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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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筠哥儿,此番要叫你父兄受累了。”陈氏摩挲着摁着扶手上的兽头,恨不得把那兽头当成宋氏,一把掐死。

    “老太太,您这话,可就见外了。”赵筠谦逊地低着头,准备跟随孙氏去关银子。

    “慢着!”帘子外传来一声呼喝。

    赵筠认出是靖国公府大老爷柳徽的声音。

    陈氏蹙眉,“这才什么时辰?大老爷怎么回家了?”边上一个伶俐的丫鬟走来,声地:“老太太,是宋姨娘娘家的厮,跑去衙门里找了老爷。”

    “哼,我就知道他是为那个八百两银子买来的狐媚子撑腰来的。”陈氏恨铁不成钢地掐着扶手上的兽头。

    丫鬟的声音虽,但屋子里静得一根针掉下来也听得见,于是,二太太应氏戏谑地瞥了孙氏一眼。

    孙氏不动如山,仍是一副温婉和柔的模样。

    门上的帘子起,柳徽走了进来,斜睨了赵筠一眼,“你们家,就是这样办事的?”

    “晚辈惶恐,还请大老爷指教。”遇上节外生枝的事,赵筠也只能装老实人。

    陈氏道:“老大,人家为咱家分忧解难,你不奖赏人家,怎么一开口,就排揎起人家来?”

    柳徽给陈氏请了安,起身后,淡淡地:“老太太,这种事,万万不能做妇人之仁。”

    “那,以你之见呢?”虽靖国公仍精神矍铄,但他毕竟是年过古稀的人了,料想一二年内,这偌大的国公府就要由柳徽继承了。陈氏作为一个曾在沙场征战过的女中巾帼,望着越来越不驯服的长子,不由地怒火中烧。

    柳徽道:“此事,万万不能遂了那起子人的心意!据儿子,就叫朱秀安夫妇登门,拿了我的话,叫那李家速速和宋十一定下婚约。两家结为秦晋之好,料想,就算李家上下得了失心疯,也不敢和咱们柳家作对。”

    “老爷,万万不可!”孙氏上前一步,忧心忡忡地,“李家若想和宋家联姻,事情就不会闹到这个地步了。此举,恐怕会惹恼了江南举子,‘少年’矜贵,那些老举子就算了,新中举的,哪一个不是意气风发、自信满满,个个都以为自己是旷世奇才,此举了他们的脸……”

    “呵,拜在我门下的江南举子如过江之鲫,我还怕他一个无名之辈?”

    “老太太,”孙氏只得求陈氏出声。

    应氏微笑道:“大嫂子,大哥的才是正理。咱堂堂国公府,岂会被一个举人威胁到?就算康国公府叫人上书弹劾咱们,难道,咱们是吃素的?这一次低了头,叫人嘲笑咱们软弱无能,后头欺负咱们的人,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陈氏心头的怒火一扫而去,和蔼可亲地望着柳徽,“你是男子汉,没有我们的妇人之仁,那么,就听你的吧。”等你磕得头破血流,就知道,什么叫做姜还是老的辣,什么叫好汉不吃眼前亏。

    柳徽扬声道:“听见老太太的话了吗?朱秀安,你两口子挑出四匹尺头来,跟着筠哥儿去李家求亲。”

    “是。”

    出了靖国公府,赵筠和靖国公府的管家一同坐在马上,赵筠悠然地看着街上缩头缩脑的行人,瞄见朱秀安趾高气昂的,俨然是一副明儿个就要接管整个靖国公府的架势。

    朱秀安也不屑地扫了赵筠一眼。

    二人走到青云街上,忽地听见噼啪一声,旋即一辆骡车上,有人扬声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了,往哪扔炮仗呢?点燃了我的线,看不剥了你的皮!”

    抬头望去,是一个满脸风尘的汉子,坐在一辆堆满箱子的骡车上,车子边,有容典的伙计,也赶着去揍那个乱扔炮仗的狗儿。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赵筠感慨着,翻身下马去翻那箱子,懒懒地问伙计,“这一车多少钱?”

