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零(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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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中已经一片狼藉,但齐老夫人眼光毒辣,根本不在意赵家的和方家的打成了什么模样,倒是一眼就瞧见了地上的那件衣裳。

    一件男子的衣裳,依稀她记得敬臣曾穿过的。

    齐老夫人的脸色登时一变,一旁的傅容也跟着瞧见了,不动声色地朝被赵瑶打得满身是伤的沈西泠看过去。那孤女大抵也发现众人都在看那件衣裳,此刻那被赵瑶抓出几道血痕的脸上一片惨白。

    傅容面上平静无波,心中却发出淡淡一声笑。

    啧,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齐老夫人让身边的婆子把沈西泠和赵瑶都带走了,看行去的方向,当是去了老太太的荣瑞堂。

    子君她们几个丫头都没能跟在沈西泠身边,眼睁睁瞧着她被带走、却被齐老夫人身边的婆子阻拦不许同去,如今只能守着这满地的狼藉,相顾无言,面面相觑。

    风裳一直捂着脸呜呜地哭,子君也忍不住悄悄抹眼泪,水佩心里又慌又难受,感慨自家姐自入了齐府以后一直规行矩步,也不知是犯了什么晦气竟摊上这等子糟烂事。

    她想了想,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眼前一亮,匆匆从地上爬起来往门外跑去,子君见她如此,连忙一把拉住她,问道:“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水佩回过头,脸上神情急切,眼中又露出欣喜之色,答:“去找夫人!公子过的,若姐出了什么事,夫人自会庇佑她。”

    尧氏匆匆赶到荣瑞堂的时候,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她一进门,便见老太太在堂上的坐床上坐着喝茶,傅容正坐在她身侧给她捶肩。瑶儿和文文都跪在堂下,前者鬓发都乱了,正抽抽嗒嗒地哭着,后者低垂着头一语不发,看不清神情,哭也不哭。

    齐三和齐四也在,两人坐在侧边的椅子上,各自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整个堂上安安静静,掉一根针在地上也能听得明晰。

    尧氏扫了一眼这情形,心中已大致有数,待入了堂向齐老夫人行了礼,便顺着老太太的意思在坐床的另一边坐下,佯作轻松之态,问:“这是怎么了?瑶儿和文文怎么都跪着?”

    尧氏嘴上虽如此问,其实在来之前已经听水佩了个大概,知道是瑶儿因为学塾作弊的事儿同文文起了争执。只是水佩同她的时候有些慌神,讲的并不十分明白,尧氏觉得还是应当再听听老太太的法。

    堂下跪着的赵瑶一见尧氏来了,自然以为舅母是来给自己解围的,心中甚欢喜,下意识地便朝尧氏膝行了两步,却被老太太不冷不热地扫了一眼,吓得立刻又缩了回去。沈西泠倒没什么反应,她大约也没指望会有什么人给自己撑腰,照旧低着头,无声无息。

    齐老夫人将中的茶杯放在案上,神情有些倦怠,:“我有些乏了——容儿,你给你婶母听听吧。”

    傅容闻言,恭声答了一句“是”,又转向尧氏问了好,这才面露难色地道:“唉,这事儿其实也没什么可的,只是两位妹妹闹着玩罢了。”

    她向堂下跪着的两人轻轻看了一眼,眼中似有忧虑和怜惜,口中:“昨日在学塾两位妹妹因故受了王先生责罚,大约心中都有些不痛快,今日便打闹打闹,只是分寸有些过了,其余都没什么——只是”

    这前半段大事化事化了的处置十分令堂下跪着的赵瑶满意。她本对傅容十分看不惯,如今听她为自己隐瞒了作弊之事,心中又转而赞她识相。不过她这后半句里突然冒出来的“只是”二字又让她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傅容是个不经夸的,万一这时再倒戈就大事不妙。

    幸而傅容心里根本不介怀赵瑶的存在,只当她是个咋呼又无足轻重的人罢了。

    她在意的是沈西泠。

    傅容那“只是”二字落下后,眼神便佯作不经意地朝地上的那件长裘扫了一眼,尧氏被她这个眼神儿带着,才发现堂下的地上搁了一件男子的外衣。

    尧氏起初打眼一扫,并没瞧出那是齐婴的衣服,难免有些不解,不晓得两个姑娘争执打架的事儿又怎么会同一件衣裳扯上干系,遂面露疑惑,问:“这”

    她话音刚落,便瞧见堂下跪着的文文身子瑟缩了一下,头埋得越发低,心中越发觉得怪异,又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却听傅容道:“婶母有所不知,这衣服当是二哥哥的,可今儿早上,却见文文妹妹裹着它睡着了”

    尧氏闻言一惊,再仔细看看那件衣裳,的确有几分眼熟,想来还真是敬臣的。

    一时间,尧氏什么都明白了。

    她原以为今日只需来调停两个姑娘打架之事,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么一桩官司。尧氏虽然性子和善又不好争斗,但其实眼明心亮,一早就瞧出老太太对傅容有提携之意,也知道她有意让傅容当了自己的孙媳。如今抓住这件衣裳不放,想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借着此事将文文处置了,好为容儿让路。

