她命属百年难得一见的霹雳火,天生带着最烈的罡气血煞,若非平里日她控制极好,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否则接近她的人都会感到赤焰功所带来的炽热。她此刻昏睡不醒,赤焰功理应自发护体,怎可能出现身冷如冰的状态?唯一的解释是,她内力耗尽,赤焰功已无内力护体。
必须尽快寻个安全之地为她救治!他心急如焚。
然而即使他身法再快,仍是引起太子府各处岗哨的注意。呼啸的羽箭如密密织就的铁,从各种刁钻隐密的角度朝他射来。
惨淡的月光下,一道诡异的影子在太子府的亭台楼阁间飘忽辗转,做出常人无法想像的动作,刻不容缓地避开蝗虫般紧追死咬的羽箭。不过这种奇景并没有持续太久,当那道诡异的影子被羽箭逼得不慎冲入一座丹房后,丹房立时燃起熊熊大火。这火起得离奇,火势极旺,却只在丹房中燃烧。而火焰的颜色也很离奇,不是寻常看到的桔红,而是幽蓝中带着一缕缕吱吱作响的惨绿色异光。
赶来包围丹房的守卫们目瞪口呆地围观着奇景,不敢冒进一步。直到有人感叹,毕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这只难缠的鬼魅终于被道法收伏了。众人才如梦初醒般纷纷点头应和,同时也暗松了口气。只有极少的几人仍坚定地认为那不是鬼影而是武功高私闯太子府。但当此夜过后,守卫们细查焚尽坍塌的丹房并未发现尸体时,这种坚定也化作了迟疑。
那起大火自是季怜月返回丹房布置后的笔。早在他跟随师傅修习练丹之时,便发现有些炼丹之物加入火中可燃起异色火焰。这些事情破后并不稀奇,但辅以他常人难以理解地缩骨身法时,竟为太子府平添了一段众口铄金的鬼怪传。
为防有人追查到地道,季怜月不仅烧毁丹房,进入地道后,更是毫不犹豫地启动关。早在地道修成之时他便设计了这道关,一旦关落下,便将地道从内部震塌封死。即使地道被人发现,一时半刻也无法清除落下的巨石。这是当初他预设的撤退之路,如今也算是派上了用场。
靠住墙壁,他略缓了口气,摸索着从腰间、腿部等处拔出数枚透骨钉、几只金钱镖和一支三棱箭。虽今夜太子府的顶尖战力多去了暖香筑前院,但太子崇武又喜排兵布阵,太子府的守卫自不可觑。暗藏的岗哨里有几名暗器高,即使他功力全开地使出骨法,仍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暗算。好在他早已将太子府地形及暗哨分布探熟,加之丹房距暖香筑不远,他又以精妙的骨法避开了关键穴道,若非如此,今夜换作其他武林高前来,最终的结局恐怕都不会善终。
随将带血的暗器掷于地下,他亦在些后怕。幸好他一上岸便将刚发下来的铸骨药使用了,否则的话,如此频繁地使用骨法,不等别人来抓,他就瘫倒在地了。
盘膝坐下,他一边调整紊乱的内息,一边往艾离体内输送的内力。岂料,输入的内力顺着她的经脉走了一个周天后,又几乎毫无损耗地返回到他的掌中。
怎么会这样?他困惑不解,身为一流高的她,即使身受重伤,内息也会自发汇聚疗伤,怎么连内力都吸收不了?
细探下去,他这才发现,艾离的现状比他原来预想的还要糟糕!本以为她只是内力耗尽,却不料已到灯枯油尽、丹田即将崩溃的危险状态。若让这种状态持续下去,她至轻也会成为无法使出任何力气的废人。他的眼中一下子布满了血丝,这对她来讲,那大概比死亡还要痛苦吧!
顾不得调息,他双掌齐下,全力为她疗伤。
然而,不论他如何运劲发功,却见效甚微。
多次尝试后,他颓然坐倒。那双历经坎坷、便是六年铸骨之痛也未能折其傲然锋锐的双眸,首次出现灰败之色,其内一片痛悔。
当今世上,这种伤势只有药王安笑尘或是鬼医可救。而药王安笑尘早于三年就了无音讯,鬼医则是在他的带领下,已然伏诛。
怎么办?
到底要如何做才能将她救回?
他下意识地抓起三棱箭刺入掌中。也许是刺痛起了作用,一道闪光划过他的脑海,灰败的双眸重又燃起生。
不,还有一人,那人应可救下她!
抱起艾离,他急速往地道深处奔去。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