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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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分曹之中专司监察的朱玮朱大人闻言答道:“回大人,峥宁尚在临川郡办事,听是被一些事绊住了,眼下还未回建康。”

    枢密院十二分曹之中若论资历和地位,尤以徐峥宁和朱玮二位大人为翘楚,一司密命,一司监察,二人相识共事已有近二十年,不单公事上合作无间,私交亦甚笃。

    朱玮年纪较徐峥宁稍长,身长、面白,嘴角常带笑,乃是朝堂之上远近闻名的笑面虎。他领的监察之职明面儿上一听与御史台有些相撞,实则却比御史台管的宽多了,尤其暗查叛逆,一旦被这位大人盯上,大半连廷尉都不必进了,直接就可以上断头台。

    经朱玮朱大人这么一提醒,齐婴方想起了年前他曾委任徐峥宁去各郡县调查骚乱暴动之事,旨在抓住背后搅浑水的高魏细作。这事儿毕竟是不好办的,徐峥宁想必也有些为难,至今还未收尾折返。

    他对朱玮点了点头,未再问起徐峥宁,转而同十一分曹议起战事。

    今年的魏国尤其安分,倒并非他们不想打仗,实在是国库空虚、打不起来。

    高魏虽兵强马壮,但并不富庶,连年南下征战已经使得百姓苦不堪言,各地的暴乱比他们大梁多上两倍也不止,内政乱成了一锅粥。何况他们国内将相不和,吏治也不甚清明,如今只平内患都已分身乏术,这便给了大梁一个难得的喘气的会。

    然而这样的局面并不让齐婴觉得安全,反更添忧虑之感。

    倘若高魏无法解决他们自家的内患,又不甘心王朝崩溃,那必然就会试图将矛盾转嫁于外部,届时掀起新一轮的战争便成为了他们最佳的选择:毕竟一旦有了外敌,大魏的百姓就会同仇敌忾将大梁看作唯一的仇敌,彻底忘记他们自己的国家和朝廷是如何的破败不堪。

    更让齐婴担心的是,一旦魏国的局势恶化,顾氏和邹氏就有可能握言和,而倘若他们将相之间的裂痕消失,大梁还能否继续抵御高魏的铁蹄就成了未知之数。

    这是一场艰难的博弈。

    十一分曹各自回禀着自己辖下的事务,齐婴一一听着,陷入沉思。

    议事至未时三刻才结束,等齐婴回到自己的公廨时已经近申时了,而直到那个时候他还不曾用过午膳。

    青竹心翼翼地拎着食盒进了房门,又心翼翼地搁在公子的桌案上,恭谨地在他身边欠着身,试探着:“公子请先用膳吧,已近申时了。”

    当时齐婴上还握着一份卷宗,他看得专注,只摆了摆示意青竹退下。

    青竹当然明了公子的意思,也知道自己劝不动他,但

    青竹抿了抿嘴,暗中瞧了一眼公子,颇有些为难地:“公子这是方姐送来的,她让我等公子用完再把食盒送出去给她,这”

    这话一,公子的目光便从卷宗上移开了。

    他扫了一眼桌案上的食盒,眉头微微皱起,问:“她亲自送来的?”

    “是,”青竹躬着身低着头,“如今人还在外头等着。”

    齐婴听言似乎愣了一下,又慢慢将上的卷宗放下,犹豫了片刻,抬将食盒打开。

    糯米藕、炒紫甘蓝、山药乌鸡汤都是养胃的。

    是她亲做的,有他所熟悉的香气。

    他陷入了沉默。

    青竹有些拿不准公子的意思,他的沉默也让他无所适从。他忍不住悄悄抬眼看了看公子的脸色,见公子神情平淡、让人看不出丝毫端倪,可眼神又依稀有些复杂,更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青竹不免忐忑地等了半天,却见公子又将食盒的盖子合上了。

    那是沈西泠亲做的,他却似乎没有要用的意思。

    青竹心中愈发惶恐,又见公子站起了身,声音略显淡漠地问:“她在哪里?”

    沈西泠在枢密院官署后巷的马车上,水佩和六子陪她一起来的。

    她除夕那天就想好了就主动出来找他,只是思来想去,觉得本家人事复杂,她贸然过去很容易给他招惹麻烦,便一直耐着性子等到他休沐结束来官署找他。

    枢密院是威严之地,她不敢进去,也是怕耽误他的公务,就只能远远地躲在后巷、躲在自己的马车上,给他送了一个食盒,期许他用了她做的饭后便能意识到近来对她的冷落,继而会肯出来见她一面。

    把食盒送进去可是很不容易的,她求了青竹好一阵。

    青竹年纪虽然不大,但脾气却是很大的,她赊欠了许许多多为他指路的恩情才换得他点头,将她的食盒送了进去,可直到申时也不见齐婴出来见她,甚至青竹也没出来回一个信儿。

    水佩是很不忍见自家姐这样久候的,她更唯恐她伤心,便在马车中苦苦劝她,劝她早点回风荷苑去。

    水佩:“公子许是近来公务太过繁忙了,抽不出工夫来也是有的,不如咱们先回去吧,等公子忙过这一阵,总能见得上的。”

    沈西泠自然知道水佩所言有理,更知道如果齐婴打定主意不见她,她是怎么也没有办法见到他的,像这样久久等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只能平白让自己受累罢了。

    可她就是不想离开。

    她两月未见他了,自从三年前跟在他身边,他们还从未有过如此之久的分离。

    她有些受不了了。

    沈西泠力持着平静,笑着对水佩摇了摇头,:“再等等吧再等一等。”

    水佩望着自家姐强颜欢笑的面容,心中叹息,想着:等到什么呢?倘若公子一直避而不见,难道要一直这么不管不顾地等下去么?

