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人间炼狱 终章 (长长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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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撤不能接受十年前的错误再次发生,因此即便纪秦已经交代清楚大概的作案过程,他也还是亲自带着江迢在审讯室里从头到尾将六件命案详细梳理了一遍,确认纪秦讲述的所有细节都准确无误,才签发了即将递交检察关的起诉意见书。

    纪秦提到,十多年前他是用警官证以调查命案的名义接近各个受害人的,所以她们大多毫无提防,十多年后他依然故技重施,自称是刑警大队退休警官,从同为警察的女儿那里得到了一些有关韦衡失踪案的信息,言语间隐晦地表示韦衡爷爷正在布局,暗示死者孩子即便找到了,也会有生命危险,他拍下纪薇的警官证发给对方,让心系儿子安危的韦衡妈妈彻底相信了他,心甘情愿在夜间赴约。

    一切结束之后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五点,检察关的同事会在七点半到达,周撤给了纪薇一点时间,让她和纪秦短暂地见了一面。

    纪秦还是没有什么表情,眼神漠然而平静,纪薇一直在哭,几乎无法出完整的话来,两人沉默着对坐了几分钟,纪秦:“我是不会对你母亲道歉的,我也不在乎你会不会原谅我,所以你这眼泪如果是为你母亲流的,还是出去再哭吧,如果是为我流的,那大可不必。”

    离开前他只又了一句:“帮我跟你张阿姨声抱歉。”

    纪秦被带走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会被判处死刑,且无法上诉。

    纪薇立刻向周撤提出了辞职,她表示自己身为公安关人员,居然一直被最亲近的人利用而不自知,实在没有资格再在这里工作下去。

    周撤见她情绪激动,并未同意她的请求,而是放了她一周假,让她处理纪秦的官司,同时冷静下来再考虑考虑。

    “你父亲做的那些事,你并不知情,错不在你,政府和人民都是公正的,你不要强行去背负不属于你的责任。”周撤:“坚强一点,既然穿上这身警服,就要对得起它。”

    纪薇含泪答应下来,临走前,她又去江迢办公室找到林舒夭,向她深深鞠躬表达歉意。

    “我知道现在对不起已经太晚太晚了,但我还是得我爸爸犯了大错,伤害到了无辜的人,我可以想象这十多年来你舅舅一家人的遭遇,我现在什么都弥补不了真的很抱歉,很对不起我有一些积蓄,我爸爸的房子我也会卖掉,无论法院判我们要赔偿多少,我都会尽力赔偿给你们。”

    纪薇边边掉眼泪,她眼睛已经哭得红肿,全然不复往日神采,双垂在身侧握得很紧,“钱以外如果还有什么我能做的,请一定告诉我。”

    林舒夭心情复杂地看着她,一夜之间身份倒转,纪薇仿佛成了曾经的自己,但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愿成为曾经戴着有色眼镜的那些陌生人。

    她一点都不恨她,她甚至很同情她,因为她一直尊敬爱戴的父亲不仅是个连环杀人犯,还亲杀掉了自己的母亲,她根本想象不到那种痛苦,她根本想象不到她该如何自处。

    所以即便她的道歉根本于事无补,林舒夭也还是:“不知者无罪,我没有怪你。”

    纪薇又向她鞠了个躬,转身默默离开了。

    大家通宵工作,周撤放了他们一天假。

    余思磊他们三人下班前分别安慰了林舒夭,告诉她苦尽甘来之后一定会事事顺遂,就连孔树奇都闻讯而来,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了声对不起。

    林舒夭却没有太强烈的感觉,她曾想象过这一天无数次,因为从一开始她就不相信自己的舅舅会做出那样的事。

    然而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她却觉得疲倦,仿佛期待了太久,努力了太久,也忍耐了太久,已经没有力气去庆祝和欢呼。

    江迢走到她身边,为她披上外套,轻声问:“回家吗?”

    林舒夭对他笑了一下,:“我想去海边。”

    这个城市就在海边,开车一时便已到达,彼时朝阳已经升起,东方的大半个天空都染上了一层柔和的霞光,在仿佛燃烧起来的海面上,闪烁着一片浩瀚无际的金辉。

    这里没有柔软的沙滩,只有成片的灰色碎石,江迢找了块大而平整的石头站上去,然后向她伸出。

    海浪在晨风里反复亲吻堤岸,林舒夭握住了那只,被江迢拉了上去,牵着的始终没有松开,他们像两个结伴前来看海的朋友。

    “我舅舅的骨灰是洒在海里的。”林舒夭,“这是他留给我舅妈的唯一的要求。”

    江迢侧过头,看着她的刘海被风吹乱了,而她脸上有很浅很轻的笑容。

    “我一直想,会不会他的灵魂也在海里?舅舅刚离开的那半年,我每个周末都会偷偷跑来海边,那时候这边有一条延伸到海里的石子路,我会走到最前面去,有好几次我都想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海里,我想再见他一面,再听他喊一次我的名字。”

