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长海在一旁看着蔡恨竹，想好了措辞，才走下楼来。

    他坐到蔡恨竹身边时，主题曲已经唱完了，几声枪响后，电视机上出现了敌营十八年这五个大字。

    周长海知道蔡恨竹天天在电视机前守着，为的就是等这一刻。他也知道，一般这个时候你去和蔡恨竹话，她都是连听不听就会好，或者让周长海去弄，她可没时间管其他。

    周长海特特意凑了这么个时机，坐在蔡恨竹身边，见她聚精会神的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电视机时，周长海才：“那个，我和你商量件事。”

    蔡恨竹果然头也没回，就：“快。”

    周长海便道：“那个，我爸已经去周励那里一年了，我想着，是不是要接回来了。这过年也该回来了，要不，别人也会咱们这做儿女的忒不管事了，是不是？”

    蔡恨竹看的正起劲，今天是最后一集大结局，她从没有过如此激动，坐在沙发上，头使劲往前探着，就差钻进电视机里去了。

    听了周长海的话，便：“他在周励那里住也是一样，他不是最疼周励了吗。”

    “那周励毕竟是孙子，还有孙子媳妇呢，你见过那个有儿子的老人总是住孙子家的。是不是？”周长海看一眼蔡恨竹。

    蔡恨竹好不容易抽一个空，把目光从电视机上移开，转头瞥了周长海一眼，然后又迅速转过头，对着电视机：“你想接就去接，不用和我。你怕被同事邻居闲话，我可不怕。有啥啊。在哪里住不是住？”

    周长海听到蔡恨竹语气里有缓和，便立刻：“那我把老爷子接回来，他就要回家住，那得让周蔡他们回来啊。”

    蔡恨竹这才明白，原来周长海要的话在这里等着呢，她一双眼睛盯着电视，一句话也没。

    周长海见她不话，就知道她这是在用沉默拒绝他。

    蔡恨竹对接来周怀玉倒没什么意见，毕竟周怀玉有房子啊，最多也就在家里吃一顿饭就走了，对蔡恨竹倒是没什么影响，她也不怕周怀玉来。可一到要把周蔡给弄来，蔡恨竹就不愿意，这就意味着她又要和刘娟同住一个屋檐下，她想想就烦。

    蔡恨竹没话，专心看着她的电视，可此刻已经心烦意乱，看也看不进去了。

    蔡恨竹气呼呼的，转头瞪向周长海：“你难道就不能一会儿再？非要这个时候？”

    周长海在一旁喃喃道：“看完电视你就要睡了不是。”

    蔡恨竹不理周长海，端起自己的水杯，就去搬了一个凳子，往电视机前一坐，继续看你自己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个电视剧终于结束了，也大结局了。蔡恨竹终于把这个电视剧看完了，心满意足，心情也好了许多。

    她转头看见周长海还在，就：“咱爸那里不是还有一个老宅子，要不让咱爸直接去老宅住？”

    周长海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道：“那怎么可能？老宅那么久不住人，连自来水都没有，也不通气，你让老人家在那里怎么住？而且刘妈住的远了，还能特意去给他做饭？”

    蔡恨竹自己也知道不妥，便：“我就这么一，你看你急的。”

    她完便又道：“要不就让周蔡他们去吧，那里院子也大，正好养孩子。”

    周长海苦笑道：“你还能不知道你儿子什么德行，他会去老宅住？”

    “那你怎么办？”蔡恨竹反问道。

    周长海便：“还能怎么办，直接接家里来住啊。”

    “那是他的家？”蔡恨竹一双眼睛冷冷道：“他都结婚生子了，这里就不是他的家了。再让他回来，他得跟着我们住到什么时候？”

    “那先解了燃眉之急不是？先让他们回来，以后再怎么办。”

    蔡恨竹听了周长海的话，也不回答，站起来就去把电视开关给按了一下。

    她手指点在那个方块上，轻轻往里一推，就听见电视机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声，然后电视屏幕迅速变成了黑色。

    蔡恨竹拿起桌子上的电视布，摊整齐了然后搭在电视上，这才：“你还是先问问你爸回不回吧。没准在周励那里住的舒服着呢，不想回来也不定。”

    周长海看着蔡恨竹犹豫了很久，才道：“他不想回来也得接回来了，刘妈每次见我都要问我，单位的同事没事闲聊的时候也会问，他指一直在周励那里住着不回来，这是我的脸啊。”

    蔡恨竹冷笑了一声，转头就上了楼。

    第二天周长海到了办公室就想着往周励那边个电话。

    原本他昨晚就想的，可拿起电话机的时候又想到还不如去办公室，这样一办公室人都能听见他了电话，也不会再什么了。

    周长海到周励家，接电话的是个姑娘。

    “你好，你找谁？”

