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不同的路

    仲煜城最终还是在郑星洲的低气压下选择了离开。

    然后转头就黑下了脸。

    甲一在他身后看得心惊胆战, 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摸不准家主在想些什么，便愈发心谨慎的跟在一旁等着吩咐。

    仲煜城去了书房，点开星卡屏幕浏览了半天，神情不善，气压极低，并且有越来越低的趋势。

    “去请张老他们过来。”在气压即将达到最底端的时候，仲煜城突然开口了。

    甲一忙不迭的安排了下去，确保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张老他们请过来, 才心翼翼的观察家主的神情。

    差，很差, 差得有些让人出乎意料, 又在情理之中。

    当他没有缺点时, 他可以高高在上的旁观整个世界，不为所动；当他有了在意的事情，从旁观者变成了事件的中心, 情绪起伏，随之所动，也不足为奇。

    只是，这也不能改变他失恋的事实……吧？

    甲一还在琢磨，以上一任家主爱一个人恨不得给他整个世界的风流行事来推算，家主会不会也被刺激的从禁欲转为情圣？@无限好文，尽在

    所幸张老他们及时到来, 才断了甲一接下去不得了的脑补, 他将张老他们领至书房，带上门, 站到了一旁的阴影处。

    仲煜城看了眼张老他们，伸手关掉了星卡屏幕，才示意他们坐下。

    张老和何老神色都有些疲倦，但此刻看到仲煜城的神情，又起了几分精神，落座在书桌前方。

    目光轻轻一碰，交换了想法，张老才开口道：“公爵，你的情绪看上去有些糟糕，发生了什么？”

    仲煜城没回答他的问题。

    “你们对我做了心理评估？”

    张老和何老微微一愣，意识到了他的潜台词。

    “公爵你的心理状况没什么大问题，”张老语速缓慢道：“郑先生的出现已经缓解了你的部分压力。”

    仲煜城垂下眼，神情莫测：“把文件发给我。”

    张老一愣，仲煜城已经转移开了话题：“星洲他不喜欢我。”

    张老又一愣，长时间的工作，显然让他思维频率降低了不少，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接上话，还在反应他话里的意思。

    何老倒是在一旁开口道：“当务之急还是需要治好郑先生的病。”他看了眼从进门开始气压就在低谷的仲煜城，不急不缓道：“不管是融合其他人格，还是消灭其他人格，当然我们倾向于前者。”@无限好文，尽在

    何老露出个笑容，极好的安抚了室内糟糕的气氛：“最重要的是，这具身体里只有一个意识。”

    他看向仲煜城，加强了语气：“健全的人格拒绝你，才是真实的选择。”他喝了口茶水，继续道：“在病情未改善之前，每一个人格都有不同的喜好，很容易造成这种情况，但这未必是他内心真实的选择。”

    张老在一旁插嘴道：“主人格自己能治好自己……我觉得姑且可以相信。”

    何老看了他一眼，没接茬：“我的建议是，公爵你要尽量让他察觉到你的友好，弱化对方的敌对情绪，确定对方人格分裂的时间和原因，这有利于我们对症下药。”

    何老停顿了下：“当然，由于郑先生病情的复杂性和特殊性，我们不排除他能自愈的可能性。”

    仲煜城跟他确认道：“所以，他不喜欢我，代表的只是这个人格？”

    张老迟疑了片刻，思绪居然立刻跟上了他未言的话：“公爵现在愿意把他们看成一个人了？”

    仲煜城表情仍是平静的：“星洲让我选，要以哪个人格作为被融合的对象。”

    张老张了张嘴，被何老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又闭上了。

    “我以为我能毫不犹豫的选择星洲，但是一直到他出这句话之后，我才发现，我不能。”他平静的语气下流淌着奔腾不息的暗潮，就好似他的心绪起伏一般：“我做不出选择。”

    “这很正常。”何老安慰他：“毕竟是同一个人，有着熟悉的影子。”

    “如果公爵你能将他们看成一个人，那就最好不过了，”张老插话道：“这个不喜欢你的郑星洲，只是生病了而已……”

    何老提高了些音量，盖过了张老的声音：“所以，公爵叫我们来是？”

    张老闭上了嘴，咽回了嘴里的话。

    “给我安排下疗程。”仲煜城手指轻点，语速加快：“以及我需要你们的建议。”

    “关于星洲的情况。”他皱眉道：“怎么样才能促进人格的融合？而不是将希望寄托在他自己身上。”