    江迢握紧了她的,仿佛很怕她现在又有这样的念头,林舒夭只是笑了笑,“我没有这么做,因为我在那段时间每天放学之后还要照顾我舅妈,等到我舅妈也离开的时候,我已经知道这样做也不可能让我再见到舅舅了。

    但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当初我其实是往前走了,但其实已经沉到了海底,只是大脑以为自己还活着而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在这个人间找不到任何值得我留恋的东西,我周围的人,矛盾地让我困惑,他们脸上一面挂着与我无关的冷漠,一面又露出提防,不过这些都没什么,”林舒夭长长呼出一气,“我今天才知道,跟我舅舅经历的相比,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我舅舅特别怕跟人家吵架、发生冲突,我一直觉得他胆子特,没想到他为了保护我和我舅妈,能忍到这种地步,能牺牲到这种地步,那是命啊,还有什么比命重要?有条命在,老婆都可以再找,更何况我只是她的外甥女。”

    林舒夭轻轻笑了一声,眼泪滚落脸颊,反射出金黄色的光芒,“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下一秒,她被揽入到温暖的怀抱之中,江迢身上的气息冲破了海风的咸腥,缓慢无声地将她包围,林舒夭埋首在那团气息里,觉得好安心,安心到让她可以肆无忌惮地流泪,毫无顾忌地释放出这十多年来所有的悲恸和委屈。

    “你帮舅舅洗清了冤屈,他一定会很高兴的,舅妈也会很欣慰。”江迢轻抚着她后背,用低沉又温柔的声音亲吻她的耳廓,“宝宝,你从来都不孤单,他们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爱着你,我在这里爱着你,你永远都是被爱着的。”

    林舒夭伸出臂将江迢抱紧,把鼻涕蹭在对方的卫衣上,江迢笑着吻住她,他们在海浪声中缠绵拥吻,交换着信任、依赖和深爱。

    海鸟鸣叫着从身旁掠过,向大海深处翱翔而去。

    阳光那样暖,海风那样轻,周遭的一切都温柔而安静,像是很怕打扰到这对相爱的夫妻。

    “你知道海底下有什么吗?”江迢捧着林舒夭的脸,在亲吻她眼睛的时候问。

    “嗯”林舒夭沉浸在令人沉醉的亲昵中,完全不想动用脑细胞,“有什么?”

    “海底米,是常见的海洋生物;

    500米,有蓝鲸;

    000米,阳光无法进入,是皇带鱼的领地;

    2000米,比北极还要冷,抹香鲸和大王乌贼经常打架;

    5000米,尖牙鱼生存区,有恐怖的巨型海虫;

    000米以下,生存着海洋终极霸主,就是让所有生物闻风丧胆为之颤抖的”

    江迢突然停下来,林舒夭虽然越想越瘆得慌,却忍不住好奇,急着问:“是什么?”

    江迢覆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声回答:“

    海、绵、宝、宝。”

    林舒夭成功被他逗笑了,然后拉着恋人的衣领踮起脚尖重新吻上去。

    原来海底这么可爱,就像我的爱人一样。

    回去的路上,林舒夭看着车窗外风景:“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孔树奇会来跟我道歉,他那么心眼的一个人,居然愿意认错。”

    江迢道,“他里积压了不少案子,估计想让你帮他提升破案率呢。”

    “怪不得,孔队长能屈能伸,是条好汉。”林舒夭调侃完,突然想到一件事,神秘兮兮地,“我知道他的出轨对象是谁了。”

    “是谁?”

    “纪薇。”

    江迢吃了一惊,林舒夭解释道:“纪薇宁愿在警局附近买房子都不住宿舍,而且那房子的门看着就不安全,她居然想不起来去换,明她和一个男人同住,而那个男人和她一样是个警察。早上孔树奇过来找找,我也闻到他身上有和纪薇同样的味道。”

    江迢像是有点费解,“没想到纪薇会喜欢他那种类型的。”

    “她倒是喜欢你这款,可惜没追上啊。”林舒夭唏噓道:“估计就破罐破摔了,孔树奇跟了纪秦那么些年,搞不好早就盯上纪薇了。”

    江迢却想到另一件事,“当初我们给花艺师下的第一个套,就是被孔树奇破坏的,周局他很晚的时候打电话我们的血检报告有问题,当时我们还怀疑过他,但是后来我们将他从嫌疑人名单里排除了。”

    林舒夭转过头看着他,“你的意思是”

    “因为他和我有过节,所以最开始我以为他一直在等着抓我的错,所以才会去问唐主任报告的事。后来纪秦落,我又理所当然地以为是纪秦利用了他,但总觉得时间上很奇怪。就算他们是师徒关系,也不大会在深更半夜打电话给对方,现在听你起纪薇和他的关系,如果告诉他这件事的人是纪薇,是不是就显得合理很多?”

