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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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葭也不知道自己是倒霉催的还是命该如此,千心万心不要受伤,结果还是成了这样。

    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医生来来往往的过来给他注射止血所用的针剂,针管从背上进去,比一般的针头粗上不少,拔-出-来的时候,背上便一片乌青色,瞧起来触目惊心!

    他目之所即,全是身穿白大褂的大夫,左边是一张透光的白色帘子,右边是斑驳的墙壁,墙上角落漏水,经年累月的呈现黄色的粉末沾黏在墙壁上,像是一团棉絮,又仿佛是什么虫子的卵。

    瞧着很是漂亮纤弱的男人,此刻没什么力气的隐忍着,然而这种隐忍带着令人血脉贲张的诱惑力,无法概述。有人用撕开他黑色昂贵的裙子,露出一条血淋淋的大腿,看着那腿上的窟窿,根本就来不及送去术室去取出子弹。

    那金属色的子弹深深嵌入肉里,有稍许的变形,仔细看去,金属壳的边缘犹如开了花一样炸开,露出里面黑色的粉末,粉末状火-药散落在鲜红的血肉里面,令清洗都变得格外艰难,有护士拿来一整瓶消毒水,直接往伤口上倒,透明的消毒水不要钱的贴上去,之后却又不敢轻易拔出子弹,生怕拔-出-来后血涌得更加可怕,导致这日军走狗亲自送上门的人死掉,那他们可谁都赔不起。

    因为病人来得特殊,三四个大夫围着顾葭,意见便也不同。

    病人顾葭眼睛里蓄着一汪热泪,浑身一阵热一阵冷,唇瓣苍白,耳鸣严重,依稀听见有大夫低声讨论:“那汉奸送来的人定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们就这样放任不管便是了,何必着急忙慌非要为难自己?”

    有另一个大夫反驳:“你怎知道他一定也是汉奸?更何况我们做医生,治病救人才是正理,做什么还有看人下菜的原则?”

    “好好,就算你这么,他这个情况也不知道是什么病症,既没有打中大动脉,又血流不止,止血药也不管作用,你当如何救治?”

    “总而言之还是先将子弹清理了才好,不然发炎化脓,肉坏死可就更难处理了。”

    所有的声音在顾葭听来,都不怎么清楚,像是几百只苍蝇围绕他唱一首恼人的战歌,他置身冰火之中,来到这里的过程也记不清楚,只知道混乱一开始,他便被人射中,大腿一阵剧痛,再然后直接摔在地上,醒来便在这里。

    顾葭在被送来医院的过程里,反复痛醒了几次,一会儿被人搂在怀里,一会儿被人放在推车上,飞驰去病房里时,医院顶上的灯泡一个个闪过去,于是顾葭之前还以为自己已然是离开人世,正在看一场属于自己的走马灯。

    走马灯的最初,是他和陆老板蹲在墙角悄悄话的场景,陆玉山拉着他的,放在脸颊旁边,深邃的眼望向自己,深情如许,嘴里着什么俏皮话,他听不到,只是看着陆老板薄唇张合,兴许在念他的名字。

    下一个画面是在陆公馆悠闲生活的时候。他和陆老板、无忌一同吃饭,席上三人起新近上映的电影盘丝洞,此乃香艳无比的电影,里面的蜘蛛精身着肚兜勾引唐僧,非常大胆,顾三少爷甜甜一笑,握住弟弟的要求下午就去看,旁边的陆老板横插一脚,他也要去,不然就去举报电影封建迷信。这个时候正是破除封建迷信的呼声最高的时候,一旦陆玉山这等人物去举报,大概下一秒就被封了。顾葭当即在桌子下头踩了陆玉山一脚,陆老板死性不改,笑得格外灿烂。

    随后画面模模糊糊,像是电影卡壳一般画面七零八碎,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画面便换成了在防空洞的时候,正是所有人围坐在火堆旁边的时候。有他的舅舅乔万仞、有白可行、有陈传家、有弟弟无忌、当然也有陆玉山,他悄悄的装睡,视角从第三人的角度观看过来,火光闪闪烁烁,照着所有人的脸,脸上俱是都笑着,外间却是炮火连天。

    紧跟着,是他和陆老板洞房的那夜,整个画面仿佛都是浅红色,两人运动过后,汗涔涔地挨在一块儿话,得仿佛净是些废话,但他腿晃啊晃,陆老板捏着他汗湿的发稍打转,一派和谐。

