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会(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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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时,萧子榆被他堵得不出话来。

    她自同他一起长大。

    他是四哥的伴读,她从就与他相识。她那时候听齐家的二公子是怎样怎样的出类拔萃卓乎不群,原本并不以为意,结果头回在上书房见到他就挪不动窝了。那时他走在四哥身后,一双好看的凤目微微垂着,在她大声叫她四哥的时候轻轻抬眼朝她看了一眼,她从此再就没从那双眼睛里走出来。

    从那以后她就一直跟在他身边,每回去上书房,她嘴上是找四哥,实则都是去看他。

    她一直喜欢他,从她还是个女孩的时候就开始了,她从来都不掩饰她对他的爱意,如今更是闹得人尽皆知。她当然知道大家都在背后如何非议,无非就是那些话,她不知廉耻,她自轻自贱。她却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只在乎他的意思——她只想永远都和他在一起。

    如今满建康城的贵女虽然一多半儿都喜欢他,可却没有一个敢同他示好,因为都知道她萧子榆有朝一日终会成为他的妻子。他们眼下虽迫于形势不能成婚,可她心里其实早已将他视作自己的夫婿、她最亲近的人——可是眼下他却,这是他的事,让她不要管。

    萧子榆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肝火大动,:“这怎么就是你自己的事了?这也是我的事!你我往后是要成婚的,这事儿整个建康城谁不知道?你养个丫头片子在府上,我怎么就不能管了?”

    话一出口,萧子榆立刻就后悔了。

    她知道齐婴一直都对两人的婚事不置可否,四哥也告诉过她,齐婴当她是妹妹,无意同她成婚,如今她拿这莫须有的婚约事,他定然不买账。何况她也意识到此时自己不应当用这样的口气跟他话,他这人虽然大部分时候软硬都不吃,但软总比硬要来得有用,她这样只会适得其反。

    但话一出口,便是覆水难收,萧子榆却怕他更生气,急着要将水舀回来,她一看齐婴眼神更冷下来,心中立刻慌了,怕他出什么伤自己心的话,连忙当先:“我也不是非要管不可,只是,只是你知道我的,我心中压不住事——我今天知道傅容骗我,已经很生气很难过了,结果又听她告诉我这个什么方筠的事儿”

    “我真的做不到无动于衷,我实在我实在太喜欢你了。”

    她四哥曾经嘲笑过她,她平白生了一副妩媚勾人的狐狸相貌,实则全然没有一个狐狸精该有的做派,性情忒是直愣。倘若能学会段心、拿捏拿乔,必然就能将齐敬臣收服,再不济也能更得他喜欢几分。

    可她就是学不会,她就是一瞧见他便失了理智,只能像个巴儿狗似的围着他打转。

    她也没有办法。

    实则萧子桁得不对,齐婴之所以待萧子榆还颇有些耐心,也是因为她这耿介的性子,若六公主真如四殿下指点的那般做了,反倒不灵。

    此时萧子榆一番剖白情真意切,齐婴虽然无意同她成婚,却也不好再对她冷脸。她是他从看着长大的妹妹,又是身份尊贵的公主,只要她不太逾越,他也无意跟她为难。

    他不想再跟她纠缠此事,只叹息了一声同她:“今日花会,后园亦有许多琐事,我得回去了,公主要尚有雅兴不如与我一道回去,若是累了,便先行回宫吧。”

    萧子榆听出他的逐客之意,心里有些难过,可是见他没有彻底冷脸,心中又稍稍安定。

    她想了想,点了点头,看着他:“嗯,你先去忙”

    顿了顿又问:“那你能把她送走吗?”

    齐婴看着她,眉头又皱起,依然答:“我已过,不可能。”

    萧子榆垂下头,心中又是生气又是难过,最后伤情压过了所有其他的情绪,令她泪意翻涌,她哭着:“敬臣哥哥,我知道你也许还没那么喜欢我,可是可是你也不要喜欢别人好不好?我我真的受不了”

    她哭得凄惨,让齐婴觉得无言,眉头又不禁锁得更紧,甚为无奈对她:“殿下在想什么?她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哪里来的男女之情?”

    萧子榆仍在抽噎,乍然听了这话却觉得惊喜,她抬起头看着齐婴,见他神情恳切,并不像在假话,她便有些信了,可还未放心,又一边哭一边问他:“你你的是真的?”

