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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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鹤轩受了孩子们这一跪,心下大喜。张家原本到了张抗抗他们这一代就没有男孩,张立人在世的时候,就一直盼着能给张鹤轩生个孙子,可几经周折生了三个闺女,一个男孩都没有,张立人也因为妻子赵曼冬的离世郁郁寡欢一年多,最后撒手人世。

    张家名门大户,一大家子都因为孙子这件事伤透了脑筋,直到张鹤轩被倒的那一瞬间,他才豁然明白,什么孙子什么孙女,什么无后为大,那都是浮云,是虚无。只有活着,才是这人生中最重要的。

    张鹤轩自从得了这五个重孙和重孙女,心情大好,再加上这五个孩子,一个比一个机灵,又勤奋好学,整天老爷爷老爷爷的挂在嘴上,端茶送菜,细致入微,就更得了张鹤轩的喜爱。

    所以,这个新年,是张抗抗自回来后过的最愉快的一年。她不但有了下一代,还有了长辈,往上看有顶梁柱,往下是一群充满希望的孩子,这样的日子,张抗抗过的无比充实。

    而且三个孩子回来的时候,还带来了好消息。

    大福在学校里收到了录取通知书,他考上了大学!

    张抗抗看着大福的通知书,拿在手里只觉得沉甸甸的,连连道:“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考上,我就知道。”

    张大福报了帝都的大学,收到了通知书后,就和校长了。校长虽然很惋惜,他们学校走了一个好老师,可由衷的为大福高兴,去上大学,而且是去帝都上大学,前途无量啊。

    张大福坚持教完寒假后的最后一节课,学校放了寒假,他才把行李收拾好了,回家过个年,就等着大学开学了。

    一九七八年二月六日,除夕。

    张抗抗早起来就开始准备中午的饭。

    三个大的孩子也早早就起床了,只有四福和五福两个人还在睡。

    自三福放了假,五福就又去和她三姐住了,五福越来越大,能和三福聊的也越来越多,两姐妹总是早早的就睡下了,头挨着头话。五福最喜欢听三福讲她时候的故事,还有三福学校发生的事。这些都让五福感到新奇,那样的生活是她从来都没经历过的,所以每天晚上都要拉着三福给她多讲讲,这一聊起来就到了后半夜,然后早就起不来了。

    张抗抗想着早起简单吃一点,然后就开始准备午饭。

    除夕这一天,渔张的老传统是中午吃顿丰盛的,吃完饭就开始合家包饺子,晚饭就吃饺子。

    不一会儿张鹤轩和张萍萍也起来了,张抗抗见人都起来了,就开始煮挂面,早起张抗抗煮了一锅挂面,锅里水一开,就把挂面放进去。

    渔张的挂面和其他地方的都不一样,挂面大概就三福的手掌那么长,一把一把的用红纸捆好,挂面和头发丝一般粗细,可却是中空的,所以,一放进锅里,再煮开了,挂面就熟了。

    等挂面快熟的时候,张抗抗拿了四个鸡蛋,散了,往挂面上一浇,然后扔进去一把青菜,再滚起来的时候,就可以出锅了。

    二福在一旁看着锅,见张抗抗去拿碗,就:“妈,妈,没放香油呢。”

    张抗抗舒一口气道:“看我这记性。”

    “我来盛,太烫了。”二福已经把香油点了进去,然后接过碗,开始盛。

    二福盛着碗,大福就过来端,一个个的都端到桌子上。大福端着端着就扑哧一声笑了。

    二福见大福在偷笑,就:“别告诉我你和我想的一样啊。”

    “我想什么了?”大福瞥一眼二福,纠正道:“不对,应该问,你想什么了。”

    “要不咱对个暗号?”二福笑道。

    “周叔叔和冯叔叔?”