    再下一幕是顾葭刚到京城的时候,他刚到京城走在顾府大门外,顾府财大气粗,两旁仆人如云,无忌拉着他,他望着顾府的牌匾,怔怔的,有些不情愿。

    他的时间一直倒放,京城的走完了,便又回到了天津卫,他看见自己离开天津时好友杜明君追着火车跑的样子;看见陆老板头上绑着绷带非要塞他一个玉玺挂坠的样子;看见去车站接无忌,他跑过去一下子和弟弟拥抱在一起,被弟弟抱起来转圈圈的样子;看见自己在门口捡了一个奇怪的男人回家,这男人长相不俗,行为粗鲁,吃饭像猪,于是被他取名为‘星期五’。

    若继续看走马灯下去,后面应当还有不少顾葭时候的画面,然而他的走马灯戛然而止,被人从恍惚中唤醒,一醒来就是几个医生谈论救不救他,怎么救他。

    还能怎么救呢?

    顾葭也不知道,但他是决计不愿意死去的,他用尽力气虚弱地抬起来,抓住那个要帮他先把子弹取出来的医生大褂,捏得并不用力,但却是他的极限,他干涸苍白的唇瓣不停张合,了一句:“我有血友病,要打‘斯泰芬’。”

    他声音,但也足够身边的几位听清楚了,可惜被他抓住的王医生眉头一皱,摇头:“这种偏门的药我们医院没有,都是常规药,而且现在消炎止血的也只有军-队才有,我们根本拿不到。”

    顾葭摇了摇脑袋,:“去王家找他们要,王雪鸿认识吗?”顾葭依旧晕晕乎乎,勉强思考着,心想不管如何,陆老板现在应当还在王家,自己现在这个样子,算是落入日本人里,那么照着陆玉山的性子应当会想尽办法联系到自己,自己要找陆玉山,也只能通过王家了,他猜测陆玉山应当还在那里没有做其他举动。

    “王家?我们不能随便通知你在我们这边,王翻译离开的时候外面留了几十个日本兵把守,还专门吩咐不许帮你联系任何人,很抱歉,我们实在无能为力。”

    顾葭听到这里,几乎是有些可笑的绝望了,他能感觉到心脏跳得越来越慢,像是被执行最残酷的死刑,让他感觉自己生命流逝,可他这辈子应当是没有犯过什么大错的,他连走马灯里,都全是对这个世界美好的温馨的眷恋,记不得那些痛苦和糟糕的事情,他这辈子捐了不少钱,救了不少乞丐,唯一对不起的,只有一个白可行吧?他自省。

    可那是感情的事,哪能算他一个罪大恶极呢?!

    “求求你,帮我联系一下王雪鸿我需要‘斯泰芬’,让他找陆玉山要,陆玉山有。”他声音里带着请求,一般情况下,他的请求还没有谁会拒绝。

    医生听这漂亮男人张口都是些他们触及不到的大人物,更是不敢帮忙,谁晓得这个电话打出去,会为自己找来什么样的恶果?

    没有人敢帮忙了,连靠近顾葭都显得好像危险十分,于是渐渐大家都唯恐避之不及地散去,灰溜溜的远离顾葭,都远远的看着,只是看,好像很有罪恶感,于是又有人将病房的门合上,轻轻‘咔哒’一声,隔绝他与希望。

    顾三少爷是很想痛哭一场的,虽然眼泪不停的掉,但他硬是没有哼一声,反倒在门关上后深呼吸了几下,勉强从床上颤巍巍撑起来,拖着那条只是被稍微清理了一下创面的腿下床,然后‘唰’一下拉开病床左边的帘子,企图看看四周有没有可供他逃跑的路线。

    他总不能将时间耗费在这里,等来的只会是王尤那个莫名其妙针对他的疯子!

    顾葭是不理解王尤的,只以为这个人是已经没了做人的尊严,拼命想要帮日本人寻找那传中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宝藏,为此抓了弟弟不够才要重新抓他!

    顾葭还不知道顾无忌已然脱困,所以只能这样想,一边努力猜测王尤接下来的意图,一边推开窗户,然后必须开始考虑从五楼跳下去逃走,算不算一条活路。

    他大口大口喘息着,背打过针的地方也开始不停渗血出来,眩晕一刻不离的伴随他,叫顾葭迎着晚风与夕阳的身子一直不受控制的晃啊晃,快要晕厥过去时,门外由远及近一连串的脚步声,那是皮鞋踏在光滑地板上发出的声响。

    顾葭回头,期待着,来的会是他那无所不能的陆老板,然而门一打开,进来的只是那干瘦还缺了一颗门牙的王尤!