    水佩暗暗叹息,还要再劝,哪料话尚未出口,便听见马车外传来六子惊喜的声音。

    他叫了一声“公子”。

    六子的声音一传进来,水佩就瞧见自家姐的眼睛亮了,那双先前本有些暗淡的妙目一下子光彩照人,美丽得让她一个女子都难以直视。

    她也替她高兴,笑着给她递了一个眼神儿,随后便主动自己下了车,同许久未见的公子见了礼。

    公子并未应答,只是面无表情地上了车。

    水佩望着在公子身后垂下的车帘,不知为何心中忽而涌起一阵不妙的预感,隐隐觉得今日的这次相见或许并不会如自家姐所想的那般顺遂。

    马车之内,沈西泠终于见到了齐婴。

    两月未见,他并无什么变化,仍是俊美矜贵的,真要有什么变化的话,大概是看起来更加清冷了,沈西泠心想这也许是他们有段日子没见的缘故,是以她才觉得他疏远了,等几句话就会好的。

    他坐在车内另一边,与她相对,距离不远不近,刚坐定便随口问她:“怎么过来了?”

    他话语中并无责备,但也并不见什么欢喜,令沈西泠的心微微一揪,又生出一丝淡淡的失落。

    她其实本来指望着他会有点惊喜的,起码,会有一点点高兴。

    但显然并没有。

    沈西泠抿了抿嘴,努力平复着心中的失落,随后挽起一丝笑,答:“我今天出门看生意,顺路经过这里,就想着过来看看”

    这当然是谎话,她是特意过来的,还在门口等了足足两个时辰呢。

    齐婴也听出这话不真,但他没有什么反应,只点了点头。

    沈西泠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又问:“公子用过午膳了么?还合胃口么?”

    她话问完,心中则感到一丝吃力。

    以往她跟他话,他虽然也是话少的,可总会用那种温柔又带着赞许的眼神看她,似乎总在鼓励她话,每每都令她舒服又欣喜。可今天他那样的眼神消失了,这便让他一下子显得威严又冷漠起来,让她感到不知所措。

    她又听见他:“还没,之前有些耽误了时辰。”

    到这里,他又无话了。

    沈西泠心中的吃力更加明显起来,但她没有放弃,又继续努力地找话:“哦,那那饭菜是不是冷了?冷了还是不要再吃了,对身体也不好——怡楼就在附近,我让人做些新鲜的送来?”

    这回他的话更少,只了一声“不必”。

    沈西泠来时一颗涨得满满的心,仿佛被一根细细的针扎破了,于是一点一点变得干瘪起来。

    她垂下了头,不知道该继续什么。

    他以前从不曾让她这么狼狈为难,他都会照顾她,他会让她一直觉得她是被他偏袒爱护的。

    因此她其实没有能力应对眼下的这个局面。

    齐婴看了她一眼,沉默了片刻,问:“你今天过来是有事要找我?”

    也许她的生意碰上了什么为难之处,需要找他帮忙。

    这句话似乎勉强能拆解出一点点关怀她的意思,沈西泠心中一软,又觉得眼底一热,眼泪几乎一下子就要跑出来。

    她觉得眼下她如果哭出来的话一定会非常难看,她不想那样,于是死命地克制住,只是抬目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有,我只是来看一看。”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我只是很想你。

    她并未把这些话出口,但她的眼睛自懂得代替她的口舌替她话,那样含而未露,那样朦胧依恋。

    是他最熟悉的,那种欲言又止的眼神。

    他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别开了眼,:“嗯,以后无事还是别来这里,官署毕竟与别处不同。”

    他话得冷情,以至于令沈西泠瑟缩了一下。

    她不知该怎么答,便只有垂下眼帘,讷讷地点了点头。

    齐婴扫了她一眼,又默了默,:“既然无事,那我先走了,你也快些回去吧。”

    他好像真的很忙,话一完便似要起身离去,令沈西泠有些猝不及防。

    她一时没有忍住,下意识便伸拉住了他的袖子,口中颇有些急切地问:“那公子何时才回风荷苑?”

    我们何时才能像以前一样呢?

    齐婴回过头看了看她,又扫了一眼她拉住他衣袖的莹白的指,沈西泠感觉到他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指忽而松开了。

    她为自己那一刻的反应怔愣住了,怔愣了很久,随后懵懵懂懂地看了看自己的,又看了看他,神情显得有些空。

    那时他眼中似乎划过了什么情绪,又似乎没有,令人看不明白。齐大人一直是晦涩难懂的,只要他不想,这世上也许根本没人能看懂他。

    他低着头看她,神情依稀变得温和了一点,并不很明确,只是一点点,对她:“最近回不去,大半在官署或是本家,过一段日子回去。”

    写这一段的时候又想起了第一卷,这两个人总是很相爱又很纠结

    (朱玮这个人之前提到过不知道还有没有天使记得~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