    林舒夭思索着:“而且纪薇一直在周局办公室外头,我们给周局汇报的事情她很容易就能听见”

    “不错,我们很早就意识到,花艺师离我们很近,似乎总能领先我们一步,纪秦解释他会从纪薇那里套取信息,但他如何能做到每次都刚刚好卡在点上?除非不是他问的,而是纪薇主动告诉他的。”

    四周围好像突然寂静下来,就连风也在屏息。

    林舒夭坐在那里,全身僵硬,感受着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缓缓上升,后颈汗毛直竖,而江迢还在冷静诉。

    “纪秦利用纪薇的证件骗出韦衡妈妈虽然也得通,但很少有女性警惕心这么弱,愿意在深夜外出去见一位陌生男人,如果打电话的人换成纪薇,是不是就显得合理很多?

    还有一点,我始终觉得牵强的地方,纪秦他跟踪纪薇,对方并不知晓,理由是他换了衣服,但是从视频里看,他在便利店的时候离纪薇很近,两到三米的距离,如果是经常见面关系亲近的人,不可能毫无感觉。甚至他跟着纪薇上楼的脚步声都很容易被对方发觉,我很的时候就能分清我父亲和哥哥脚步声的不同。”

    林舒夭喉咙紧缩,声音因此显得怪异:“你觉得纪薇知道纪秦在跟踪自己?”

    “只是知道吗?”江迢反问:“我们刚从周局那里锁定了嫌疑人名单,纪秦就发来视频,时间上真的太巧了,她只是知道吗?还是在配合?甚至,这么一出欲盖弥彰略显稚嫩的招数,完全就是她在策划,而纪秦只是个执行者?”

    “可十多年前她才十二三岁,怎么可能”

    “十多年前当然不是她,我并不怀疑纪秦的供述,除了一点,”江迢侧过头,表情凝重,“从头到尾,他都在有意无意地撇清纪薇和自己的关系。”

    “不可能。”林舒夭难以置信地摇头,可脑海中自动浮现出来的,是女孩悲伤远远多于愧疚的脸,“纪秦杀了她母亲,她为什么要帮他?”

    “我们得再去见一见纪秦。”江迢,“我现在就联系检察院那边的同事。”

    跟纪秦的见面被安排在第二天上午,但他们没能再见到纪秦,检察院那边当晚就打来电话,纪秦在狱中自杀了。

    “他磨尖了一次性牙刷的刷柄,刺入颈动脉,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救了。”

    纪薇为父亲骨灰下葬的时候,这样对唐严华。

    那天下了雨,但他们都没有打伞。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唐严华问,“你妈妈呢?”

    纪薇正专心修剪着刚买来的大束大東的鲜花,随口回答:“你张阿姨吗?回老家了,她一听我爸是连环杀人犯,心脏病差点被吓出来,连夜就走了。”

    唐严华没有再问,而是盘腿坐在地上,和她一起修剪花束。

    大部分是雏菊,也有些红玫瑰。

    唐严华又问:“为什么买玫瑰?”

    “我爸最喜欢玫瑰了。”纪薇,“时候,我经常看见他给我妈买玫瑰,可惜啊,他买再多的玫瑰,也得不到那颗心。

    十岁那年,学校组织春游,但我刚到公园就发烧了,不得不提前回家,然后就看到我妈一丝不挂地被一个男的压在身下,床边还放着我爸送她的红玫瑰。

    唐叔叔,你知道整件事情最好笑的地方在哪里吗?在那个男的脸上,我一看到那张脸,就知道那才是我亲生爸爸,可我只觉得恶心,我蹲在大门边吐了好久好久,吐到没有东西可吐,都还是觉得好恶心。

    我妈从前总会问我,为什么喜欢爸爸多过妈妈?”

    纪薇笑了笑,上动作未停,“因为我爸送我上学的时候,她在和那个男人上床;我爸陪我去练舞蹈学画画的时候,她又在和那个男人上床;我爸在医院照顾得了肺炎的我的时候,她依然在和那个男人上床。她活得就像个多功能飞杯,还问我为什么不喜欢她,这也太蠢了吧。”

    唐严华声音不过淡淡的,“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你还年轻,往前看吧。”

    “我会的。”纪薇平静地,“我爸一直很想谢谢你,但没有会,十多年前你是第一位进入俞家进行现场鉴证的法医,我爸,他用别人的血掩盖了自己的血,这种伎俩你不可能发现不了的,他很感谢你没有出来。”

    “他想多了,”唐严华,“我是真的没有发现。”

    “随便吧。”纪薇把修剪好的雏菊放入玻璃花瓶,“到底,的确是我爸欠了那些女人的,现在他不在了,自然是我欠她们的。”

    唐严华侧过头,看着女孩清瘦苍白的侧脸,“你并不欠她们。”

    “我欠,她们毁掉了我的童年,粉碎了我的家庭,现在又夺走了爱我的爸爸,我当然欠她们点什么,多多少少,都欠她们点什么。”

    细的雨滴落在了玫瑰鲜嫩欲滴的花瓣上,女孩中锋利的剪刀干净利落的剪断了花径。

    “我欠她们一座人间炼狱。”

    完。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