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技术组对“勋章墙”图片进行处理, 得到一张较为清晰的照片, 经过核实, 勋章墙上钱超的照片与钱超身份证的照片被确定为同一人。

    张扬和钱超两人年龄相仿。张扬高中时被父母送到教育中心接受两年治疗，钱超高中毕业后离家创业。

    两人很可能在同一时期同时在教育中心接受过治疗, 或许十几年前两人便相识。

    易潇电话给钱超的父母。

    “……教育中心？哦，我想起来了，那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了, 当时超不听话, 我和他爸商量着送他去心理医生那儿治疗治疗。大概是超高二时候, 呆了半年左右。”

    钱超母亲这样回道。

    经过比对时间, 钱超和张扬几乎同一时间被家长送到教育中心。

    “这么一来，当初张扬一口咬定人是他杀的, 现在看来也有很大问题啊。”

    胡警官边边在本子上勾勾画画着什么。

    李包子当时交代, 钱超找上门来带他去抛骨头, 原本计划用土掩埋，开车途中钱超却忽然换了方向, 一路行驶到废弃工厂，用搅拌机搅碎人骨。李包子觉得这是个好方法, 不容易暴露，之后便也一直这么做。

    可他从来没有问过钱超原因。

    钱超什么时候发现的废弃工厂？又是如何想到用搅拌机碎人骨？

    ……碎骨时, 钱超当真不知道张扬就住废工厂附近吗？

    一连串的疑问浮上心头。

    胡警官停下跃动的笔尖，刚要抬头什么，便见易潇开口：

    “胡警官，我想, 这个教育中心也许是案件的突破口。”

    一直以来，张扬为何要替人顶罪这一点始终无法辨明，如今两人最大的连接点便是Y市的教育中心，看来必须花费功夫调查一番了。

    “还有这个。”

    胡警官指着勋章墙最底部张扬的头像：“我们之前调查张扬，从来没查到过他还有国学文化高级讲师这一类的头衔，还有什么女德文化先驱领导人……易，这很奇怪啊。”

    张扬性情古怪多变，哪能担任讲师这样的职业？他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倒成了女德文化的领导先驱。在事前警方的调查中，张扬为数不多的亲朋好友从未提及他还有这样一面，这一点自然成了警方调查盲区。

    易潇：“……恐怕，张扬失踪和他私下里的讲师职业有关。”

    警方即刻兵分两路，一路调查张扬去向，一路赶往Y市，与当地警方汇合，计划再一次突击检查教育中心。

    胡警官提前和Y市公安局的老朋友招呼，希望双方可以合作，再次检查一遍教育中心。来之前电话里的好好的，对方也爽快地答应下来，谁知易潇一行来到Y市公安局后，胡警官的老朋友称在外出警不便会见，请易潇一行先回住处等消息。

    这套搪塞的辞无比耳熟，易潇知道，事情碰壁了。

    胡警官本人留在H市调查张扬去向。远隔几百公里的胡警官听到消息，电话质问老朋友为何要放易潇一行鸽子。

    电话那头，老朋友支支吾吾半天，话绕了三圈儿，明里暗里都在：这件事他们Y市公安局不太方便查。

    胡警官：“老李，之前你可不是这么的啊，前几天你们能查，这几天就不方便了？……我们的同志千里迢迢赶过去了，总不能什么都不查就回来吧？”

    老李：“……这样吧，我把这个中心的一些资料交给你们的同志，能起多大作用我就不知道了，但我只能做这么多，别的……交给你们了。”

    Y市在北国全国范围内来看不算大城市。在北国，越是偏远的、不发达的地区，地方司法腐败、官商勾结问题越棘手，各种权力和利益交织在一起，一个官倒下，牵连一整个官场人人自危。

    易潇早就猜到现在这种情况。

    联想到教育中心的负责人杨永利竟敢亲自下场电话威胁文章撰写人卫一家，易潇愈发觉得，教育中心背后不仅仅有无数家长作基石，还有更加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作为核心与支撑。

    “胡警官，Y市公安不介入未尝是件坏事。他们的介入，就相当于告诉对方警察要来查人了，对方反而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你的意思是……”

    易潇抿抿唇：“我先去探探口风。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见见卫。”

    ……

    和卫的见面在易潇所住的酒店里。

    卫的第一篇文章一经发布便遭遇大规模删帖，甚至受到教育中心的威胁，当时卫一家选择报警，警方对教育中心以及杨永利等人进行批评教育。

    那之后，卫虽然暂时没有发帖，但事件在网络逐渐发酵，有四五名曾经接受过杨永利治疗的未成年人纷纷站出来，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支持卫，反对杨永利控制下的教育中心继续祸害人间。