    “我也是!哈哈哈哈。”

    张抗抗在一旁见两个人笑的啊,就问:“什么呢你们。”

    “那时候也是端碗,有个碗吧,盛出来的时间长了,特别特别的热,冯叔叔去端,一端差点没把碗给扔了。然后他就在一旁看着。这时候周叔叔就来了,周叔叔精着呢,你们盛一个,他端一个,碗还不热呢,他就已经端走了。”大福在一旁。

    “对对,当时冯叔叔那个惊讶啊,就在那里看着周叔叔,眼睛瞪的那么那么大,一直在嘀咕,他怎么就不怕烫呢!”二福继续。

    “想起这个我就想笑,冯叔叔在我们眼里当时是大人,可生活常识一点也没有,快把我们给笑死了。”

    “咱妈不是也一样?”大福道,“那时候她去端碗,端一下烫一下手,压根想不起来用东西垫着。”

    “是了是了。”二福也跟着笑。

    张抗抗在一旁听着,:“我都不知道竟还有这样的事!”

    “你没注意。”二福,“你自己还烫手呢,顾不上看别人当时。”

    三个人在屋里着话,不一会儿就把桌子摆好了,二福又切一碟咸菜丝,上面摆了点葱丝,放在桌子上,就喊大家吃饭。

    张鹤轩在外面听见了,问张萍萍,“他们的周叔叔,就是周励,对吗?”

    张萍萍点头,“是。爷爷,你没见过他,见他一次,你就得喜欢。特别优秀一个青年。”

    张鹤轩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着,就想起来张萍萍和他的,两人都好申请了,就问张萍萍,“怎么还不回来结婚啊?”

    张萍萍只能:“好像抽调去什么地方了,再等等吧。”

    张萍萍完,扶起张鹤轩,张鹤轩摇摇头,笑道:“以后啊,不用扶我,我这把骨头,硬着呢。”

    “是,硬朗着呢。”张萍萍连忙。

    一家人吃过早饭,三福去洗碗筷,张抗抗带着大福和二福就去收拾东西。

    张抗抗提前去镇子上买了猪肉,大骨棒,还有各种猪蹄鸡脚,这一趟没白跑,竟然买到了鱼,还买了老豆腐什么的。

    鱼买回来之后就给挂上面糊炸了,天冷放在柜子里不会坏,可以放好几天。

    豆腐和肉都用篮子装着,上面盖一层棉布,然后挂在了院子里。

    二福踩着椅子去够篮子,满满三大篮东西从上面够下来,二福就:“妈,你这是怎么挂上去的,这么沉。”

    张抗抗就在一旁道:“我和你大姨一起。”

    “以后啊,这活就等我和大哥回来了再做。”二福一个篮子一个篮子的取下来,交给下面等着的大福,连连:“太重了这也。”

    两个人把篮子拿下来,就去压水。压水井下面放一个大盆子,把水压的快满了,大骨棒啊什么的都倒了进去,两个人忍着冰凉的水就要下手。

    张抗抗连忙喊他们:“你们等等,水快烧开了,搀点热水再洗。太冷了这水。”

    二福突然就看向大福,“是不是男人?”

    大福冷哼一声,双手已经放进了盆子里,道:“你就你是不是吧。”

    二福也跟着把手放进水了,冰凉的水刺的骨头都疼了,两个人紧紧闭着眼睛,也不敢做任何表情,就怕对方嘲笑自己。

    中间又换了两次水,这骨头算是清洗的干干净净。

    张抗抗和张萍萍两个人也没闲着,准备其他菜,剥蒜切葱削皮什么的。

    等大福二福两人抬着盆子走进厨房,就对张抗抗:“妈,今天还是我们三个做饭,你们就等着吧。”

    张抗抗笑道:“不行,我怎么着也得个下手,人多,你们也大了,吃的多,你们忙不过来。”

    “不用,真的不用。”三福把张抗抗和张萍萍推出厨房门,“交给我们三个,你们就放心吧。”

    张抗抗无奈,只能对张萍萍:“那大姐,咱俩去择韭菜?”

