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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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之后,沈西泠便开始随着齐婴读书。

    平心而论,齐婴是位很好的老师。

    他虽然寡言,又很少能抽出时间给她评讲文章,但偶尔评讲时却都讲得通俗易懂。他还会给她看齐三公子和齐四公子的文章,两位公子虽并非笔力成熟,比起她还是强上一些,他二人不至于让她觉得高山仰止,反而更能学到东西。

    她看了他们的文章以后,齐婴又会给她看他亲自给两位公子改过的本,沈西泠于是慢慢从这些改动中体会进益的妙处,仅仅几日下来便所获甚丰。

    唯一的不美之处在于他很忙,时常会很晚回风荷苑,故而查验她功课的时辰一般就更晚。她经常要熬夜等他回来,有时能等到,有时等着等着会不慎睡着,是以忘室的内间她后来又在无意间睡了好几回。

    另,自从她跟齐婴读书以后便可以自由地出入忘室,有时候他不在,她便无拘无束地在忘室中找书看书;有时候他在,她就轻轻脚地摸进去取阅书籍。一开始她进来的时候他还会抬头看她一眼,后来习以为常,都不抬头了。

    相处时日一久,沈西泠便越发觉得齐婴不是个计较节的人,也没有那么多规矩,只要行事不逾越分寸,他都不会管束,这让她觉得很自在。

    这种自在让她鼓起勇气对齐婴主动提了相识以来的第一个请求:她希望能在忘室里也有自己一张书案,以便她在这里读书。

    虽然齐婴之前让她有什么事就直接跟他,可是沈西泠真的了以后心里还是颇有负担,怕自己太逾越,没想到齐婴听了以后很容易便应允了,次日就让青竹为她置办了一张书案。

    沈西泠自然为此感到开心,同时发现很多事情只要自己的态度和视角发生了转变,对事情的理解和感受也会跟着发生变动。譬如青竹吧,她原本觉得他很讨厌自己,因此一直怯于与他话,可自打她进了忘室读书,她和青竹见面的会便多了起来。

    青竹虽然少年老成,但到底也就是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童子罢了,有时也难免有些疏漏,沈西泠得闲的时候会帮着他烧给齐婴泡茶的水,有时在路上碰见他迷路也会尽量不着痕迹地给他指路,虽然青竹从未明明白白对她道过谢,可对她的态度也不像之前那样带刺了。

    沈西泠于是越发感到开心,感到日子真的开始越来越好了。

    另外一件值得提及的事情是,齐婴开始给她零花了。

    这事儿一开始实在让沈西泠受宠若惊。

    她如今住在他府上,吃穿用度一应都是他给的,倘若再从他那儿拿零花,未免显得脸皮太厚,她自然推辞不受。

    齐婴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只让她不要介怀,还:“你生活中的琐事我不能事事尽心,你总有些想要的东西,头有些银两自己就能置办,凡事不必再通过我,也便利些。”

    沈西泠仍是摇头。

    她如今在风荷苑过得很是舒适,并不缺什么东西,她时候日子过得很是拮据,如今可以是应有尽有,她完全没什么想要的。

    齐婴沉吟片刻,也退了一步,:“既然如此,那这样”

    他给了她一间布庄。

    那是他名下众多的私产之一,就在建康城中,场子不大,据每月的进项也很薄,于他而言是个无足轻重的东西。他将这间铺子给了她,让她将每月的七分利照旧归在他的私账上,剩下的三分作她的零花。

    沈西泠一听这话,有些动心。

    她其实并非不爱财,像她这样幼时过得拮据的人,尤其晓得银钱的珍贵,她推拒齐婴给她的零花,只是因为她不喜欢不劳而获,不喜欢平白从他上得额外的东西。可若得了这间铺子便稍有不同,她可以试着将它张罗起来,那三分的利钱便不算她白得的,可算是她的辛苦钱,虽然仍是在受他的恩惠,可总归要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一些。

    倘若她能将这铺子经营得好,待利钱丰厚了,不仅她得的更多,还能往他帐上添得更多,虽则他定然不在乎这点微薄的盈利,可于她而言,这也是个盼头。

    齐婴自然能看出来姑娘喜欢这个主意,此事于是就这么落定了。他平时忙于政务,并不会亲自管这些私产,有一大半儿的账都是尧氏在代为料理,只一半儿由风荷苑的一位姓丁的帐房在管,如今那位帐房正在外地收帐,要过几日才回建康,齐婴的意思是等他回来再让沈西泠跟他学着上。

    沈西泠很是欢喜,谢过了齐婴,受了他的好意。

    齐婴对此事则比沈西泠考虑得更多一些。

    她父亲生前为了保她平安,曾给过他两笔惊天的财富。他当时虽然收了,但其实也并无要占为己有的念头,这笔钱他最终还是打算还给姑娘。但沈相考虑得对,天下资财非权而莫能守,这笔财富太过惊人,对于如今的沈西泠而言是祸患而非幸事,在她长大之前,他还是暂且替她收着为好。

    他希望她能有一技之长,若她能学会驾驭财富,往后他也不必再担心她。如今他打算先拿这个布庄给她练练,她能做好那是再好不过,若是不行也不勉强,大不了他以后再给她想别的出路就是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一年一度的清霁山花会便到来了。