    “你做什么!不想活了?!”王尤健步走近,一把抓住顾葭的胳膊。

    顾葭倒没有想不开,他正是因为想的很开,才会开窗户寻找出路,王尤也不懂他。

    “我没有不想活,是你不要我活,王先生,你,我顾葭何时得罪了你,要你这样不依不饶的追究至此?”顾葭不宝藏,只谈关系,却没想到是歪打正着,王尤的确和他并非因为宝藏的事情才牵扯起来。

    但王尤是绝对不可能承认自己的心思,他面色难堪地露出一个笑来,:“顾三少爷怎么会得罪我呢?我不过是替皇军办事而已,刚好找到了顾三少爷的头上,起来我也实在是对不起陈传家表弟,他那么喜欢你,我却没办法帮他保护你,哎”

    顾葭听闻此言,立即心中生出些古怪的感觉,瞬间打起精神,目光如炬,疑惑的看着王尤:“你”怎么知道?

    王尤没听到顾葭下半句话也不在乎,笑着:“其实三少爷想要活着,这对王某来是件好事,现在摆在三少爷面前的就有两个选择,一是就这样等着死,二是求我。”

    顾葭微怔,随后扯出笑:“王先生真是特别,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你不配呀。”

    王尤顿时嘴角一抽,期待落空,但没关系,他想,总有会的:“以后你就知道我配不配了,走,我们先去帮你打消炎针,要转去将军府里住院,你可是第一个去将军府做术的中-国人,荣幸吗?”

    昏昏欲睡的顾三少爷晃了晃脑袋,试图清醒,结果忽然发现这其中的阴谋味道过于浓厚,大眼睛立即瞪向王尤,茫然在眼里一闪而过,强行冷着脸质问:“你想做什么?!”

    王尤想伸捏着顾葭的脸告诉他接下来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吓唬吓唬这个自命清高的顾葭,他也这么做了,却是被顾葭一把打开。

    王尤登时气急败坏,直接道:“你这个卖屁股的兔子,真以为谁都会宠着你爱着你吗?!真是给你脸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你现在还真是得求着我才能好过,要不然到了将军府可没有人为你求情分辨真相,不用两天,等你稍微缓过劲儿来,就要躺在术台上被一位洋大夫开膛破肚,检查性别啊我的三少爷。”

    罢,王尤就发现顾葭方才激烈的抗拒渐渐转化成恐惧,搭配满脸泪痕与那张清清白白漂亮的脸蛋,血淋淋的腿,真是叫人感到快乐呢。

    “怎么?难不成三少爷你真的不男不女生了顾无忌?”

    “”

    “要不要现在求求我?”

    顾葭脑袋瞬间一片空白,一时间气血上涌,冲动的干脆一拳打在王尤的鼻子上,然后义无反顾朝着大开的窗户冲去,要一跃而下!

    关键时刻王尤冲上来抓住了顾葭的一只,竟是让顾葭吊在医院的五楼不上不下。

    王尤大半个身子也差点儿被拽出去,嘶吼着叫门外的日本兵进来帮忙才堪堪活了过来,一边拍着胸脯喘息,一边终于如愿以偿地捏了捏昏过去的顾葭因失血过多苍白的脸,以高高在上的目光审视片刻,笑了笑,:“带走吧,速度一点,别让他死了。”

    而楼下不少人因为医院五楼有人跳楼事件聚焦过来,其中就有刚好路过这里的唐茗,胖乎乎的唐茗怀里抱着个奶娃娃,一还提这个行李箱,因为火车站的封锁暂时不能离开,正苦恼着呢,就听见有人沿街喊了一声:“快看!有汉奸逼良为娼!大姑娘跳楼了!”

    这等新闻,唐茗身为职业记者怎能无视?!只恨腾不开,不然立即就要捞出相拍一拍照片!

    好在唐茗团子似的脸上架着一个最近新配的眼镜,能看清楚那掉在楼上‘大姑娘’的侧脸:“这!”

    唐茗看清后,那种属于记者的本能便退居二线,升起来的是震惊和疑惑,那大姑娘根本不是什么姑娘,而是穿了女装的顾葭!

    “妈的,他男人死哪儿去了?!”唐茗惊慌失措,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