    “行。”张萍萍拿好了韭菜,两个人去堂屋坐着择韭菜。

    晚上要包两样馅的饺子,一样白菜猪肉,一样韭菜鸡蛋。

    张鹤轩最喜欢吃韭菜鸡蛋的饺子了,张萍萍记得这件事,所以特特地买了韭菜,过年要包两样馅的。

    两个人在堂屋里坐着择韭菜,张鹤轩在一旁坐着喝茶,一边倒茶一边:“三福这孩子不怎么爱话,可机灵着呢,见我吃过饭坐在这里,立刻去给倒了一壶茶来。”

    张萍萍就:“这五个孩子都是机灵鬼。”

    张萍萍完,看向张抗抗道:“孩子们都不敢在你跟前提大学的事,前几天我还听大福,怕你难过,谁也不能当着你的面问他大学的事。这些孩子啊,挺好。”

    张抗抗就想啊,自己不至于考不上大学,还是她报的志愿不对,录取不了?

    张抗抗便:“大姐,不着急,这才什么时候啊,开学前能收到就成。”

    张萍萍瞥张抗抗一眼:“行啊你,还挺自信。你觉得你能考上?”

    “我能。”张抗抗点点头,“我一定能。”

    “看把你能的。”张萍萍笑道,“对了,你不是你报的是咱们市里的大学?如果能录取,还挺好的,不算远,一个星期都能回来一次。”

    张抗抗道:“那可不,就是为了这个才报的咱们市里的。而且离三福也近。”

    张抗抗着,放下手里的韭菜,道:“就是一点,我要是去上学,四福和五福就……”

    张萍萍立刻:“你可放心吧,四福明年夏天就要考初中,五福也上三年级了,那么大了,还离不开你?你如果能考上,你就放心去上学。家里有我和咱爷爷呢不是?”

    张抗抗展开双臂一下子就抱住了张萍萍,“大姐,我就等你这句话呢!”

    “你啊!”张萍萍道:“快松手,我的新衣服,你别给我蹭上泥了。”

    张鹤轩在一旁看着这俩姐妹又笑又闹的,也跟着笑,:“你大姐上半天歇半天,每天还都回家,她不在的时候,我给他们两个做饭,你就放心吧。”

    张抗抗点点头,“谢谢爷爷。”

    “其实吧。”张抗抗想了想,:“我当时是想着,四福还有半年毕业,可以继续上。五福吧,我就给她带走,去市里上学,上寄宿的那种,我周末可以去看她,也就不用给大姐添麻烦了。”

    张抗抗还没完,就听见门口一个声音传进来,“妈,我不想去市里上学,我想和四哥一起,我想留在家里,和大姨、老爷爷在一起,行吗?”

    张抗抗看着站在门口的五福,见她是刚醒,眼睛还肿着,穿一身土黄色的棉衣棉裤,头发也没来得及梳,听到张抗抗要带她走,立刻就不愿意了。

    “那你愿意留在家里?可以吗?”张抗抗问。

    “可以!”五福,“这里有我的同学,朋友,还有四哥,我不想去别的地方上学,真的不想。而且,妈,去市里上学,咱们也是一周见一次,我留在家里也是一周见一次,我留在家里不行吗?”

    张抗抗想了想,:“行,既然你愿意,你就继续在家里上学吧。”

    五福高兴死了,在院子里转啊跳啊的。

    张萍萍看一眼乐呵着的五福,对张抗抗:“你看你,藏不住事,就跟已经考上了,拿到通知书了一样。”

    张抗抗在一旁坚定道:“我是真的能考上,真的!”

    等厨房里三个孩子把饭都做好了,张抗抗去看了一眼,乖乖,一桌子的菜。

    有一大盆卤好的骨头和猪脚鸡脚们,有一条老烧鱼,一个红烧肉,还有一盘白菜炖冻豆腐,最后是一个油炸花生米。

    馍筐里是白白胖胖的白面馒头还有窝头,还有几个包子。

    张抗抗连忙喊张鹤轩:“爷爷,大姐,来吃饭了。”

    张鹤轩进了厨房一看,被这一桌菜惊着了,不敢相信道:“这是他们三个做的?”