    周长海愣了一下，不知道接电话的孩是谁，只能：“我找周励。”

    “哦，找我爸啊，他不在家，你等一下，我让我妈接吧。”五福。

    周长海听见是让张抗抗接，立刻道：“不用了，我中午再来。”

    张抗抗在客厅里转着圈，看见五福把电话挂了，便问：“谁啊。”

    “找我爸爸的，我让你接，他就挂了。”五福。

    五福完，又道：“妈，他话音调和我们不一样，和老爷爷有点像。”

    “男的？”张抗抗问。

    “嗯。”五福。

    张抗抗心里就有数了，帝都强调来找周励的，一听让她接立刻就挂了，不用，就是周长海了。

    所以等到中午周励回来的时候，张抗抗就告诉了周励他爸爸电话来了，还问周励是不是告诉周长海她怀孕的事了。

    周励摇摇头，道：“我和他干什么。”

    张抗抗便：“他肯定还会来，等着吧。”

    果然，周励回到家没多久，周长海就把电话来了。

    周励接了电话，也没几个字，大多都是听着，偶尔哦几声当做回应了。

    张抗抗和五福坐在沙发上啃着周励带回来的玉米，两个人一人一穗，一边啃一边听，最后就听到周励：“不用了，过年后再吧……他不在……给你了你也不知道，好，就这样。”

    周励完把电话挂了，也随手拿一根玉米吃起来。

    张抗抗见他脸色不好，便：“是不是有什么事？”

    周励摇摇头，“没事。爷爷来了一年了，连一个电话都没过，这突然电话来，什么过年也把爷爷接走，要不大家都该他不管事了。”

    周励完，忍不住哼了一声，“为了自己的面子尽孝，呵！”

    张抗抗赶紧转头给五福使一个眼色，五福会意，立刻拿着玉米跑回来了自己房间。

    “毕竟是你爸爸，你也别气了，他不是一直这样吗。”张抗抗道。

    周励眼睛红红的，：“这是过年的时候，有同事朋友串门，怕人家问起来，他觉得自己没脸。所以才要接我爷爷走呢。这人！”

    张抗抗见周励发狠一半啃着玉米，便：“玉米又和你没仇，你慢点啃。”

    然后张抗抗又：“我也不想让爷爷走，毕竟我要生了，爷爷肯定想看周围一眼。”

    “是。”周励，“过几天我就去接爷爷，两个爷爷都接回来，还有大姐，在这里过年好了。老家一到冬天就冷的不得了，也没有热水，做个饭都能把手给冰红了。”

    张抗抗点点头，“嗯，把大姐接来吧，我这不准哪天就要生，你自己一个人也不成，很多东西也要开始准备了。”

    周励做就做，隔了一天就去接张萍萍了。

    张萍萍一开始是不想来的，怕麻烦周励。可又一想自己这妹子也是可怜，婆婆吧婆婆不管，自己的亲妈也早早就没了，这怀孕全靠自己和男人照顾。这个时候张萍萍就不能再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了，自己这一去是帮忙的，什么都要为了还没出生的孩子着想才对。

    所以周励开车到渔张接的时候，张萍萍没什么就跟着上了车，手里还拿了一个巨大的包袱。

    周励把包袱放到后面，接过来的时候就觉得重，都安置好了才问张萍萍，“大姐，你这包袱里装的什么啊，这么重。”

    张萍萍抿嘴笑了，“都是周围的东西。”

    周励立刻咧开了嘴，“大姐也知道叫周围了？”

    周怀玉便：“不止你大姐知道了，我们这两个老人家也都知道了。”

    周怀玉完就看向身边坐在车窗旁的张鹤轩，“老哥哥，你知道抗抗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吗？”

    张鹤轩表情有点呆滞，一双眼睛无神的看向外面，半天才：“抗抗啊。”

    “对，就是抗抗和周励的孩子，他们孩子叫什么你记得吗？我之前刚和你了。”

    张鹤轩转头看向周怀玉，想了一会儿才：“又不记得了。”

    “周围。叫周围。”周怀玉拍着张鹤轩的手背，道：“周围，好听吧，这名字好记。”

    “哦，周围。”张鹤轩笑了，看着周励，“周围好，周围好。”

    周励开着着，从中控镜看一眼后面的张鹤轩：“这名字还是五福起的呢。”

    “五福啊，五福好。”张鹤轩在后面喃喃道。

    张萍萍转头也往后看着张鹤轩，再转回头来，正好对上周励的目光。张萍萍看见周励一脸的担心，只是勉强笑了笑，：“状态越来越不好了。”