    “回二爷,这一车好了五百两银子。”

    “胡扯!三百八十两。”

    赶车的汉子顾不去狗儿了,搓着两只手,堆笑:“少爷,三百八十两,叫我赔到姥姥家去了。”

    “快过年了,去姥姥家走一趟,也是人之常情。”

    “少爷,您不能这样!三百八十两,我连本钱都赚不来。”

    “这就是最高的价了,等明年新丝出来,你这一车,二百八十两,我都不要!”

    “……您给涨点价钱,四百五十两?”

    朱秀安瞧赵筠和个下等人讨价还价,从鼻子里轻轻地喷出一道冷气:到底是商户人家,一天到晚的计较这几钱几厘,难怪一点点事,就吓破了胆子。

    “赵二爷,你先料理着,我们先去了。”朱秀安领着他坐了轿子的内人,径直向前面梅柳巷去。

    “二爷?”伙计也觉得价钱压得太低了,既然知道明年丝货要涨价,就该多多的进货,倘或把人吓走了,那该怎么办?

    赵筠背着手,对伙计一点头,“给他四百五十两——去,抄近路,叫林三把李家的院门开。”

    “是。”

    “再叫人去举子云集的状元巷,告诉那些书呆子们,靖国公府的大老爷,为给一个下贱的妾室撑腰,逼得一个进京赶考的江南举子家破人亡。现在,人已经死了三个。”所谓的文人意气,他不懂,但会利用。既然柳徽高高在上地无视他父子的作为,那就叫他瞧瞧,他父子不管事时,事情会失控到什么地步。

    “是。”

    伙计也不敢多问,兵分两路,一个腿快的,从羊肠巷里钻进杏花巷,越过墙头进了李家,跑到前面去和林三话。

    林三犹豫着,“问过老爷没有?”

    伙计道:“你糊涂,二爷有功夫,还不得自己过来嘱咐你。还用得着叫我巴巴地赶过来?”着,故意地撑着膝盖大声喘气。

    长顺舔了舔嘴角,“叔,咱把门开了吧?一家子三个少爷,就只二爷最,”难缠两个字到了舌尖,又不敢出来。

    “林三叔,你怕个什么?反正有二爷担着呢。”伙计为讨好赵筠,卖力地鼓噪林三。

    林三疑心赵筠有什么大动作,瞅着那被人拍得山响的院门,一咬牙,带着长顺、长安、平安等把门推回原位,使劲地抽出已伤痕累累的门栓。

    “李举人,不要怕!我们康国公眼里容不下沙子,绝对会为你主持公道。谁都甭想在这皇城里只手遮天!”王三老爷一只脚踏进院门,便扬声表明自己上头有人,又拱手请康国公府的管家蒋丰年进来。

    赵筠早顺着过道,走进内宅,望见书呆子站在内院门首神游四方。

    他煞有兴致地作揖问好,“还没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学生杨之谚。”书呆子急忙收敛了心神,忙忙地回了一礼。

    赵筠惊了一下,拱手道:“我才从南边贩丝回来,途经姑苏,曾路过一个很是繁华的镇子,名为杨家镇,在那结交了一位朋友,名叫杨之行。不知我那朋友,是先生的什么人?”

    杨之谚回道:“那是我一母同胞的大哥。”

    “原来如此,”赵筠拱了手,“杨兄弟不去读书,在这干什么?”量着杨之谚,不由地在心里嘀咕:这李家奇怪的事可真多!一个姑娘扮得灰不溜秋的也就算了,那杨家富甲一方,家里的公子竟也穿得这般朴素无华。

    杨之谚脸上腾地红了,赵筠一笑,“原来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杨之谚宛若被猫儿抓了,张口结舌地解释,偏舌头了结,一句话也不出。

    “杨兄弟可曾婚配?”赵筠见他这般惶恐,记起杨之行曾得意洋洋地炫耀过,他家里有一位学富五车的文曲星,莫不就是这位?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呀。

    杨之谚讷讷地:“尚未婚配。”

    “不知道杨兄弟,和这李举人是什么关系?”