    张老：“但是他现在对我们很有敌意，又拒绝沟通，我认为这不是一个好时机。”

    何老在一旁赞同道：“最关键的还是消除他的敌意。”他话一顿：“其实我们原来的治疗方案也没错，重点是让他喜欢上你。”

    “让他心甘情愿的被融合。”何老觉得有些棘手：“姑且不提他的满足执念就能融合的方法，这点还未经证实。我们最开始分析的没有错，他对你的喜欢，是整个治疗方案里最重要的一点。”

    “所以，既然他现在不喜欢你，那咱们还是继续最初的方案。”张老底气并不是很足：“追求他。”

    虽然他们的好似头头是道，但是两人视线一碰，都知晓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原因很简单，第二人格和第三人格跟主人格的差别太大，大得根本不像同一个人。

    仲煜城脸上未见放心之色，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就沉默了下去。

    对方在他心里扎了根刺，让他只要想起主人格，就感觉到心底流淌过的涩意，他就好似喜欢着他的郑星洲相反的那一面，一个不喜欢他的郑星洲。

    不同于之前两个人格，一个对整个世界温柔到友善，一个全世界我只喜欢你，只需他袒露情怀，就会回馈他汹涌的爱意，好似无穷无尽。

    而主人格，被催眠着喜欢他的时候，他尚且像是一个正常人。

    但不喜欢他的主人格，在短短的接触时间内，他就发觉了对方的无动于衷。

    他不只是不爱他，他甚至都不爱这个世界。

    他不是能被动的人，正是因为发现这一点，才让仲煜城无法接受。

    好会陪我到永远，你却选择了放手。

    *

    郑星洲并不是自然睡醒的，他是被直觉吵醒的。

    察觉到身边不属于他的心跳声，郑星洲没急着睁开眼。先用那个荧光视野扫视了周围的环境，在他紧闭的双眼前，浮现出荧光勾勒的场景来。

    卧室仍是和之前一样，他床边坐着个人影，看不清模样，但是听到那熟悉的心跳声，以及……直觉的大呼叫，他就能确定，这个人影是仲煜城。

    【吵。】

    【宝贝看起来好可怜啊，你快哄哄他。】直觉听见他的声音，立刻做出了反应，声音里满是心疼，听上去十分真情实意。

    理智抽离思绪，进入到这具身体的潜意识中，与那团的白雾对话【你还能撑住？】

    比起他来，白雾更显得娇玲珑，但它散发着稳定的光芒，似乎在昭示其蓬勃的精神力之强健。

    【我？】白雾微微一动，似乎有些疑惑【我感觉还行。】

    【还能撑多久？一个月还撑得到吗？】

    【应该不能了吧。】直觉语气仍是欢快的，好似不是在他自己一般【我睡不着了。】

    潜意识里安静了下来。

    【时间有点紧张。】

    @无限好文，尽在

    直觉看了眼自己面前的另一团白雾，他很稳定，但他的光芒却比他弱得多，昭示了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直觉的心思从外面的仲煜城身上转开了，落到了理智身上【你看起来比我糟糕。】

    理智并没有否认【我以为起码能撑一个月。】

    直觉看了眼外面的仲煜城，发出了一声遗憾的叹息【还是不睡他了。】他遗憾极了【我睡了他的话，你连剩下一半的时间都撑不到了。】

    理智倒有些意外他的选择【不睡他了？】

    直觉恋恋不舍的看了眼外面那个男人，大长腿，八块腹肌，摸起来手感又棒又带劲……

    他的觊觎和难舍难分透过潜意识准确的传达给了理智。

    理智也没算对他那么残忍【我会安排好的。】

    直觉瞬间来了精神，也不再看仲煜城了，白雾轻轻碰了碰理智【那你对他好点呗？】

    理智淡定的转移了话题【睡不着的话就安静一点，不要吵到我。】

    他脱离了潜意识，意识缓缓探出头的时候，惊鸿一瞥，潜意识的深处有个巨大的阴影稳定的浮动着。

    他收回了探出的感知，确定对方一切正常，睡得很香，才放心的离开。

    “有事？”郑星洲睁开了眼，看向一旁安静的仲煜城。

    仲煜城正在看他，两人目光猝不及防的交接，理智的眼神宛如恒古不化的寒冰，除去冷漠，再无其他，一切多余的人都映照不入他的眼神里，容不下旁人。

    “想让你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我。”仲煜城语气十分温和，近乎深情，更不要他的眼神里蕴含着的各种情绪，如同激烈的活火山，流淌着喜欢。

