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1)
自后巷马车上与齐婴匆匆一面之后,沈西泠便陷入一种茫然自失的情绪。
她读不进书、看不进账、吃不进饭,乃至于连逗弄雪团儿的心思也没有,终日只是恹恹地,令人一见便深觉心疼。
这中间宋浩堂来找过她一回,与她起生意上的纠纷,她强打精神听了,无非还是行会屡屡从中作梗、阻断她与其他布庄接洽之事。如今形势不妙,行会来势汹汹,有一些原本与她合作的布庄生了退却之心,大抵也是迫于压力不得不低头,开始同她划清界限,也有一批人极为硬气,抱定主意要同行会做对到底,还坚持与沈西泠共进退。
因行会暗中使绊,各位掌柜都承担了不少亏空,沈西泠感激他们的义举,从怡楼的账上调出一笔银子来填布庄的洞,虽不能彻底填平,但总也算她一个心意。
这事儿告一段落之后她便很少再出门,终日待在风荷苑不见人,丫头们见她消沉,都暗暗心焦,各自想着法儿逗她开心,却都没有什么起色。
她不仅不快活,而且还不大吃得下饭,本来就吃得少,如今更是如此了,没过多久人就瘦了一圈。子君每顿饭都变着花样儿给她做,她每回都作出喜欢的样子,可只动几筷子就不再吃了。
丫头们都能瞧得出,她并非有意不想吃,是真的吃不下。
那是心病。
丫头们都很忧心,眼见着自家姐一日一日消瘦下去,都觉得这样不是办法,最后还是水佩有魄力拿了主意,叫六子去找白松白大哥项,请他想想办法,看能否在公子跟前递个话。
她们几个人一开始其实没抱什么指望,尤其是水佩那天亲眼瞧见公子的冷清之态,便尤其悲观了,不成想她白天才打发六子去找白大哥,次日别第就来了一位贵客。
来人是主母尧氏。
齐家主母的忽然造访令风荷苑的一干人等都甚为意外,毕竟以往这位主母是很少到风荷苑来的,即便来也都是公子在的时候,从未如这般忽然登门。
沈西泠是最意外的,此外还有些慌乱,尧氏来的时候早已日上三竿,可她昨夜辗转反侧很晚才睡着,那时还没来得及起床洗漱,一听人尧氏来了,赶紧急急忙忙地起来收拾,收拾得马马虎虎便赶去正堂见人,结果一出内间的门便听尧氏已经到了握瑜院,正在她的花厅坐着呢。
沈西泠心中惴惴,努力平复了一下微乱的呼吸,又转进花厅去。
花厅中尧氏正坐着逗雪团儿玩儿,猫儿在她怀中温顺得很,讨得尧氏很是开心,还想给它喂果子吃,只是雪团儿挑食,不大买账。
尧氏正笑着叱这猫儿挑剔,一抬头便见沈西泠走了进来,便与她笑道:“文文起来了?来,快到我身边坐着。”
沈西泠上前略有局促地向尧氏行了礼,又听尧氏摆了摆:“你啊,就是太守着规矩了,在我面前还这么讲究做什么?”
她把雪团儿放到地上去,家伙便一溜烟儿跑了,风裳抱起它出去了,尧氏又拉过沈西泠的,上下打量她一番,眉头皱起,:“真是瘦了不少,怎么不好好吃饭?”
沈西泠并不知道几个丫头背着自己给齐婴那边送信儿的事,此时一听尧氏的话便觉得有些茫然,觉得她那句“真是”好似是早听人过了她的近况似的,一时便有些接不上话。
尧氏看出她的迷茫,笑了笑,:“是敬臣让我过来看看你,他听你最近寝食都不甚好,很是记挂你。”
沈西泠一听回过了味来。
齐婴久未回风荷苑,怎么会知晓她的近况?定然便是她身边的人去找过他了。
她抬眼看向水佩,水佩立刻半低下头,她便明白了。
沈西泠心中一时也滋味难辨。
她自然是感激姐姐们如此帮她的,但又觉得这样痴缠他终归是有些不好,何况痴缠了半天他也并未回来,反倒劳烦尧氏特意跑了一趟,这就更是不好了。
她对尧氏心生歉意,:“有劳夫人特意看望,我其实一切都好的。”
尧氏瞧了她一眼,露出不赞同的眼神,:“哪里都好了?你又瘦了许多,本来就没几两肉,如今我都担心一阵风就要把你吹跑了。”
沈西泠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而这个动作则越发能让人感到她的瘦削,尧氏瞧了着实有些心疼,一转念,又想起昨儿夜里敬臣来找自己的光景。
他入仕之后就很少找她这个母亲私话了,昨夜却到嘉禧堂去了一回,问她明日能否抽出工夫去风荷苑探望探望文文。
尧氏其实早觉得奇怪了。她这儿子自打三年前开始养了文文起便鲜少再有回本家住的时候,若非逢年过节或是实在诸事繁忙甚至都很少在本家露脸,近来却一连三月日日都住在家里,自然令尧氏生疑。
她打量了儿子一眼,问:“文文是出了什么事?你自己怎么不回去瞧?”
齐婴没有答话。
尧氏是最熟悉他脾气的,见状叹了一口气,又觉得有些好笑,:“怎么的了,你们这是吵架了?”