    沈西泠如今身份尴尬,又不好毫无顾忌地行于人前,齐婴便没有让她参加。沈西泠懂得这番道理,而且原本也不喜欢招惹是非,遂十分顺畅地答应了下来,留在自己的握瑜院里吃茶读书。

    几个丫头却不像她一般心大,子君便趴在桌子上一边吃毛豆一边苦着脸:“咱们真不能去么?就不能求求公子?后园的花开了满山,又艳又好看,今日还来了许多贵人,咱们跟着去见见世面也好呀。”

    沈西还没话,水佩便当先往子君眉心点了点,笑骂:“后园的花你哪天不能看非要今天看?贵人们的热闹也是你凑的?公子不能去就不能去,在这儿好生吃你的毛豆吧。”

    子君瘪了瘪嘴,一旁的风裳又道:“可是今日听真的很热闹,还来了好几位殿下呢。要我不去瞧瞧也是可惜”

    水佩闻言自然又将风裳数落了一顿,眼睛则一直偷偷往沈西泠那里瞟,怕自家姐听了子君和风裳的话也生出想去的意思,闹到最后白白让心里难过。

    没成想沈西泠神色平静,毫无心里别扭的样子,倒让水佩松了一口气。她怕风裳和子君再在一旁瞎念叨坏了事,便将两人赶了出去,:“姐要读书,你们两个别在屋里聒噪,要吃要都到外头去。”

    水佩在三个丫头之间素来话好使,风裳和子君与她年纪相仿,可是莫名都服她管,被她这么一赶,还真乖乖双双退出了房门。

    只是她俩一离开水佩的视线,便又开始冒出不安分的主意,两人一边分吃着毛豆,一边遥望着后园满山的粉樱,隐隐还能听见贵人们宴饮的交谈声与笑闹声,一时仿佛窥见了瑶池仙境,甚是心驰神往。

    子君吞了一口口水,觉得中的毛豆都不香了,看了一眼风裳,试探着问:“要不咱俩偷着去看看?”

    风裳眼神中透着动摇,但她比子君胆些,听言犹豫道:“啊?这这不太好吧,公子不是不让咱们姐去吗”

    子君打了她一下,:“只不让咱们姐去,又没不让咱们去!我昨儿还听碧玉姐姐花会的人不够呢,咱们过去搭把,顺便瞧瞧就是了。”

    风裳愈发动摇,子君趁势又:“错过这回又要再等一年,你不是一早就想去瞧瞧那位六公主长什么模样么?这回她也来了!这时候不看你什么时候看?”

    子君见风裳还在挣扎,于是加了最后一把柴,道:“到底,就算公子抓着咱们了,他那样偏爱咱们姐,连本家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儿都不怪罪,到时候姐给我们求个情,公子难道还能舍得拂了她的意?”

    这话一,风裳深觉有理,总算彻底放下心来,两个丫头你撺掇我我附和你,一同往风荷苑的后园行去。

    此日清霁山后园花色潋滟旖旎,芳菲无限。

    但见春山青翠,早春日光和暖微风拂面,满山的樱树正值花期,此时朵朵簇拥着盛开在枝头,偶尔清风拂过,便有书卷中常言的落英缤纷之景,甚是惹人怜爱。

    又见红云朵朵之下高朋满座,江左贵胄名士云集,宾客坐于软席之上,仆役行于繁花之间,堪称一副鼓瑟吹笙的盛世好景。

    今日这场面是尧氏亲自料理的,这位主母虽是官家出身,但在齐家操持场面已有二十多年,是不折不扣的此道高。眼下宾客如云,看似坐卧随意,其实哪一家人坐在哪株樱树下、哪一家应当同哪一家挨着、哪一家又不能同哪一家挨着,内里都有许多讲究,甚至连哪一家头顶的樱树大哪一家头顶的樱树都得细细思量,不可随意排布,着实是一门深奥的学问。

    尧氏将这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于是眼下便只见众宾和乐,而不见丝毫不睦。

    齐家是主,自然坐在一株极茂盛、又极靠近后山溪泉的樱树下,除了齐璋和尧氏,家中的孩子们也都来了,齐云夫妇及他们的独女徽儿、齐三齐四都在席间,齐婴不知是去哪处了,眼下尚不在。

    三大世家的位置挨得很近,韩家和傅家就在另外两旁。

    傅家人来得不多,只傅卓、傅容和他二人的庶弟傅然三人,傅家的长辈们却只来了几位旁支的,据是傅家主母最近害了病,傅卓的父亲傅璧便陪同夫人留在了家中,今日遗憾缺席;韩家人则来得多些,不仅韩守松亲自挟着夫人来了,甚至韩守邺夫妇也来了,韩非誉和韩非池兄弟俩也在,另还有几个家中庶出的子女。

    几家人围坐树下言笑晏晏,推杯换盏和乐无比,围观的众人见此,只觉得这等场面真是富贵无极,区区三株樱树下,却纠集着整个江左最有权势的三个家族,他们执掌着整个江左的财富和权力,就算比起大梁天子也丝毫不逊色,只要他们起心动念,甚至能左右整个天下的局势。

    离长大还剩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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