    二福一拍胸脯:“老爷爷,确切的来,是我掌勺的。”

    “你自己?”张鹤轩不敢相信,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你可以啊二福,你都能去当厨子了。”

    “不不不。”二福连忙摆手,“我这做饭就是兴趣,我这双手啊,天生就是摸机器的手,老爷爷,我的志向可不在厨房,在乎工厂车间中。”

    二福的话把大家都给逗笑了,张抗抗连忙:“都坐下吃吧。”

    这大过年的,肯定少不了酒,二福拿出来一瓶酒,是冯叔叔给的,让他拿来的,正好给老爷爷尝尝。

    张鹤轩面前摆一个酒盅,二福给他斟满了酒,也给张萍萍和张抗抗倒上了,自己着自己不能喝,可还是在给大福倒完后,偷摸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

    剩下三个孩子是不能够喝的,举了举杯,里面是白糖水。

    张抗抗建议全家人公举一杯,要庆贺的事很多,第一件大事,就是张鹤轩回家了。

    第二件则是大福考上了大学。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完了午饭,张鹤轩喝的有点多了,被大福搀扶着上床睡觉去了。

    东西收拾好,张抗抗她们就开始包饺子。

    这包两样馅的,家里人又多,包了整整一个下午,快包完的时候,张正花就来了。

    张正花最近很少来张抗抗这里,尤其是孩子们都去上学后,家里就剩下四福和五福,她来的就更少了。

    可这过年了,她得来,在张正花眼里,这还是她弟弟的家,四舍五入也就是她的家。平时她不来,过年也是要来转一转的。

    这叫宣誓主权。

    张正花来时大家还在包饺子,三福坐的离门最近,看见是张正花,便问:“姑姑,你们家不包饺子吗,怎么年年这个时候来?”

    张正花往里看一眼,看见厨房里放了好几个竹箅子,上面都是饺子,她咋舌道:“天啊,你们这是包了多少啊?”

    张萍萍在村里经常和张正花见面,想着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不至于把关系搞的特别紧张,就:“我们人多,吃的多,包的就多。”

    张正花在后头扯一下大壮二壮,“你们去堂屋吧,别在外面冻着了。”

    大福虽然不喜欢这姑姑,可大壮二壮怎么也是自己的堂哥堂弟,而且不懂事是他姑姑,和这两人也没什么关系,便:“哥,你带二壮去我们屋玩吧。”

    大壮听了,立刻笑着:“行,我和二壮在你屋等你们。”

    大壮刚要走,就被他妈死死拉住了,朝堂屋使个眼色,低声道:“你傻啊,好东西都在堂屋呢。”

    大福看见了,自然知道他姑是几个意思,立刻:“姑,我们屋里也有好吃的,都拿我们屋去了。”

    张正花哦了一声,这才放开大壮的胳膊。

    张抗抗在一旁坐着,冷眼看着张正花,无奈的叹了口气。

    张正花就进了厨房,拉个凳子一坐,往桌子上看去,:“你们这还包了两样馅的?”

    一桌子人都不回话,最后还是张萍萍接了话,“是,包了两样。”

    张正花就叹口气,道:“哎,眼看着你们的日子是越过越好啊,吃个饺子都能吃两样馅的。大福这又考上了大学,咱渔张独一份。二福也马上就要上班了,三福在市里上学,一个个的有出息着呢。”

    张抗抗不用听,就知道张正花后面要什么。

    果然,张正花酝酿好了感情,凄凄惨惨道:“可怜了我的弟弟,怎么那么可怜啊,一天好日子也没过上,就走了!要是现在还活着,看着这些孩子一个个成才,还能吃上两样馅的饺子,那不知道得多高兴啊。”

    张正花在一旁念啊念,念的正在包饺子的孩子们,手都停了下来。

    他们有多久没想起过张正平了?

