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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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房是陆公馆从前的门房,当初陆公馆在上海就是个怪兽一般的地方,门房便是怪兽的獠牙,见着达官贵人,獠牙会温和的收敛起来,见着平头百姓,那威风便抖擞起来,如今门房见了自称是王尤的先生,见其穿衣打扮,很迷惑,认为这个王先生并非什么有钱人,或许是上门求办事儿的。

    可着王先生身后竟是由日本人开车!这可不得了哇!

    门房登时屁滚尿流跑去汇报,待穿过那刚修缮好的喷泉,路过金碧辉煌的大厅,来到后花园,看见躺在躺椅上摇摇晃晃晒太阳的年轻男士时,门房都无法平静心中的躁动,还未走近便急忙开口道:“三少爷!三少爷,不好了,有日本人和汉-奸找上门了!”

    睡在躺椅上的顾三少爷从古木色的躺椅上支起半个身子,刚剪过的短发伶俐俏皮的睡在头上,一双浓墨描绘过般的眉眼便望去门房那边,稍微搭在他腹上的披肩更是顺着他的动作落在铺了瓷砖的地面上:“你什么?可别咋咋呼呼,哪里就值得你像是被鬼索命一般要死要活了?好好话吧。”

    门房依旧害怕的要命,日本人如今在门房的心里,不比索命的黑白无常高尚多少,甚至更为可怕:“哎呀,三少爷你快躲起来算了,那汉-奸指名道姓要找你!现下顾四爷和七少爷也都不在,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可就不是死这么简单的!”

    顾葭见门房哭哭啼啼,倒是笑了起来,偏生要去瞧一瞧这找上门的汉-奸是何等妖魔鬼怪:“你且慢些哭,我倒要去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了,纵使是汉-奸,你这样大呼叫,脑袋还要不要了?”

    日军杀了不少中国人,顾葭每日听弟弟念报纸便也深觉可怕,因此对那些帮着日本人做事的中国人没有什么好感,可转念一想有些中国人也不一定是自愿的,他就不大喜欢和那些愤青一起对为日本人办事的中国人痛骂,他保持自己的观点,认为这个时代任何人选择做什么事情,只要没有帮着日本人杀中国人,那么便不算太坏,只是审时度势的讨口饭吃,讨条命活,那么不能喊人家汉-奸,那是一种道德绑架,十分得不合适。可顾葭另一方面又因为看见了太多尸体,见过了太多流民,即便公正的看待那些人,也不免还是认为死活不和日本人同流合污的人更为值得敬佩,是有骨气的英雄!

    自从防空洞回来陆公馆后,顾葭深居简出,已经很少出去交际了,原因无他,便是他身体状况这一项,顾无忌与陆玉山便几乎成了盟友,管着他,一个成天念叨,恨不得在他耳朵里念出茧子,一个成日用为难的眼神叫他心疼,顾葭即便是闲得头顶长出蘑菇,也不敢提一句要出去交友的事情了。

    对于自己这种老年人一般的生活状态,顾葭既克制又耐不住寂寞,便爱上了用电话来联系各种朋友,有时候兴许运气好,能联系上一两位得空的好友过来做客,其余时间便是学习,念书,写字,喝各种中药,打各种据可能有治疗效果的西药。

    话又回来了,为何在出了防空洞后竟是又回到了陆公馆居住,这件事顾葭也不大明白,他心里本不大愿意,毕竟此前在陆公馆着实有一段很不好的回忆,陆玉山这人真真假假让他有时候分辨不清楚对方究竟想要做什么,又想要控制他干什么,并且顾葭还考虑弟弟的心情,总认为还是应当和陆玉山保持距离的。

    打-仗的时候大家没有办法保持距离,这就算了,战-争结束,那么一切从前该捡起来的规矩也是时候捡起来了,不过这样着实有点将陆玉山‘用完就甩’的嫌疑,可顾葭心想,自己本身在陆玉山心里头大抵也不是个什么善男信女,乃是玩弄了他感情的混蛋,此人伪装霍冷的时候可没少骂他‘冷血’,那么便当真冷血给陆玉山看看又能怎样?