    理智坐起身，有板有眼的穿上外套，看了眼时间，才回头对他道：“听起来有点变态。”他伸手抚平皱褶，衣服一丝不苟，才继续道：“我想不随意进出他人的房间是最起码的道德标准？”

    仲煜城沉默了两秒，试图将对话拉回到恋爱频道：“我对你的思念让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理智脚步一顿，好似迟疑。

    仲煜城被他的行为不可避免的激起了几分激动来，难道……莫非……

    虽然他表现得毫不在意，实际上却是一个渴望着爱的……

    郑星洲开口破了他的遐想：“这就是你突破人类道德底线的原因吗？”他微微抬眼，夹杂着几分讽刺：“那您可真是情深。”

    被一盆劈头盖脸的冷水浇息了所有想法的仲煜城，神情终于恢复了正常，冷淡理智又温和：“下次我会记得敲门。”

    理智收回了眼神，迈步走向餐厅，丝毫没要搭理身后的人的意思。

    仲煜城跟在一旁，余光在他未曾改变的神情上转悠了一圈，好似明白了他的思维模式，随意的提起了话题：“昨天的星讯已经发了。”

    理智脚下一顿，还未张嘴，仲煜城先堵住了他的话：“这是星洲默认的事情，并不是我侵犯了你的隐私权。”

    理智神情终于发生了变化，露出些许笑意，他继续朝目的地前进，顺手点开了星卡屏幕，还记得对仲煜城道：“那请容许我，收回这个权利。”

    他目光落在屏幕上，语气仍是不急不缓，宛如通知：“我觉得这种……”他看了眼星讯。

    情深几许V：被追求的第六天。想告诉所有人，我们相爱。

    下面惯例带了图片，郑星洲随意的翻过这条星讯，拉倒了下面那条星讯。

    情深几许V：被追求的第五天，我们一起饲养的虹尾鱼。

    这是一条直觉没看到的星讯，理智并没有查看评论的意思，他匆匆一瞥文案和图片，才伸手关掉了屏幕，接上自己未完的话：“虚假的照片。”他瞥了眼皱眉想话的仲煜城，加强了语气：“一场出自旁人之手的安排，来彰显你对我的喜欢？”

    理智微微勾起嘴角，礼貌但刻薄：“恕我直言，您的高傲和您的感情如出一辙。”他收回了目光，结束了他的话：“都不值得欣赏。”

    他伸手推开门，没有再给仲煜城一个眼神。

    早餐早就被精心的准备好了，带着饭菜独有的香味，呼唤着饥饿的旅人。

    郑星洲步伐不变，神色不易察觉的好转了几分，坐到了餐桌前。

    琳琅满目的各色早餐，搭配着精心的摆盘，将不大的餐桌摆的满满的，更令人食欲大增。

    仲煜城则陪着他坐在一旁，两人在一片寂静中用完了早餐。

    理智喝下最后一口闾汁，心情被这一顿美味安抚了下来，才有心思侧头看仲煜城。

    仲煜城也在看他，认真且自信的看他，两人目光接触，仲煜城便先开了口：“如果我亲手为你缔造一份惊喜，你会喜欢吗？”

    理智心情好了些，便愿意多些话来嘲讽他了：“不会。”他欣赏着仲煜城细微处的表情变化，语速仍是不急不缓：“您曾告诉我，您只接受那一个郑星洲，除此之外，都是尘埃。”

    “同样，我只爱我自己。”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神情平静的仲煜城道：“除此之外，都是蝼蚁。”

    他嘴角微弯，带着几分礼貌性质的笑：“您所作的一切，不过是曾经我对您做过的那一切，甚至不及我所付出的一二分。”

    他迈步朝前走去，与仲煜城擦肩而过：“我记得一月之期还剩24天？”

    仲煜城跟在他身后，有些好奇他想去的地方。

    “太久了。”理智低声道。

    脚下步伐不停，朝着他的目的地前进，最终停在了书房门口，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仲煜城：“还有什么事吗？”

    “你有事？”仲煜城本不该这么问，但是他真的想不出对方会有什么事需要他避开。意识到这一点，仲煜城才恍然发现了另一个重点。

    星洲跟在他身边，却从来没有自己的生活，他只能追逐着仲煜城，就好似向阳而生的向日葵，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生活。

    他不是有意让星洲如此，但从他们签下合同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对方的生活里只能有他，而没有别的重心。