    齐婴叹了口气,答:“自然是真的。”

    萧子榆破涕为笑。

    她总是这样没出息,轻易为他一句话就死去活来,而他稍微一句好听的话,她就又会轻易地感到欢喜。

    她知道他的是真的,她的敬臣哥哥是君子,这样的事,他不会骗她。

    萧子榆于是又高兴起来,擦了擦眼泪,又同他道:“那你要留她到什么时候?她现在勉强还算个孩儿,那往后呢?往后她长大了呢?”

    这个问题当时其实把齐婴问住了。

    他从没有想过沈西泠长大后的光景,更没想过她长大以后他该拿她怎么办,此时乍然被问到,他也有些恍惚。

    只是眼下在萧子榆面前,他总不好沉默,于是想了想答:“等她长大了,自然就离开了。”

    风过无痕,芳菲满庭。

    花木掩映中,谁都不知道,曾有另一个人悄悄来去。

    后园繁花仍盛,花会尚未结束。

    六公主和傅家姐虽然惹出了一通热闹,将这江左一年一度的盛会搅和得乱了一乱,但这曲水流觞毕竟会难得,又是举子们扬名立万的富贵天梯,他们自然舍不得错过,是以这花会在短暂的混乱过后又接着续了下去,男子们凡于文章上有些才学的,都聚在了清霁山的溪泉之畔,一时赛诗饮酒,坐卧高谈,一派令人景仰的江左气象。

    趁着众人的眼光都聚集在另一端,傅容便总算能避开他人刀锋般的视线,独自一人转到后山的另一边,寻了一株冷清无人的樱树,独自抱膝坐下。

    众目睽睽之下被六公主掌掴,自己的心思又被人彻底拆穿,这事儿不论换到哪一家的贵女身上,此刻恐怕都很难消受,脆弱些的姐恐怕要去削头发上吊,就算那泼辣些的,也大抵难免要哭上一哭。

    可傅容不同。

    她不但没有要做姑子或是寻死的念头,甚至连眼泪都没掉上一滴,此时独坐在樱树下,也并非心中郁郁,而是在静静地思索:自己往后当怎么办。

    如今她已瞧出齐婴对自己无意,她不能在他这棵树上吊死,她得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只是今日萧子榆这么一闹,纵然她可以倒打一耙是六公主冤枉了她,可无论怎么着,此事还是于她名声有损。

    她是贵女,名节便是她的性命,一旦名节有损,她的婚事又该怎么安排?

    傅容正沉思,却忽而听得一个男子笑道:“我就怎么四处都没瞧见你,原来是独自到这儿躲清闲来了?”

    傅容闻声回头,见山石后走出一个男子,一双桃花眼比满山花色更招眼,笑时一副狐狸相。

    是四殿下萧子桁。

    他的妹妹刚刚掌掴了她,但傅容眼下却并未对他露出介怀之色,十分自然地朝四殿下笑了笑,随后便预备站起来向他行礼。

    萧子桁当然是不喜欢旁人这样拘礼的,一边朝她走过来一边摆摆,笑道:“别别别,你坐着就是了。”

    着,自己也走到树下,同傅容并肩而坐。

    傅容笑了笑,依言坐着并未起身,又侧头看向萧子桁,问:“殿下怎么来这儿了?我瞧他们曲水流觞正是热闹的时候,殿下不同去么?”

    萧子桁靠在树上,两条腿岔开坐着,一副洒脱放浪之态,笑答:“作诗论经这种事不是我的本行,要是只喝酒我就去了。”

    傅容掩唇一笑,没有话。

    萧子桁看她一眼,眼神中有一丝审视和兴味,打量了她片刻,道:“你倒是有趣,碰见这样的事儿也能不恼,还在这花会坐得住?”

    傅容回望他一眼,觉得他此时的调侃语气十分轻慢,作为打人者的兄长而言,这样的言行是有些冒犯的。

    傅容克制着心中不舒服,平静地道:“我还以为殿下来此是代公主致歉的。”

    萧子桁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她都长大了,自己会对自己做的事负责,我代她道什么歉?”

    “何况,”他扫了傅容一眼,眼中倏然露出一丝邪气,“她也未必冤枉了你吧?”