    周励嗯了一声，就问张萍萍：“大姐，你退休办好了吗？”

    “办好了，过了年就不去了。”张萍萍看一眼张鹤轩道：“爷爷这个状态，我肯定不能再去了，离不开人。”

    “是。而且你身体也一直不太好。”周励，“要不到时候找个人帮忙吧，看看村里有没有清闲一点的，你自己不成。”

    “不用不用，怎么还用的着人帮忙啊。咱爷爷也不肯啊，那时候他就是因为这个入的狱，肯定不能再找人来伺候了。我还可以，还能干的动，以后的事以后再，再还有你二姐呢，她经常可以来帮我。”

    周励突然想起后面那一包袱东西，又问：“你刚刚那一包袱东西都是周围的？是不是衣服什么的？”

    张萍萍嗯了一声，“这天越来越冷，我和你二姐没事干就凑在一起给周围做衣服，鞋子，还有被子。对了，还有尿布，单单尿布就弄了很多，我都洗过又煮过一次，可放心用吧。”

    周励听了连忙：“抗抗还等你去了，和你一起准备这些东西呢，没想大姐你都弄好了。”

    “还用她操什么心。”张萍萍着低下眼睛，“那时候抗抗生五福的时候，受了那么大的罪，我这个大姐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听五福出生的时候，连个被子都没有，还是你去买的别人的，是不是？”

    周励也免不了感叹，一晃这日子过的啊，怎么就这么快啊，往事似乎就在眼前，就像前一秒刚发生过似的，却转眼就是十一年以后。

    “是我买的。”周励笑了笑，“啥也没有当时，买的别人的衣服和被子。那时候我也不知道要给人多少钱，那人也不知道要收多少钱，我随便掏了钱，人家还吓一跳，给的太多了。如果不是那时候家家户户都难，人家肯定就送我了，不会收钱。”

    “是啊。”张萍萍道，“不过这次不用再去买了，我们什么都准备好了，都备的妥妥的。”

    “那先谢谢大姐了。”周励。

    这车开了一路，终于到了张抗抗家。

    张萍萍先下了车，然后去扶两个老人家，周励在后面拿包袱。

    张抗抗和五福在客厅坐着，五福听到车的声音就往外跑，看见车停在门口，立刻对着客厅喊：“妈，爸爸回来了。”

    张抗抗想站起来，用力扶着沙发，缓缓站了起来。

    她的肚子大，这一怀孕也吃胖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膝盖上，起身一快，膝盖就会发出咔哒响，疼的不得了。

    她挪到客厅门口，就见张萍萍和两个爷爷进来了。

    张抗抗高兴道：“爷爷，你们来了。快进来。”

    周怀玉先笑了，对着张抗抗：“看见抗抗就高兴，快到日子了吧。”

    张抗抗嗯一声，“快到了。”

    张鹤轩走的慢，站在院子中间看了一会儿，对着张抗抗：“抗抗，你家很好。”

    张抗抗伸手要去扶张鹤轩，道：“爷爷，你以前来过，忘了吗？”

    张鹤轩愣了一下看向张萍萍，张萍萍冲他点点头。

    张鹤轩不好意思道：“爷爷老了，最近总是记不清东西。”

    张抗抗只觉得鼻头一酸，那边周怀玉立刻道：“我也是，别看我比老哥哥几岁，一样记不住事。”

    一家人都进了客厅，周励把包袱摆在地上，一面解开一面对张抗抗：“你猜这里放的什么？”

    张抗抗早就看见其中一角露了出来，里面花花绿绿的，便问：“是周围的？”

    周励对着张抗抗竖起一个大拇指，笑道：“还是你比较懂。你不是还想跟咱大姐一起准备东西吗，大姐都准备好了。”

    张抗抗感激的看向张萍萍，“谢谢大姐，你还要照顾爷爷，还想着给我准备这些。”

    张萍萍道：“看看，还谢我呢。我这个当大姐的帮你准备这些，难道不应该？再了，也不是我自己准备的，还有你二姐呢，大部分都是她做的，我不会剪，她又画又剪的，就没有不会干的。”

    一九八二年一月二十八日，大年初六。

    张抗抗昨天晚上睡前还吃了很多，张萍萍给她拿几个橘子，张抗抗不太爱吃水果，倒是对橘子情有独钟，一个个橘子吃起来就停不下来。可吃多了上火，周励在一旁守着，不让多吃。

    张抗抗嘴馋的不得了，临睡前偷偷拿了两个放在床头。

    张萍萍见她拿了，也不她，扶她上床的时候还：“吃吧，这不知道什么时候生呢，一旦生了孩子，至少一个月不能吃。听你二姐，孩子太的时候也不能吃凉的，吃了拉肚子。”