    孩子们心里都有杆秤,要不是张正花在这里,他们还真的很久很久没有想起来了。

    张抗抗看一眼那些孩子们,就:“大福,你走之前带上弟弟妹妹去你爹坟上看看吧。”

    张大福点点头,“我知道了,妈。”

    张正花这才安下心,继续:“是啊,你们这些做孩子的,得记着你们爹是谁,可不能把他给忘了。”

    大福就在一旁道:“姑,我们不会忘的,你放心吧。”

    张正花点点头,见这些孩子对自己的态度有所缓和,就偷偷瞅张抗抗一眼,继续:“那你们娘呢,你们还记得吗?”

    张正花的话音一落,张抗抗的手就抖了一下,抬头看向张正花。

    张正花见张抗抗看她,立刻解释:“抗抗,你别着急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啊,是见何艳丽了,才这么问的。”

    二福立刻问:“你在哪里见的她?”

    张正花指指外面:“就在咱们村!前两天。”

    除夕晚上吃完饺子,大家都在堂屋里坐着守岁,可在张正花十分成功的在大家心里埋下一颗炸弹,扬长而去后,几个孩子除了五福之外,都显得心事重重。

    五福帮不上忙,看着哥哥姐姐那个样子,她也没有办法,就在张鹤轩身边坐着一边嗑瓜子,一边不停的拿眼瞅着他们。

    到了晚上七点的时候,张领娣带着两个孩子也来了,吃过饭了,带着孩子们来见见老爷爷。

    原本沉默的气氛暂时得到了缓解之后,外面有人敲响了门。

    二福连忙跑出去,他赶在张抗抗之前急急去开门,怕的就是万一是哪个不长眼的大过年的突然跑到这里来给人添堵,比如,何艳丽。

    谁知道来的竟然是张来福。

    张二福立刻叫了声爷爷,:“爷爷,你怎么来了?”

    张来福披着一件大衣,一手拿着旱烟,就递给二福一个东西。

    “这是刚刚送来的,我觉得你妈肯定等着呢,就给送来了。”

    外面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二福还请张来福进来坐坐,张来福一摆手就走了。

    二福立刻拿着东西就往屋里走,他一边走一边摸着,猜着里面是什么东西。

    二福原本还以为是周励寄来的信,可到了堂屋门口,凑着灯光,他低头一看,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惊叫起来。

    “妈,妈!”

    张抗抗正和张领娣着话,听见二福喊,便:“这是怎么了,看你激动的。”

    大福早就看见了二福手里拿着的东西,外面的信封,大,都和他之前收到的极为相似,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大步走过去,凑着一看,也惊呆了。

    张抗抗立刻站起了身,一边走一边问:“到底怎么了,你们俩可别吓我。”

    张抗抗走过去,就看见了信封上的大红章。

    二福催促道:“妈,快拆,快拆!”

    张抗抗开信封,从里面抽出来一看,正是她的录取通知书。

    张抗抗举着通知书叫起来,“我考上了,我真的考上了。”

    一九七八年二月二十七日,张抗抗一行人把张爱国送上了火车。

    临走之前张抗抗给大福准备了钱,给大福送去的时候,大福也拿着钱来找她。

    两人走个照面,心照不宣都笑了。

    最后大福没有收下张抗抗的钱,张抗抗自然也没收大福的钱。那是大福攒了一年多的工资,张抗抗知道他此去路远,怎么还会要他的钱。

    送大福上了火车之后,三福也随之坐上去市里的车,返校了。

    张抗抗原本和三福一起走,可三福开学早哦,张抗抗还挂念着家里的五福和四福,就让三福先回去了,自己跟着又回了家。

    二福技校的最后一学期,早在上学期结束后就被冯坤他们厂子签走了,是实习半年,实际上就是为了早下手为强。

    二福呢,也和工厂的工友们混熟了,自然也愿意去,结果双方一既合,张和谐也从此踏上了工作之路。

    张抗抗回到渔张,把五福和四福的书包都翻洗了一遍,新书包上了书皮,工工整整的写上名字,铅笔盒里的铅笔一枝枝都削好了,码放整齐,这才放了心。

    张萍萍看着她在那里削铅笔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少年不回来呢,离家这么近,岂不是回来就回来。”