    顾三少爷满心的决绝,其实很像是同情人耍性子的样子,因此当弟弟和陆玉山两人都二话没和他商量一同回到陆公馆,耍性子的顾三少爷就默默偃旗息鼓,懵然着任由摆布了。

    顾葭不敢轻易询问弟弟是和打算,也不和陆玉山言归于好,稀里糊涂住了好些日子,三人却是很有些相安无事。

    正当顾葭感觉这样的日子其实也还是不错的,除了某些时候两人合起伙来管控他的饮食问题,顾葭认为就这样继续下去,难得糊涂,便难得糊涂吧。

    难得糊涂的顾三少爷一边用白瘦的脚丫子寻了白布制的拖鞋,一边懒散的站起来,他一身皂色的长袍,袖子松松的挽起,露出玉白的臂,腕上隐隐浮现出黑色的锁链纹身,像是有无形的西方恶龙张开巨大破烂的翅膀盘踞陆公馆之上,爪子紧紧抓着一条锁链,锁链的另一头,便是延申到顾葭的身上。

    门房素来见过不少漂亮人物,然而当今还是认为现下公馆里的这位顾三少爷最为好看,是种充满虚弱生命力的美丽,这是不能同任何男人女人相提并论的。

    “除了你的那位汉-奸同志,还有谁吗?人家总不能不报个姓名吧?”漂亮的顾三少爷不急不慌的走到前去,走路的姿态着实优雅迷人,一举一动都是令人赏心悦目。

    门房连忙回答:“了了,是叫做王尤,还是三少爷你的旧识我看着倒不像那么回事儿,对了对了,还领了一个唐先生过来,那唐先生大概能有两百斤重,怀里还报这个奶娃娃。”

    “奶娃娃?”顾三少爷登时有点儿想起来了,他伸就对着门房伙子的脑门轻轻瞧了瞧,笑骂道,“你这家伙,忘了我同你过的,的的确确是有个唐先生会来找我,怎生忘了?快快让他们进来呀!”

    门房愣了愣,因为和顾葭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发现顾葭平易近人,十分可爱,便也没规没矩起来,还有心思狡辩:“天大的冤枉哇,三少爷你的那个唐先生是个斯文人,这外头的唐先生胖得能有四个我,我哪里能联想到他哇!”

    顾葭不敢想象门房所,只道:“不管如何,让他们先进来,你快去。”

    “嗳嗳!好!”

    门房知晓自己惊慌失措办了坏事儿,立马灵得跑去通知守卫开门,他跑在前头,顾葭却是不能跑动,家里好几个大丫头成天得了陆玉山的鸡毛当令箭,见着他脚步稍微迈得大了些,便要冲出来劝他不要伤了自己,不要摔跤,弄得顾葭总有种自己现在怀胎九月,正是要命时刻一般,稍微一个不心,就能摔了陆老七的儿子。

    顾葭脑袋里窜起这么个古怪的比喻,叫顾葭觉得好笑,出神了两秒,再眨眼,喷泉旁边便是走来了一胖一瘦两个人。

    顾三少爷对那瘦的没有印象,胖的倒是眼熟,但是良好的交际习惯叫他从不冷待任何一个客人,他亲亲热热的迎上去,张开双臂,像是和至亲好友久别重逢一般拥抱应当是叫做王尤的王先生,而后又虚虚抱了一下胖子唐茗——为了不压迫到对方怀里的宝宝——然后不等两人开口,便热情又不**份地:“实在是门房不懂事,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情,被日本人找上门来了,还叫我快跑路呢,白白让你们等了半天,我回头就扣了他这个月的奖金。”

    王尤的确站在外面等得不耐烦,心中翻江倒海的全是那些阴暗无法消化的念头,一时怀疑是陆公馆里找不到顾葭这个人,如果是这样,那么他还能够接受冷待,但还是要让这个陆公馆真正的主人认识到他们冷待他将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他王尤已然不是当初那个寄人篱下的卑微陈家走狗,不需要仰人鼻息,不需要看人脸色,他现在是上海的新贵!是所有人都该仰视的王先生!

    一时,王尤又怀疑顾葭其实就在陆公馆里面,只不过根本不记得自己,所以懒得开门。若果真如此,王尤心想自己回去就要想法子让将军府发作陆公馆,拔了这个顾葭身边所有护着他的大树,连根拔起的那种,让顾葭也沦落到最底层去,感受感受他当年受到的屈辱和折磨!

    王尤怀着复杂又激动的心情而来,怀着愤恨而被激怒的感情等待,现在,却因为被顾葭亲亲热热的拥抱了一下,方才所有想法便一扫而空,并且平白生出一些他不愿意察觉的羞意,他感觉自己脸颊红了,听见自己对哪怕经历了一场战乱也不见有任何影响的顾葭:“哪里需要惩罚下人,无所谓的,我也不是那么气的人,只是没想到顾三少爷竟是还记得我”他声音趋于腼腆,甚至饱含没由来的脆弱忐忑。

    顾葭慈悲的微笑着,招呼:“王先生嘛,倒是唐先生唐兄呀,你怎地这样了?我若是大街上见了你,绝不敢认你!”他含含糊糊地将话题转移到唐茗身上去,脑海里拼命回想眼前的王先生,到底是哪个王先生,完全记不得啊!

    好在唐茗很配合地接话,在这边苦笑道:“哎,你不敢认我,我敢认你不就得了?顾兄呀,快快救命,把你这叔叔拿走拿走,再放在我这里,我可要找根绳子吊死去了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