    原来如此。

    仲煜城垂下眼，掩去了心底的酸涩，他从未注意到过，因为他的理所当然。他从未想过，他未曾见星洲的时候，星洲是不是被困在了这里。

    他当然不需要想，他从一开始就是这段关系的享受者，而星洲是付出者，他用无穷无尽的喜欢和付出来抹平了他们之间的差距，让他喜欢上了他，让他品尝世间最美的情感，让他变成另一个人。

    然后来付出代价。

    我远没有星洲爱我那般爱他。毋庸置疑，毫无疑问。

    理智将他眉宇间露出的几分懊悔和痛楚细细品尝，才漫不经心的道：“希望您能保留一丝道德底线。”他伸手推开门，意有所指般道：“但您做出什么，我都不意外。”

    “毕竟您是贵族的荣光，尊敬的公爵大人。”伴随着房门被关上的声音，郑星洲消失在他眼前。

    仲煜城看着那扇合拢的房门，神色平静，让甲一有些心惊胆战。

    他第一次发现，郑星洲的洞彻原来还能体现在话语上，一刀刀都往最柔软的地方捅，捅完还要转转刀子，确保刀刀见血。

    光是旁听，他就已然觉得家主简直又坏又渣，还没有道德底线，简直是……足够被放到星网上嘲讽一万年的渣男典型。

    这大概就是，爱你时你放个屁都是香的，不爱你时，你先迈哪只脚都是错的，的典型表现了。

    他与家主站的位置不同，听出来的感受也不同。

    他能窥见家主的懊悔和愧疚，但于他而言，郑星洲所的话，不过是因为他如今不爱家主了，曾经的缺点便清晰可见，令人厌恶。

    仲煜城并没有想那么多，他收拾了下复杂的心情，看了眼紧闭的书房门，带着甲一转身走到了他常去的另一间书房，低声吩咐他将之前郑星洲的行踪记录发送给他。

    甲一有完整的关于郑星洲的日常汇报表，倒是没什么难度，他迟疑的是，对方才刚完让他尊重下隐私，这转眼就要仔细研究人家以前的一条条记录，是不是不太好？

    仲煜城察觉了他的停顿：“怎么？”

    甲一在星卡屏幕上发送了文件，出口的话一转，试探道：“郑先生那边需要派人看着吗？”

    仲煜城接收了文件，没有迟疑：“不用派人了。”

    甲一领命，又琢磨起了家主这是想干嘛？难道是算通过知己知彼来一招制敌？

    回想起主人格的锋利言辞，他消了这个念头，虽然这么有些大不敬，但是……家主在对方面前真的没有还口之力啊，简直被对方按着反复的捅刀子。

    惨，太惨了。

    仲煜城仍然不知道他在瞎想什么，他浏览速度飞快的阅读着这几个月的记录，慢慢皱起了眉宇。

    除去他与星洲在一起的事项安排，大多数时间星洲一个人的记录都是浏览星网，看经典影片，以及玩星网的外接游戏。

    鲜少有几行不一样的记录是星洲跟叶修远或者韩易的视频聊天。

    这几行在后面的记录里越来越少，最终再也没有出现。

    仲煜城浏览完了文件，眉宇不自知的皱成了一团，心情肉眼可见的糟糕了起来：“星洲没事的时候就只做这些？”

    甲一回忆了下，点了点头，回复道：“郑先生对其他事情并不关心，他……”

    “他一直表现的很开心？”仲煜城冷静的问道。

    甲一很想回答他是的，但是看了眼家主的表情，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开口了。

    仲煜城的表情在平静中蕴含着深沉的情感，就好似他在无声的叹息，比难过更实质化的情绪流淌在他的脸上。

    几乎让甲一以为他下一秒就会为此而红了眼眶。

    仲煜城伸手关掉了星卡屏幕，自言自语道：“他的没错。”

    “在这段感情里，我什么都没做。”他心中原本对主人格不满的情绪被无声的消弭了：“现在换我向他伸出手了。”

    仲煜城动力满满，又怀内疚之心，一心只想做些什么，来感化主人格，如果一个月不够，那就一年，一年不够，他们还有漫长的余生，他有足够的耐心和足够的爱，来将对方挽回，让他重新变成那个喜欢他的郑星洲。

    但就好似他从未想过郑星洲会不喜欢他一般。

    他也没想到，他连一个月的时间都没有。

    他仍停留在爱情频道准备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挽歌，对方却早已准备好，给这个世界带来新生，并毅然决然的选择了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