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燕俱乐部现有会员378人, 其中在A市任公职的有57人, 在A市经商和从事其他高薪职业的有79人；剩余242人中约有一半是外地高官。”

    “飞燕俱乐部成立于十年前, 创始人为临市现教育局局长王闯, 和前段时间因性侵女学生一案而受到调查的朱清。两人十年间组织大大上百次聚众淫-乱活动, 并存在强迫未成年少女卖-淫、非法拘禁等行为。两人牟利数额还在调查中。”

    “不仅如此, 朱清等人隐瞒会员，偷偷拍摄会员的淫-秽视频上传网络，供俱乐部内部共享。一部分淫-秽视频经过码后流入网络市场, 在微信群、QQ群、网络云盘等处有偿出售，涉嫌传播淫-秽物品牟利罪。”

    “此外, 根据我们专案组的不完全调查, 参与此次聚众淫-乱的女性多为经验丰富的卖-淫-女, 但是大多数女人……”

    刑警队长到这里一顿，换个法继续道：“大多数女孩在过去都有过被强制猥-亵和强-奸的经历。我们在从别墅查获的三千多份视频资料中也查到一部分女孩被强-奸的证据，这些案子全在追溯期间内，我们认为有必要和这次的案件并案调查。”

    报告会上，由省委、省纪检委组成的调查组专员们一个个神情凝重。

    会场沉默良久。

    调查组领导十指交叉放在桌上, 对着话筒：“……查, 查到底。”

    “是！”

    网络上关于飞燕俱乐部的讨论持续升温。官员集体嫖-娼、聚众淫-乱不过是表象，底下深藏着普通人难以想象的腐败。

    腐败不除, 国家没有未来。

    舆论和上头的压力简直快要把A市公安局的一众警察压垮了。一开社交媒体，铺天盖地都是对当地政府面临腐败不作为的骂声；政府只能不断给公安局施压, 要求尽快给人民一个法。

    十年的持续犯罪, 调查取证等工作量巨大, 侦查期限一拖再延。

    期间，嫖-娼事实明确、证据清晰的，被处以十五日行政拘留，并处罚款。

    一部分嫖-客多次参与嫖-娼，且嫖-娼对象大多不满十岁，属于嫖-娼加重情节，被处以收容教育。

    在这次嫖-娼中被抓的官员们政治生涯已然留下污点。他们随后接受了纪检委的调查，牵连出一连串腐败、受贿案件。

    从公安局到检察院，再到法院，官员一个接一个被拉下马。该双规的双规，该开除的开除。

    更有一部分嫖-客曾经与不满十四岁的卖-淫-女发生关系，无论对方是否自愿，根据法律已然涉嫌强-奸罪，警方将进一步调查取证，等待起诉。

    对大部分卖-淫-女，警方处以五千元以下行政罚款，随后她们作为受害人继续帮助警方调查。

    调查期间，原朱清性侵学生一案由于涉嫌官员腐败导致判决不公，原审法院的院长决定对本案提起再审，五名受到朱清侵害的学生再次接受询问。

    两个月后，本案正式移交检察院审查起诉。

    又过了一个月，检察院正式对本案主犯——朱清、王闯、白雪及其余十几名犯罪嫌疑人提起公诉。

    ……

    在新年钟声敲响之前，A市迎来了今冬第一场雪。

    雪花舞落，铺满了街道，压歪了树枝。

    易潇坐在去看守所的公交上，眼睛盯着一排排向后倒退的常青松柏，从鼻间呼出的热气扑在车窗上，凝成一朵朵好看的花朵。

    街上的店铺拉下卷帘门，门的两侧贴着喜庆的红色对联，门中央贴着一个大写的“福”。

    公交车上只有司机和易潇两个人。车子行驶到站，易潇起身准备下车，司机抬起头，扭头对她笑笑：

    “姑娘，今儿大年三十，你来这儿……是来看亲人？”

    “嗯。”

    “看完早点回家过年吧。下午三点多我们公交就停运了，可别误了时间哈。”

    “谢谢叔叔。”

    易潇下车，站在荒无人烟的马路边，朝司机挥挥手：“新年快乐。”

    司机朝她笑着，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易潇沿着马路牙子一路步行二十多分钟，快到看守所时远远地瞧见陈然已经侯在门口了。

    陈然咧嘴笑着朝她挥手：“杜灵，我在这儿！”

    “……早看见了。”傻瓜。

    易潇咕哝一句，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跑过去。

    她耳朵冻得通红，双手插在兜里，怕风吹乱头发于是低着头跑来的样子可爱极了。

    陈然心脏猛地跳了一下，易潇已经站在他面前。

    “早来了？”易潇问。

    “没，刚到。”

    “东西带了吗？”

    “嗯。”陈然晃晃手里的饭盒，“出门时我妈刚做的，还热乎。”

    “那我们走吧。”

    两人走进看守所，等待警察安排与白雪的会见。

    陈然父母是重组家庭。十二年前，陈然的母亲带着陈然，白雪的父亲带着白雪，四人重新组成了家庭。

    继父从政，母亲经商，生活滋润，其乐融融。

    然而十年前，继父的政治生涯好像出了变故，整整半年全家不得安宁。半年后的某一天，继父回到家对家人：

    “事情解决了。”

