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3)
沈西泠被两位齐家公子和赵瑶拉到正堂的时候,齐婴仍在同赵润和赵齐氏攀谈。青竹侍奉在齐婴身后,见沈西泠来了脸色一变,齐婴则坐在堂上扫了她一眼,倒没有什么其他反应,平平淡淡的。
赵齐氏是第一个瞧见沈西泠的,见得女儿身边忽然多了一个如珠如玉的姑娘不由一愣。她不着痕迹地收敛起惊讶的神情,招赵瑶到身边,怜爱地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瞧你,玩得都发汗了——可曾给哥哥们添麻烦?”
齐宁和齐乐纷纷回到自己方才的位子上坐下,听了赵齐氏的话,齐乐接道:“姑母哪里的话,瑶儿乖得紧呢。”
众人纷纷落座,堂上已没了余下的位子,沈西泠独自站着有些足无措。这时她见齐婴朝她招了招,十分自然且随意地:“文文,来。”
堂上众人神情各异,沈西泠低着头仍觉得芒刺在背,可她那时却无暇分心顾及,耳中全是齐婴叫她的那一声文文。他没有叫她方筠,也没有叫她方姐,而叫她文文,是因为知道她心中介怀这个假名么?她不知何故忽而心跳有些紧,忍不住偷偷看了齐婴一眼,见他已经偏过脸在吩咐青竹道给她添座。
青竹躬身去置办,齐婴又瞧了沈西泠一眼,沈西泠连忙低下头,抿了抿嘴,朝齐婴走了过去。青竹已让人添了椅子,就在齐婴身边,沈西泠犹豫了一下,慢慢坐在他旁边。
赵瑶看着二哥哥将那个什么方筠叫到身边坐着,心中的不忿和委屈简直要憋不住了,两只紧紧地攥着,涂了豆蔻的指甲都嵌进了掌心的肉里。赵齐氏余光见女儿如此,很是心疼,她暗暗拍了拍女儿的,又面带笑容地望向齐婴,问:“敬臣,这位是?”
她这一问,不单是赵瑶,齐宁和齐乐也竖起耳朵听,尤其是齐宁,巴巴儿地等着他二哥答话。
齐婴神态坦然,答:“我入枢密院之初曾受方毓凯方大人救命之恩。方公为救我而死,文文是方公之女,近来方至建康不久,暂于风荷苑住。”
此言一出,赵瑶的内心平静了些许。
当年齐婴遇刺之事闹得很大,甚至惊动了陛下,她们家在临川也听到了动静,听舅舅还因此震怒,杀了好些高魏的俘虏。她的确也听当时有个官员替二哥哥挡了一剑,没想到眼前这个丫头竟是那个方大人的遗孤。她心中安稳了些,总算明白了她二哥哥与此女的渊源,原来留她在风荷苑不过是为了还恩,并非其他。
不过赵瑶内心还是冷哼了一声,暗道这可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她爹受了穿胸一剑,为自家闺女挣得这般好前程,倒也算是值了。
这时她听到她父亲赵润:“原是方公之女——乃父救了敬臣,实有高义。”
沈西泠当时听了这话,心中有些苦涩。
她忍不住想起自己的父亲沈谦。他是世家之长,兴许也与在座的人都相识,倘若提起父亲,他们会怎么他呢?会像赞美这位方公一样称赞其高义么?还是,会像牢狱中的那些人一样,辱骂父亲禽兽不如呢?
她垂下眼眸遮掩住心中所想,十分沉静而得体地答:“谢大人赞誉,家父如泉下有知,必亦欣慰。”
齐婴淡淡扫了她一眼,没有话,很快便移开了眼。
赵瑶却看见了二哥哥的这一眼,心头如有无名火烧,一股郁气憋得她难受。她暗暗平复了一下情绪,面上作出欣喜愉悦的神情,朝沈西泠笑道:“方姐的父亲既然救了二哥哥,那便也是我的恩人了!今日正是上元,方家姐可有意同我们一道上街去观灯?我家中没有姐妹,见了你正觉得投缘,今日同游定会有许多乐事。”
沈西泠没有立刻就接话。她素来敏感又善于观察,自然能发觉赵瑶的变化。方才在梅林里分明还对她颇有敌意,眼下却和善起来,自然让沈西泠心中疑惑。她心里是不想去的,但若拒绝也显得不恰当,最重要的是她不知道齐婴是怎么想的,是允许她去还是不允许她去,于是便带着询问看向他。
齐婴还没话,齐宁便在一旁怂恿,道:“是啊是啊,方家妹妹同来吧,人多总是热闹些。”
沈西泠不知怎么答,只好又看齐婴,齐婴淡淡笑了一下,对她:“你若无事,便一起吧。”
用晚膳的时候齐云来了,同他夫人韩若晖一起,还抱着徽儿。
齐云之前已经拜会过姑父,这次便更熟稔了,寒暄过后便在花厅中落座,众人同桌而食,预备用完晚膳后便上街观灯。
沈西泠也在席间,齐云见到她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惊讶,想了想后露出恍然的神色,随后客气地问:“这位便是方家姐吧?”
齐宁和齐乐大吃一惊,齐声问:“大哥怎么晓得?”