    “学生租住他家屋子。”因宋五爷就在前面,杨之谚就讷讷地把自己的厮勾引了宋五爷的妾,卷了他的盘缠和妾一同私奔等事,一一地告诉赵筠。

    赵筠鞋尖点着门边一点碎冰,含笑道:“杨兄弟,你这可是遇上戏词、话本里才有的事了!”见杨之谚懵懂地看他,便调笑道:“落魄的赶考书生,仗义宽仁的溜达社区,温柔多情的娇姐……”话到这个地步,眼前的书呆子仍是一窍不通,他便知道这书呆子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呆人,“杨兄弟,你等我给你送几本话本来,你看了,就知道我的是什么了。”

    杨家坐拥无数桑田、十余座丝坊。多了这么一个连襟,对他家的生意来,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杨之谚依旧木讷着,赵筠拍了拍他的肩膀,悠然地走进后院中。

    西厢里,蕙娘已经苏醒过来,红肿着眼睛,和红豆相对一起吃燕窝,床上,邹氏一手搂着蘅姑,一手细心地喂给她燕窝。

    蘅姑脸颊被碗里的燕窝蒸得又红又润,却哼哼唧唧地撒娇喊疼。

    许是被唬到了,邹氏竟丝毫没察觉到异样。

    红豆听见外面男子的脚步声,便放下碗,漱口之后走了出来。

    赵筠跟着她,一直走到僻静的西边天井里,停在一株苍劲的老梅下,满树红梅如霞似锦,散发出凛冽的幽香。

    红豆将一只手伸向赵筠,赵筠摁下梅枝,洒落一地的香雪,“没有,靖国公府的大老爷发了管家来,要逼着你和宋十一定亲。”

    “不愧是公侯人家的老爷。”红豆原没指望那么容易捞到钱,但是,从被宋姨娘盯上时,她就没有退路了。似宋姨娘那等人,本事没有,恶心人的伎俩丛出不穷。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至于后果嘛,她可是陶家的亲戚呀!

    “你有什么算?”

    “闹大,四千两便宜他了,不拿个四万两出来,休想叫我善罢甘休!”一眼瞥见一个硕大的臀部翘在拐角处,红豆冷笑一声,“老葫芦,出来吧!今天的事,不管谁倒霉,你都是垫背的那一个。”

    “嘿,姑娘这话,老身就听不懂了。”扈婆子搓着两只肥厚的爪子,干巴巴地笑着,慢慢地蹭了过来。

    “废话不了,你走千家窜万户,总不会是个糊涂人吧?今天的事,已经闹出来了。你那个媒人婆的饭碗,算是砸了;要是宋姨娘一边赢了,她还要碾碎你的老骨头呢!所以,你站哪一边?”

    “咱平头老百姓的,当然是站在自己人这边了。”扈婆子没想到自己这个玩鹰的,今天会被雏鹰啄了眼。

    赵筠将扈婆子上下一瞟,忽地听见西厢外王三老爷嚷嚷“这是谁?这是谁?甭想瞒着我,这是靖国公府的人!你们想背着人,威胁人家妇孺?蒋大哥,来,咱们都在这坐着,看他有什么话。”

    “我去瞧瞧。”赵筠赶紧地走了过去,扈婆子待要跟去,又被红豆拦住了。

    “姑娘,我在心底,是站在你这边的。”听见没?在心底站着呢!

    “我只要你的人,可不要你的心。”

    “姑娘。”扈婆子弯着眉眼,笑得十分费劲,“姑娘,你到底要什么?”

    “给我点血。”红豆扫了一眼扈婆子身上的肥肉。钱是王八蛋,不下点血本,向哪挣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