    张抗抗连忙剥了一个，塞进嘴里，好不容易上了床，那腿已经肿的没法看了。

    张萍萍看着她妹这肿的厉害的腿和脚就心疼，还呢，“快点生吧，生了你也轻松一下，看看都难受成什么样子了，又好几天不能好好睡吧。”

    张抗抗半躺在床上，这一个多月她都死这么躺着睡的，从腰下开始垫东西，背上倚靠着一床厚厚的被子，每天都是这么睡的。

    没办法平躺啊，肚子太大，平躺不下，一躺下就觉得要窒息了。肚皮发紧，疼的厉害。

    张萍萍出去了之后，张抗抗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她实在太累了，每次一靠在被子上就犯困，可这个姿势又睡不了多久，反正就是睡睡醒醒，睡睡醒醒的。

    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她这一觉睡的很长，竟然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一直到了凌，天都快亮了，张抗抗就觉得下身突然一热，她猛的睁开了眼睛。

    根据她学来的经验，这是要生了。

    张抗抗连忙喊身边的周励，“周励，周励。”

    周励向来睡觉警觉，这张抗抗一怀孕，他睡的更警觉了，有时张抗抗一动，他立刻就会睁开眼睛，昨天晚上张抗抗睡的好，周励也难得进入了深层睡眠，而且这凌四点多，是人睡的最沉的时候，张抗抗喊了几声，周励都没能醒来。

    张抗抗只能往周励那边挪了一下，伸长了胳膊去够周励，她手刚放在周励肩膀上，用尽了力气推一下周励，周励呼的一下坐了起来，张口就是一句：“生了！”

    张抗抗忍着腹痛，对着周励：“周励，你醒醒，清醒一下。”

    周励这才彻底醒了，转头看着张抗抗，“怎么了，抗抗，是不是不舒服了？”

    张抗抗摇摇头，：“周励，我好像是破水了，这一会儿开始腹痛了，你快带我去医院。”

    周励听了，立刻从穿上跳下来，就去喊张萍萍。

    张萍萍和五福在一个房间睡，旁边住的依然是四福，四福这放了寒假也来了，听到周励叫张萍萍，他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

    “我妈怎么样了？”四福穿上衣服就往外跑。

    周励对他，“我和你大姨带你妈去医院，你留在家里，五福还没醒，两个爷爷也没醒，你要照顾他们，知道吗？”

    四福立刻：“我知道，我先扶我妈上车。”

    把张抗抗扶到车上，车子就往医院开。

    到了医院，医生一看张抗抗的情况，立刻推进了产房。

    周励站在门口焦急的往里看着，可人不让他进，再急也没办法。

    张萍萍安慰道，“没事的，放心吧。”

    张萍萍拉着周励坐到产房门口那排椅子上。

    周励往冰凉的绿色塑料椅子上一坐，好像自己又回到了过去一般。

    张抗抗生五福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坐在椅子上，等了整整一夜。

    如今时过境迁，又是另一番情景。此刻他等着的不再是那个第一次见面的寡妇了，而是他周励的女人，他孩子的妈妈。

    周励难免心里万分焦杂，他坐在椅子上紧张的不得了，感觉双腿都没了力气，只能在那里等着。

    张萍萍也是一样，她没有过生产经验，可她妈就是生张抗抗的时候没了命，这女人生孩子向来都有一个法，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的。

    张萍萍心里害怕，可不敢表现出来，因为她知道她身边坐着的周励比她还紧张，还焦急。

    两人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只知道天亮了，医院走廊里的人越来越多，产房里面痛苦的叫声此起彼伏，让听的人更加紧张了。

    “爸爸，我妈还没出来吗？”五福跑了进来。

    “你们怎么来了？”张萍萍看向四福和五福。

    四福立刻：“大姨，你放心，老爷爷都吃过饭了。我周老爷爷让我们来看看的。”

    “你妈还没出来。”张萍萍看着两孩子，“没事的，再等等吧。”

    四个人并排坐在椅子上，五福整个头都埋在张萍萍的怀里，不敢听里面的惨叫声。

    一直到产房的门开了，护士伸出头：“谁是张抗抗的家属？”

    周励猛地站了起来，可双腿一软，瞬间没了力气一样，一个趔趄，幸亏被身边的四福用力扶住了。

    “我，我是张抗抗的爱人。”周励往门口跑去。

    “生了啊，上午11点45分出生的，是个男孩，七斤九两，大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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