“敬臣早先便同我起过,”齐云笑了笑,又转向沈西泠,神态温和又客气,“来也是齐家考虑不周,令尊救了敬臣,于齐家是大恩,方姐此来建康,齐家应妥帖照顾才是。”
齐云不愧是齐家长子,言谈间自有一派儒雅端正的大家气度,且他与齐婴不同,更多出些温和的气韵,令人一见便觉得如沐春风、十分自在。
沈西泠闻言自要致谢,又见齐云转向赵润,道:“有一事,此前母亲同我商量过,今日恰巧姑父姑母与瑶儿都在,便问问你们的意思。”
赵润不知他所言何事,有些不安,遂问:“敬元何事?”
“并非什么大事,”齐云笑道,“教敬安和敬康读书的王先生曾是翰林院的学士,姑父应当也认识的,如今已向朝廷乞骸骨,常日里便是教后生们读书。最近也是赶巧,恰逢姑父升迁,瑶儿表妹也回了建康,母亲喜爱瑶儿,有意接她入齐府读书,不知姑父姑母和瑶儿觉得如何?”
赵润和赵齐氏彼此对视一眼,俱是十分惊讶,不同的是赵润只是惊讶,赵齐氏则是惊喜,再看赵瑶,更是喜不自胜。
赵润有些犹疑,道:“这这是否太麻烦了些”
赵瑶一听父亲如此,不由得心下大急,唯恐父亲将这样好的一个会推却了。进齐府读齐家的家塾是何等的殊荣?只要她能日常出入齐家本家,那么不单见二哥哥的会多了许多,还能在建康城的贵女中站稳脚跟,甭管是谁,届时都要高看她一眼。
赵齐氏也怕自家这有些窝囊的丈夫会耽误了女儿的前程,正要抢话,却听齐云道:“姑父不必多虑,敬安和敬康原本也要读书的,不过是在一旁添个座位的事罢了,无甚不妥,只要瑶儿愿意,近日便能去听学了。”
赵瑶闻言大喜,偷偷看向齐婴的眼神含蓄带怯,又听一旁的齐乐傻乎乎地乐道:“那感情好!如此一来便能日日见到瑶儿妹妹了!”
他转向赵瑶,巴巴儿地道:“妹妹可不要嫌读书苦便拒绝!母亲疼你,你可不能拂她的好意!”
齐宁在一旁瞧着,心下只觉得自己这四弟真是个傻的。也不看看瑶儿此时望着二哥的那双眼睛都快放光了,若非顾念着礼节还要客气一下,恐怕此时早就满口答应、连回家收拾书箧的意思都有了,偏他还觉得瑶儿会拒绝。
齐乐这番言辞真是给赵瑶递了个绝妙的台阶,她矜持了片刻,露出为难的模样,齐乐果然上当,又是一番哄劝,赵瑶顺势为难地看向母亲。赵齐氏最会配合自家女儿,见状也装作劝她,道:“既然哥哥们都这般劝你,你也不要怕苦怕难,便去读读书长长见识,也好在你舅母身边多尽孝,岂不也是一桩妙事?”
至此,赵瑶终于觉得戏已经做足,她左右看看,露出好不容易才被服的神色,颇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答:“既然如此,那那便多谢哥哥们美意了。”
齐乐欢喜得就差拍叫好,赵瑶又偷偷看二哥哥,见他神色平静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并未看她,可那般高华的气度仍是令她心旌摇曳,只恨不得明日一早便去齐家登门,日日同她二哥哥待在一处才好。
齐云一听赵瑶同意了,便欣慰地笑了笑,:“如此甚好,母亲若知道能日日见到瑶儿,定然也会欢喜。”
语罢,赵润和妻子免不了要有一番感谢,双方寒暄客气良久,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不料齐云又看向沈西泠,客气地问:“我看方家姐与瑶儿年纪相仿,不知以往可读过书?”
沈西泠没想到齐云会突然问到自己,愣了一下才答:“只翻过些浅显的,算不上读过。”
齐云笑言:“若有根底那便是最好了。敬臣前日里也找我过此事,若你喜欢,不如便同瑶儿一道入我齐家家塾读书如何?”
这话一出,赵瑶心中又惊又怒。她心道自己虽不是齐家女儿,但怎么也算沾亲带故,入齐家家塾总有些道理,可这个姓方的丫头又是凭的什么?大哥哥莫不是糊涂了,竟让她同自己一起读书?她一个死了爷娘的巴郡乡巴佬,也配么?再则她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很荒谬的念头:难道二哥哥是为了接这个孤女入齐家,才撺掇了家塾这事么?
而沈西泠此时则是彻彻底底地懵了。
她惊讶地看向齐婴,齐婴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也向她看过来,神情平静,令沈西泠心头一时千回百转,也不上是个什么感觉。
齐家家塾那样的地方就是赵瑶这样与齐家沾亲带故的贵女都不容易进去,何况是她?齐婴竟为她做了这样的安排,她很惶恐。感激自然是感激的,同时心里又忍不住冒出另一个念头:他是否不想她留在风荷苑?他是觉得她很麻烦么?
齐云还在等着沈西泠答复,齐婴却挡了一下,对齐云:“容她再想想吧,此事也不急于一时。”
齐云听言点了点头,道:“也是。”
又看向沈西泠,很和气地:“方姐若想好了,可随时与我。”
他夫人韩若晖笑着拉了拉齐云的胳膊,道:“同你什么?有敬臣呢。”
齐云闻言失笑,道:“确实确实,这话得糊涂了。”
此事就此轻飘飘地揭过,席上诸位又各自谈起其他事。沈西泠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沉默地吃饭,却是味同嚼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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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没错我立刻准备双更,十一点前就更(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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