    话到此,傅容面上虽然不显,眼底却露出冷色,心这四殿下原来是来替他妹妹出气的,是嫌弃他妹妹方才往她脸上甩的那个巴掌不够狠,想亲自再来补上一补?

    萧子桁一眼瞧出她眼中露出的冷意,扬眉笑了笑,:“你别误会,我并无别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傅容静静看着他,问:“殿下好奇什么?”

    他笑一笑,斜她一眼,:“好奇你们一个个怎么都喜欢敬臣?”

    傅容瞧见他虽然脸上在笑,可眼中却并无什么分明的笑意,她不禁微微挑了挑眉,对四殿下此问感到些许诧异。

    齐婴是四殿下伴读,两人算是一起长大的,她素来以为四殿下同齐婴之间关系十分亲厚,可如今见他这个神情,却又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傅容收起眼中的疑色,淡淡一笑,答:“公子绝世,又有哪家女儿能不动心?”

    萧子桁望着傅容,见她嘴上虽然着动心,可眼中一派清明,全然不同于他那妹妹每每提及齐婴时的狂热之色,心中愈发觉得有趣,遂朗声而笑,道:“傅容,我一早就知道,你跟旁人是不同的。”

    他眼中有种奇异的亮色,像是瞧见了什么极有趣的物什,令他有些亢奋,傅容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于是更加强烈起来。

    她不明白四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他眼中的那抹亢奋有些让她心惊。

    世人都四殿下放浪形骸,除了一个显赫的母族,其他都不如三殿下出类拔萃,可他方才那个眼神,却让傅容心中疑窦丛生。

    她尚且来不及深究,便瞧见萧子桁站起了身,此时正低着头看向她,面容隐没在背光的阴影里。

    他:“傅容,你是个聪明人,等你想明白了,记得来找我。”

    完,他转身消失于山石之后,就像来时一样突兀。

    傅容坐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怔愣。

    ——等她想明白?想明白什么?

    她沉默着,脸上神情闪烁。

    花会这一章到这里就结束了,文文还差两章长大,后面两章相对比较短,感情线多一些~

    另外叭叭两句:这一章人物出现的比较多,有一些走向也在这里露了个头,感兴趣的读者或许可以猜猜后续的发展

    虽然这个故事在我写之前我就有预感又沉又不好写了,但是真的写起来才发现比我想象得更沉更不好写人物偏多关系又偏复杂,个体的转向分流可选择性也很多,我时刻担心越写越崩,让一些本来很有魅力的人物巨巨巨垮就只能许愿别这样吧

    以及,这个故事真的是慢热,我那天自己一看也震惊了,什么破二十多万字了还没开始谈恋爱!是不是要气死爷!坦率来讲我也是想让他俩立刻给我谈甜甜的恋爱的,走什么流程直接结婚好吧,眼一闭心一横打上“x年后”它不香么,你好我好大家好。可是又觉得这样做很对不起他们俩,他们之间的感情比单纯的爱情更厚实,可能更像是一种羁绊?总之是一种作者本人看了都定不了义的水平,所以好几回我还是放弃了直接x年后的做法,又掉过头来写一些可能很多读者不是那么喜欢的情节。想要去构建一个尽量还k的世界,以便让我爱的人物们在那里生活,同时展现他们自己的魅力——然后搞着搞着就慢热了

    更恐怖的是这个破它不仅慢热它还沉重!我自己写的时候都会觉得有点揪心,读者看的时候必然更加辛苦。我特别能了解这种感受,这个故事一直无法给人安全感,而且缺乏几乎所有让人喜欢的元素,无论是写还是看都有点儿挡。需要解释的一点是,我并不是为了写沉重去写沉重,而是他们两个在那些沉重当中心翼翼的靠近和触碰感动到了我,那样的甜蜜吸引着我一直想把这个故事写下去。就算那么沉重又怎么样呢?就算那么艰难又怎么样呢?我那么爱你珍惜你,所以就算全世界的苦难都降临到我头上,我也还是要去找你——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害,其实第三卷还是又轻松又甜的,我最近每天写得都挺舒服嘻嘻

    所以就真的特别特别感谢追文的大家,以及经常留评扶贫的天使,大家真是太好了,能来陪我完成这样一个又慢热又沉重的故事。我只能一直鞠躬一直谢谢。

    谢谢谢谢。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