    完就大哭起来。

    陈然始终不知道继父是如何度过危机的。

    易潇想到这，心头仿佛郁积着一团阴霾，堵得难受。

    她侧头悄悄看了一眼陈然。他微笑着，眼角眉梢的纹路却暴露了内心的不安。

    除夕之夜，原本是应阖家团聚，而今只能在看守所短暂地见一面。

    易潇叹了口气。

    不久，看守所的警察带易潇和陈然到会见室。

    隔着一面巨大的玻璃，白雪身穿狱服，浅棕的头发随意扎着低马尾，脸上毫无粉黛修饰，憔悴无比。

    陈然一进门，目光便径直落在对面的姐姐身上，脸上的笑容刹那间凝固在嘴角，手中的饭盒晃了晃，掉在地上。

    易潇蹙了蹙眉，急忙捡起饭盒，开盖子一看，里面的饺子挤成一堆。易潇只好左右摇一摇饭盒让热乎乎的饺子分散开。

    “饺子还热着，陈然，先把……”

    易潇话音未落，陈然连连点头：“对、对，先把饺子给我姐才行……”

    警察帮忙把饭盒转交到白雪手上。

    白雪咬了一口，眼眶忽然湿湿的，声音哽咽在喉头：

    “真好吃。好久没吃妈做的饺子了。”

    “姐，你想要吃，我天天给你送。”

    陈然刚完，忽然吸吸鼻子，又仰头拼命眨眼，才好不容易把眼泪吞回身体里。

    “……傻瓜。不要给看守所添麻烦。”

    白雪声音轻如薄翼，始终面带微笑，细嚼慢咽地一个个品尝饺子的味道。在这冷冰冰的看守所，每一个味蕾似乎都在春天中绽放开来。

    “嗯，姐，你的是。”陈然完垂下头，胡乱拿手背抹了几下眼睛。

    姐弟俩一个埋头声啜泣，一个边吃饺子边擦眼泪。

    易潇看得难过，可天生又不会什么暖心的安慰话，想了想，最终道：“白雪姐，法院最近会出判决，你放心，这次能一网尽这帮人，你发挥了重要作用，这在法律上叫做重大立功，对量刑影响很大……”

    “谢谢你。不过我自知罪孽深重，法律判我多久我都没有怨言。这十年来我一直在想，也许我等的就是这一天，希望有人能把我从深渊里拉出来，我不想再继续作恶，不想再继续毁掉别人的人生了。”

    白雪一顿，颤抖着声音接着道：“我不该……不该让那么多姑娘步我后尘的……是我对不起她们。”

    “姐……姐……你受苦了！”

    陈然猛地抬起头，哭红的眼睛始终兜着眼泪，不让它们流下。

    是他不好，是他这个做弟弟的不知道，姐姐为了这个家，为了继父而赔上了自己的一生。

    ……

    正月过后，法院正式宣判：

    “本案主犯朱清、王闯犯强-奸罪、强制猥-亵妇女罪、组织卖-淫罪、传播淫-秽物品牟利罪、非法拘禁罪、行贿罪、受贿罪等多项罪名，数罪并罚，二人均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法院在审理期间同时纠正朱清性侵女学生一案的错误判决，还五名受害者公道。

    “本案另一主犯白雪犯强-奸罪（帮助犯）、组织卖-淫罪、非法拘禁罪等，应数罪并罚，但其在本案中提供重要线索，并协助配合警方抓获本案罪犯，积极交代犯罪事实，有重大立功情节，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其他涉案从犯均依法处理，分别处以有期徒刑三年到十年不等。

    法院虽已宣判，但案子并未结束。一场席卷A市官场的反腐之风悄然进行，以本次飞燕俱乐部案件为中心，涉案官员一个个浮出水面，接受纪检委的调查。

    现任公安局局长李目被查出有重大受贿活动，已被开除党籍、免去公职，接受检察院调查。

    在纪检委调查过程中，赵警官被无辜开除一事引起注意，后来发现这其中是李目违规操作。

    赵警官在飞燕一案中发挥重要作用，现已根据合法程序恢复原职，升任队长。

    不久，朱清和王闯被执行注射死刑。

    ……注射死刑岂不是太便宜这些家伙了？

    不。

    在法院宣判死刑的那一天，朱清和王闯就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每一天都在监狱里等待死刑执行日。执行当天，看着那针剂缓缓注射到自己身体里，就好像看着生命的最后时光的流逝，只有这时，罪犯才会猛然意识到求生本能，哭着喊着要活下去。

    只是为时已晚。

    这种身心的折磨，才是死刑最大的恐怖。

    也是二人应得的惩罚。

    死刑执行场所不对外公布。

    赵警官生平第一次不太遵守警察守则。

    他得知执行场所后，带着易潇在附近的公园守候。

    朱清死亡的那一刻，杜灵的身体放佛有所感知似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接着，一阵春雨窸窸窣窣从空中落下。马路牙子角落处得沐春雨的滋润，土壤间冒出一抹尖尖的翠绿。

    春雨润物细无声。

    易潇不想撑伞。

    赵警官也不想撑伞。

    两人在雨中站了一会儿，赵警官脱下外套遮在了易潇头上。

    “……别感冒了。”

    易潇侧头，一字一句道：“赵警官，谢谢您。”

    “遮个雨而已，和叔叔别客气。”

    易潇摇摇脑袋：“这一年，辛苦您了。”

    “……都一年了啊。”他微笑，“完全没有感觉。”

    易潇仰头，望着那片雨中的白云，喃喃道：“我师傅过，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警察一定是好警察。赵警官，您就是好警察。”

    “姑娘，你可高看我了。”赵警官抿抿唇，“我只想做个好父亲罢了。”

    “您女儿在天堂，也一定会以您为傲。”

    她又扭头看向赵警官，坚定地：“我知道的，她一定以您为傲。”

    “……”

    赵警官扑哧一声，终于会心一笑，“我信你。”

    “谢谢你啊……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