    张抗抗一边削铅笔一边:“话是这么,可平时操心惯了,还真的不舍得这两孩子。”

    “有啥不舍得的,我和咱爷爷会看着他们两个的,你放心吧。”张萍萍。

    张抗抗看一眼她姐,由衷道:“要是没有你,我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好呢。”

    “行了啊,别感慨了,那铅笔也别削了,他们又不是不会自己削,你不是要给周励写信你上大学的事吗,这会儿都睡了,你去三福屋里写去吧,也没人扰,清净。”

    张抗抗把东西都放好了,就站起来对张萍萍:“大姐,你也早点休息。”

    张抗抗展开一张纸,提笔写下周励的名字。

    名字写完,后面跟着的冒号,那两个点,张抗抗按的很重。

    她给周励写的信,是告诉周励她要去读大学了,就在市里,离家很近,她随时都能回来。

    然后又写了很多孩子们的事,每个孩子都怎样了,都很听话。最后告诉周励,她还是有点担心五福,怕她去上学后,张萍萍管不了五福。

    张抗抗洋洋洒洒的写了两页多,甚至把今天削了几根铅笔的事都写上去了,最后属上自己的名字,张抗抗。

    张抗抗写完名字,把信纸折了几下,折好了,还没放在信封里,就坐着发呆。

    张抗抗自己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只是觉得外面的声音越来越,直到整个渔张都陷入一片寂静,她才把刚写好的信重新开,自己看了一遍,然后折好,放进一个文件袋里。

    文件袋一开,里面放着很多很多的信,上面写着日期,都是张抗抗想念周励时给他写的信。

    整个张家人都知道张抗抗有给周励写信的习惯,事无巨细的都要给周励一,甚至有两天张抗抗没写,张萍萍都会催她,怎么没见你给周励写信呢。

    大家都知道张抗抗给周励写信,可没人知道,那些信从来没有寄出去过。

    张抗抗把袋子开,今天写的信编上日期,也放了进去。

    一个袋子已经快要装满了。

    张抗抗看着那个袋子又呆坐了许久,最后走到三福的床头,把档案袋重新塞在了褥子下面。

    第二天,张抗抗瞒着张萍萍,和张鹤轩及张领娣一起,坐车到了县里。

    三个人并没有直接去侯华辉家,而是直接到了侯华辉的单位,走进侯华辉的办公室之后,侯华辉一眼就认出了张鹤轩,颤巍巍叫了声伯父,就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张鹤轩看着侯华辉,只是:“你把你儿子叫来吧,我们就在你办公室等他。”

    侯华辉立刻:“伯父,咱们回家吧,有话回家。”

    张鹤轩脸色很难看,一双眼睛瞪着侯华辉道:“我不会去你家,我无法面对那个曾经虐待我孙女的地方,你把侯普叫来,我在这里等。”

    侯华辉没办法,只能把侯普找了来。

    侯普来了一看,自己爹都在里面跪着,还有一个鹤发老人,就知道坏了,吓的腿都软了。

    张鹤轩连看他都不看,就对张抗抗,“好孩子,你去吧。”

    张抗抗走到侯普面前,把证明信递给侯普,“你去单位把章盖了,我们在这里等着你。”

    侯普一看,是离婚申请,立刻支支吾吾道:“单位马上就要下班了,恐怕是来不及。”

    “没事,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你今天盖不来,我们等到明天,明天盖不来,我们等到后天,我们有的是时间和你耗。”

    侯普还要什么,他身边的侯华辉倒是突然站了起来,一脚踹在了他身上,道:“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去!”