    事情一步步闹大，杨永利等人再次将矛头对准最开始揭发事件真相的卫，这次不光是带血菜刀的快递，卫家门甚至被人喷上红色的“去死”二字；到了深夜，经常有带着口罩的男人来家里敲门恶作剧。

    卫一家再次报警，这次警方态度却和从前截然不同，虽然依旧出警来保护卫一家的人身安全，但也劝道：

    “大哥大姐，你们管管你儿子，不要让他在网上瞎了。我们上头有指示，这个教育中心有咱们国家颁发的运营资质证明，上头他们的治疗办法合法合规，这个杨永利教授还是挺厉害一个人，还在国外发表过文章。要是你们再闹下去，人家反过来还要告你们诽谤呢。”

    卫父母最开始信了这番话，在家看着卫，断网断电，不让他继续在网上闹腾。

    可有一晚，那个经常来敲门骚扰卫一家的男人又出现了：

    “砰砰砰！砰砰砰！”

    敲门声一下一下砸在一家人心脏上，听得人心慌慌。

    卫母亲满脸惊恐，日夜不眠令她眼角皱纹横生：

    “老公，这个杨教授真是好人吗？……如果是好人，为什么会找这种黑社会来吓唬我们呢？”

    卫父亲咬紧牙，又气又怕，两个腮帮子止不住颤抖。

    卫母亲：“咱儿子也快二十岁了，我跟你在一块也有二十多年了，不瞒你，这段时间是我过得最怕的一次，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儿子都快二十的人了，他应该……长大了吧，咱们二十的时候不都结婚生娃了吗……”

    “老公……我怕。”

    敲门声一声声击在心脏上。“嘭”地一声，卫拉开房间门，走了出来。

    卫父亲眼皮一跳，斥责道：

    “你出来做什么？快回去！”

    卫委屈地抿着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爸妈磕头：

    “对不起，爸妈，对不起，是我做的不对，是我连累了你们，对不起……”

    卫母亲心底一软，揉着眼睛哭了起来。

    卫父亲闭上眼睛，似乎思索片刻，转身抄起板凳就朝外走，拉开大门，卫父亲抡着板凳朝外头的口罩男大喊：

    “老子今天就要干死你他妈的！”

    一板凳脱手而出朝口罩男砸去，口罩男露在外面的两只眼睛惊恐一瞪，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

    易潇给卫泡了杯茶。卫接过来，疲惫的眼角稍稍带了些弧度：“谢谢。”

    “这么，你爸妈现在和你站在同一战线？”

    “对。”卫抿嘴笑笑，“我这话不合适，但是多亏了杨永利，这是我出生以来和我爸妈关系最好的一段时光了，真的，我很开心。”

    卫一家后来暂且搬离自家的房子，住在Y市旁边乡镇的宾馆里。一来这里便宜，二来入住不需要登记身份信息。这个乡镇不属于Y市管辖范围，杨永利休想通过不正当手段获得他们的住址。

    卫父母这一次终于意识到杨永利是多么可怕的人间恶魔。在宾馆里，父母二人多次和卫聊天，才知道过去几年青春期里，一家人的矛盾根源就是缺乏沟通，最终导致父母误将卫送去教育中心。

    “易姐，实话，我在教育中心经历这么一遭，反而觉得我还算幸运的。你知道吗？里头好多人的父母从来不讲道理，就算亲眼看见自己孩子被送进电疗室，听见自己孩子的哭喊声，也觉得这属于正常教育……我很幸运了，只在里头三个月，后来我妈来找我，看见我精神不正常，我和我妈了很久，他们才把我接走的。”

    易潇眼角柔和下来。

    “谢谢你挺身而出，揭露黑暗。”

    卫有些脸红，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我也没做什么。就是不想看杨永利这样的恶魔继续为非作歹……易姐，你是外地的警察，你能查查杨永利吗？我们本地的警察好像都不敢管这事，能拜托你吗？”

    易潇抿了抿唇，目光中跃动着点点光辉。

    “你辛苦了。”

    一顿：“交给我吧。”

    卫一怔，长长舒了口气，纵使刚刚才抿了口茶水，现在已然趴在桌上，昏昏入睡。

    等他醒来已是第二天傍晚。易潇买了午饭放在旁边，卫拿去加热一下，坐在椅子上吃了起来。

    不久，易潇回到房间。

    “易姐，我睡了很久吗？”

    “不久。大概18个时。”

    “……不好意思。”

    “没事。”

    着，易潇走过来，将钱超的照片放在桌上：“昨晚本来想问你的……这个人你认识吗？”

    卫视线刚落在照片上便脱口而出：

    “认识呀。这是杨永利最得意的一个学生，很有钱，还是个大老板。我在杨永利那儿的时候，这个大老板还来给我们讲过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