    尧氏因是官家出身,年轻时一直不得齐老夫人待见,也是近些年因为敬臣争气,她这个做母亲的才在老太太跟前多得了几分脸面。

    照理,尧氏真不愿管老太太有意插的事,只是半月多前敬臣离开建康时曾特意托她照顾文文,她那儿子性情寡淡,鲜少有什么事托给她这个母亲去办,她总不好将这唯一的一桩事也给弄得砸了。

    何况

    尧氏扫了一眼此刻低头跪着的沈西泠,见她虽低眉敛目,但身子却在微微地发抖,不知是不堪这些无形的折辱。如今她正受着众人眼神的凌迟,而到底,她也并未做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尧氏有些心疼她。

    也罢,她就管上一管罢。

    她正琢磨着要开口些什么,却见一旁坐着的齐乐突然窜出来,跑到他祖母的坐床边,垮着脸求道:“祖母,妹妹们都跪了许久了,您要不让她们站起来回话吧——她们都是女孩儿,身上又都落了伤,哪里还跪得住?您就别让她们跪着了”

    齐老夫人虽到了含饴弄孙的慈悲年纪,但真要算起来,她疼的孙儿也就只有齐云和齐婴两个嫡出的,齐宁和齐乐是庶子,并不很得她的喜欢,齐乐的这番恳求自然便也没能将老太太打动。

    齐乐见祖母绷着脸不松口,抿了抿嘴退了一步,声音了些,:“那那祖母能不能让瑶儿先起来?现在正着文文妹妹和二哥的事儿,跟她又没关系”

    他声音越越,大约心中也觉得对文文妹妹有些愧疚。只是只是这也没办法,他本来就同赵瑶一道长大,自然与赵瑶更亲近些,如今赵瑶与沈西泠起了争执,他定然是护着前者的。

    赵瑶本来对齐乐不甚待见,不过眼下这个当口却只有齐乐一个替她话,心中对他油然而生一阵感激,暗暗打定主意今日这劫过去便再也不同他生分了。

    只可惜齐老夫人不好糊弄,既不疼赵瑶,也不顾念齐乐,闻言只是不咸不淡地了他一句:“敬康,这儿没你的事,回去坐着去。”

    祖母的脸色十分冷淡,齐乐虽然护赵瑶心切,但也左右不了老太太的心意,闻言踌躇片刻,只得灰溜溜地回去坐下了。

    齐乐这么一打岔,话虽绕开了几句,但堂上的气氛还僵凝着。尧氏暗暗叹了一口气,又看了看齐老夫人的脸色,斟酌了片刻,露出一丝笑,转头接着前面的话对傅容道:“这又是什么大事了?文文本就是敬臣带回家的,孩子嘛,同敬臣亲近些,也是常事。”

    傅容抿着嘴笑了笑,没有接话,齐老夫人则冷笑了一声,扫了堂下的沈西泠一眼,:“方家丫头今年也有十二岁了吧?真要算起来,恐怕也不上是个孩子了。”

    尧氏见沈西泠一双闻言后紧紧地捏着,心中更疼惜她。

    她其实也瞧出姑娘对敬臣或许有些钦慕之意,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如此豆蔻之年,本就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没什么奇怪。只是如今齐老太太当着众人的面这么,对一个姑娘而言委实太过凌厉了。

    她正要劝和两句,却听老太太又道:“我们齐家担着江左第一世家的美名,自然万事都要做得周全体面,免得贻笑大方。那位方大人于敬臣有恩,确应当报答不假,只是除此之外,我看也不必再有什么旁的了。”

    齐老夫人扫了尧氏一眼,又看向沈西泠,:“方家丫头,你抬起头来。”

    这话一,荣瑞堂上众人的目光便齐齐聚在沈西泠身上。尧氏见稳不住老太太,也只得随着众人瞧过去,见那瘦削的姑娘瑟缩了一下,随后缓缓抬起了头来。

    她这一抬头,却让尧氏大吃了一惊!她原本还以为文文没受什么伤,哪料到瑶儿下竟那么重,将文文脸上抓出好几道血痕,连脖子上都有青紫的指印!

    这哪里还能称得上是孩子打架!便是市井上的泼皮作乱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尧氏再是性情宽仁,见到这等情景也忍不住责备地看了赵瑶一眼,赵瑶也自知理亏,此时诺诺地低下了头,不敢直视她舅母的眼睛。

    齐老夫人才不在意赵瑶怎么着,只打量了沈西泠一番,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心想这方家的倒的确是个美貌的丫头,不过也许正因如此,才会让她生了本不该有的妄念。

    老太太轻哼一声,看着沈西泠的眼睛,一字一句慢慢地道:“丫头,你岁数还,父母又不幸去得早,有许多道理恐怕还不太懂得,也没有人教你。如今你寄养在齐家,老身便算是受累,倒可以代你已故的双亲,教教你这为人处事的道理。”

    齐老夫人话得沉,又提起沈西泠已故的双亲,一字一句都像扎在人心上,只是她自己却浑然不觉这些个言语对人家是何等残忍,仍顾自教训道:“这人啊,活在世上都不容易,只要耳聪目明、能看能听,便总不免要生出些贪痴欲念来,此乃人之常情,不能算是什么错处。可这些欲念生出来以后,却并非个个能兑现成真,总有些东西是你得要看得清放得下的——若看不清放不下,非要把着这些个欲念不放,那便是愚妄,那便是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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