她这儿子自来少年老成,鲜少有失态之时,彼时逢她这么一问,却露出了些许不自在的神色,又:“没有,母亲多虑了。”
尧氏闻言一笑,:“没有?没有你怎么见天儿地住在家里,一天也不回那边了?原来不是记挂文文得紧,一天不回去看看都不放心么?”
齐婴闻言又不话了。
尧氏叹了一口气,深谙穷寇莫追的道理,也不再挤兑他,心里却又有些担忧。
她瞧得出来,敬臣心里装了事,他虽然面上一派风轻云淡,但又怎么瞒得过她这个做母亲的眼?而且他近来也瘦了,原先南北打仗的时候他都不曾这样瘦过,可见眼下他心中是不好过的。
尧氏拍了拍齐婴的背,:“好好好,我明日便去替你瞧瞧,不过你要先同我,你们之间到底怎么了?”
齐婴回望母亲一眼,又垂下眼睑,仍然:“的确没什么。”
此外再无话了。
尧氏只觉得她这个儿子千般好万般好,就是这个有话不的毛病委实令人生气,又觉得他方才那个眼神颇有些沉重,令她心里也跟着难受。
她回过神来,又瞧了一眼此时面前坐着的文文,也是同敬臣一般瘦得厉害,心中无奈之感愈盛,转念一想,又觉得既然从敬臣那里问不出什么,倒不如从文文这里试试,兴许还能多知道些内情,便:“我也瞧得出你同敬臣之间是闹了些别扭的,他自来话少,问什么都问不出来,不知文文可愿意同我?逗个闷子也好,出来总是心里敞亮一些。”
尧氏慈眉善目,勾得沈西泠心中一动,一时也生出想同她倾诉的心思,只是她左思右想,又实在不知齐婴为何突然疏远起她了,明明这中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感到委屈又无力,指又绞在一起,沉默了半晌后照实:“我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姑娘神情委屈,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真让尧氏看得心疼不已。
她赶紧将姑娘揽进怀里,眼前又一下子浮现出三年前她跪在老夫人的荣瑞堂上的样子,彼时明明受了那样大的委屈她都一滴眼泪不掉,如今只是提起敬臣而已,她便快要哭了。
尧氏心中感慨,觉得他们之间的情意果然是极深的,又暗怪自家儿子处事不当、惹得人家女孩儿如此伤心。
她轻轻地拍着沈西泠瘦削的肩,宽慰道:“好丫头,可别掉眼泪,既然什么都没发生,那便是他的不是了,好端端的突然冷着人,恁的可恨!”
沈西泠吸吸鼻子,抿了抿嘴又:“不不是他的错,也或许是我做错了事不自知”
尧氏听言失笑,:“这样还要替他话?我那儿子是何等不讨喜的脾气我会不知道么?必然就是他的错,你别护着他了。”
沈西泠听言低下头,又不禁脸红了。
尧氏见她情绪平静了下来,一笑,松开了揽着她的,又叹了口气,:“敬臣是个心硬的人,但对着家里,大多时候又都是嘴硬心软的。他近来或许是遇着了什么事、对你疏于照顾了些,但他心里一定很记挂你,不然也不会找我过来看你,你是不是?”
沈西泠眨巴眨巴眼睛,点了点头。
尧氏笑了笑,疼爱地摸摸她的脸儿,又:“他还一直记着你行笄礼的事儿呢,隔一段日子就要嘱咐我一番,大大的事儿都要操心,可把我烦死了——我告诉他了,要是真这么不放心我操持,那他就自己来,可算堵了他的嘴!”
一番半真半假的抱怨逗得沈西泠失笑,花厅中伺候的丫头们也都笑了。
尧氏见姑娘一笑,美得像是开了花儿一般,心中愈发觉得养女孩儿好,又哄着她:“就是,笑笑多好,往后可不兴再掉眼泪。”
顿了顿,又似乎才想起了什么,“哎呀”了一声,对沈西泠道:“瞧我这记性,今日来除了看看你,另外还有件要事呢。”
她侧过脸看向自己从本家带来的婆子,吩咐道:“快,快叫丫头们把东西拿上来。”
沈西泠不明就里,不知尧氏带了什么来,过了片刻又见一排本家来的丫头捧着什么东西鱼贯而入,定睛一看,才见她们上捧着方方正正的托盘,上面是她行笄礼时应着的采衣采履、素衣襦裙、曲裾深衣及大袖长裙礼服,另还有钗环若干,一应都是精美无匹。
沈西泠没想到尧氏的筹备会精心到如此地步,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又是同他们无亲无故的,哪里配得上这样的厚待?如此隆重的礼服,正经的世家贵女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她又如何配得上呢?
沈西泠一时又是感激又是惶恐,看着尧氏想话,尧氏却先一步堵了她的嘴,半真半假地训她道:“你可莫什么推辞的话,我本来就是喜欢女孩儿的,哪成想家中一连四个都是儿子。原以为命里没有女儿缘,可偏巧你来了,这便是定数,我偏要好生给你操持一番,不许你不要。”
沈西泠真不知什么才好,还要再拜谢,又被尧氏扶住,她笑道:“东西虽是我置办的,银子却是敬臣掏的,你要谢还是谢他去吧,可谢不着我——来,快先瞧瞧,这些式样你喜欢不喜欢?若不喜欢还能再改呢。”
别人家都是婆婆通过儿子和媳妇维持关系,就你们家儿子靠婆婆讨好媳妇(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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