    侯普被他爸踹一脚,知道这件事已经无法挽回,哆哆嗦嗦出了门,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张鹤轩看着那离婚申请,男女双方的领导已经那一栏都填好了,这件事就算妥了。

    张鹤轩立刻站起来,对张抗抗和张领娣:“咱们走吧。”

    侯华辉连忙道:“伯父,怎么样也得吃完午饭再走,我也给你斟酒赔罪。”

    张鹤轩看向侯华辉,“你有什么话,去找你死去的兄弟张立人吧,他在下面等着你。还有曼冬,他们俩在下面等着你们这一家,等着你们呢。”

    张鹤轩完,拉着张抗抗和张领娣就走了。

    回到家,张鹤轩把离婚申请拿给张萍萍的时候,张萍萍看到后,嚎啕大哭起来。

    等张萍萍稳定好了情绪,张鹤轩才:“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懂,也掺和不了。不过,至此,萍萍你已经恢复了自由身,以后想怎么过就怎么过。至于抗抗,我就要好好问你一问。”

    张抗抗坐在张鹤轩身边,“爷爷,你问吧。”

    “自我回来,你大姐就和我了你的事,你们结婚申请已经批了下来,只等周励来了,你们就可以领结婚证。可是,抗抗,据我所知,已经很长时间了。那个周励,怎么还没有回来?”

    张抗抗苦笑一下:“爷爷,他是有事耽搁了。”

    “什么事?有什么事能比结婚还大?”张鹤轩有点激动,“好,我们先不他回不回来,这些天我看着,他连一封信都没有。抗抗,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抗抗只能安慰张鹤轩道:“爷爷,你放心,我们之间真的没事。他没写来信,肯定是因为像之前那样和外界断了联系,所以没办法写。爷爷,我不急,我可以等的。”

    张鹤轩摇摇头,“孩子,你都多大了,今年虚岁二十九了,你能等到什么时候?”

    张抗抗眼睛弯了起来,她看着张鹤轩:“爷爷,不会等多久的,真的。”

    张抗抗在四福五福开学后,亲自送两人进了学校,自己也踏上了人生新的征程。

    她报的是历史专业,是这所大学最好的专业。

    这一年,张抗抗完全把自己泡在了学校图书馆,每天都是没日没夜的读书学习。新的领域,新的知识完全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张抗抗只想把自己沉浸在里面,才不会胡思乱想。

    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张抗抗依然会坐在桌前写一封信给周励,那档案袋里已经装满了,现在是第三个袋子,张抗抗眼看着这个袋子,也要装满了。

    其实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写了多少信,只是觉得,这信越写越长,她对周励,似乎总有不完的话。

    可这些日子以来,张抗抗再也没有收到周励一封信。

    张抗抗白天就完全沉浸在那些波澜壮阔的历史长河里,只是到了晚上,她总是失眠,有时好不容易睡去,又是大汗淋漓的从噩梦中醒来。

    梦里的周励总是穿着一身看不清颜色的军装,他努力的向张抗抗走来,可走的那么艰难,似乎每迈出一步,都撕心裂肺的疼。

    张抗抗在梦里就喊,一直喊,喊周励的名字,然后自己想朝他跑去。

    可不管自己怎么动,张抗抗的双脚就像黏在了地上一般,她半点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周励一步步向她靠近。

    直到周励走过来的那一瞬间,张抗抗才看清,他的脸上手上身上,全都是血。

    张抗抗看不清周励的表情,只能看见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和以前的一模一样,笑起来的时候,弯弯的,闪着星星一般的看着她。

    可是他的身上都在流血,一直不停的流血。

    张抗抗正要什么,眼前的周励突然就不见了。

    张抗抗尖叫起来,“周励周励!”

    蓦地睁开眼睛,张抗抗才知道,她又做噩梦了。

    一九七九年某一天。

    张抗抗在校园里走着,学校广播里播放了一条消息。

    女广播员用极其沉重的语调播报着,“战争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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