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帘卷半(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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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烛火还在,只是今日外头风大,帐子里竟是有丝丝细微的风,吹得那盏烛火摇摇曳曳

    凌墨只见床榻上那人,朝着床里侧躺着的肩头,如一座耸起来的山。他一时间不知如何劝她,便只好吹熄了烛火,在她身侧躺了下来。

    他也侧着身,却是朝着床榻外的方向。

    那丝丝细风,正往两人脊背中间的缝隙里直钻。他怕她着凉,往那脊背上靠了过去,贴合上那道缝隙给她暖着。刚一会儿,那背又朝着床里挪进去了一步

    她在躲着他

    那道缝隙又敞了开来,被褥里灌着风。他直一把翻身过来,扶上了她肩头,借着帐外微弱的火光,隐约见得那双眉头是蹙着的,唇上被牙齿咬出来一道儿印他几分紧张起来,“不舒服?”

    他寻着被褥里摸索过去,却发现那双紧紧捂着腹部。“到底怎么了?”

    他的话出去了半晌,也未换得应声。他等不了,一把翻身起来。对帐外传许太医来请脉

    许太医入来帐子,却见得殿下一身内里衣物,自己都没顾,将姑娘抱在怀里,等着他来。他也忙着紧几分,怕是真出了什么事情。却见得姑娘唇上没什么血色,他忙探去了早摆在床榻边的脉上。

    凌墨捂着怀里的人,她一直没睁眼,也不知是气他还是真的疼没了气力。倒是那一直紧紧捂着腹他思绪林乱,想起来诸多梦境之相,上辈子她腹中那个孩子便没能平安落地

    见得许太医神色凝重,他轻声问道,“到底如何?”

    许太医收了脉诊,愁容不展,“脉象有些乱可是动了什么气了?”

    凌墨一时无言,压下一口重气,对太医道,“该是动了气,伤到胎儿了?”

    “姑娘之前伤过元气,这胎儿和母体”许太医却忽的欲言又止了。

    凌墨急问,“怎么?”

    许太医叹了声气,话的声音十分低沉着,似是怕惊扰到床榻上的人:“怕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凌墨听得此话怔了一怔,随之愁容难散,却暗自念念有词,“果真是命数”

    “殿下什么?”许太医没太听到,或是听到了,没听明白。太子殿下可是洞悉了什么命数?

    “没什么。”凌墨淡淡回了声,又问道,“眼下可有什么法子?”

    许太医道:“臣与姑娘先施针,稳住气脉。”

    “你来。”凌墨将怀里人扶着躺回去了床榻里,让出身位来给许太医诊治。却见得那张脸眉间紧蹙,他方才发现自己后悔了

    什么皇家血脉,什么清白,比不上她和孩子的平安不知何时起,他的心竟是沦陷到了如此地步,软如一摊烂泥。再想起梦中那些情境,又想起许太医方才那番话,他忽的害怕起来害怕她真的失了孩子,如梦中那般活着那他便会陷入另一个困境,一个到底是帮她爽快来个了结,还是让她留存着一口气苟延残喘的困境

    他不敢再往下想了看着许太医一一给她施针,又见那张脸上眉心紧蹙,他似是感受那腹中的心脉跳动,便再也无法想象失去的那一刻的心痛

    他这才发现,她腹中的血脉,早已经紧紧和他也联系在一起了,不论它真正的父亲是谁

    **

    长卿醒来的时候,帐子外头的天色已经光亮了。她心口气息还有些虚,却下意识地将伸向腹,她记得昨日夜里那里还有些疼可她腰身还暖着,孩子该还在的。她淡淡舒了一口气。

    明英从帐子外头进来,里端着碗热乎乎的东西。“姑娘醒了?快将许太医的药粥喝了吧。”

    长卿见得明英坐来床边,那碗里的药粥颜色漆黑,她分辨不明那是什么。她想起来昨日殿下那般神色,该不会是想对她腹中孩子下了这药她不能喝!

    明英将她扶了起来,靠去床头上。正舀了一勺药粥送来她嘴边。她反应得快,直将明英中的碗都打翻去了地上。那药粥黑乎乎地洒了一地。

    明英收拾了粥碗的碎瓷片儿从帐子里出来的时候,正见得殿下背回来。

    凌墨见得明英里端着那些碎瓷片儿,拧眉问道:“怎么回事?”

    “姑娘她不吃殿下给的药。”

    凌墨叹了一声气,直又吩咐明英道,“再去煮一碗端来。”完,他方才继续往帐子里去,可行至门口却又顿住了脚步。转去了帐子后头,寻杜玉恒去了

    长卿捂着肚子,将自己拢着被褥里好一阵子,方见明英又回来了,里端着另一碗粥药。“我不喝,你拿走吧。”

    “姑娘”长卿却听得声音不是明英的,是世子爷身后还跟着许太医。

    “”她帐子里来了两个大男人,她、她还一身白花花的内里亵衣,裹着被褥里哪里敢起身。

    杜玉恒也是几分局促,方才被帐子外被太子捉来劝人喝药。他也尚未娶妻生子,如今只好硬着头皮,立着帐子门边上不敢靠近,让许太医先进去了。

    杜玉恒先开口问道,“姑娘怎不肯吃药?身子要紧,腹中皇孙要紧。”

    “”要紧什么呢?在某人眼里,她肚子里还不知是哪儿来的野种呢“你是那狗贼找来的客?”

    杜玉恒顿时无言以对,许太医面上都怔了一怔。明英昨日夜里一直在帐子外头,第一个反应过来了长卿口中的“狗贼”是谁,没忍住噗嗤一声,捂着嘴又不敢笑出声来

    许太医听得明英的笑声,顿时也醒了醒,忙清了清嗓子,“这,我、我们都没听到。”

    杜玉恒被人抓壮丁地过来劝药,猛地也反应了过来,“对,没听到、没听到。”完,又语重心长,“不过,那药粥是许太医亲精选的药材,护着胎儿气脉的”

    长卿心念着孩子,望着门口的杜玉恒眨巴了眨巴眼睛。世子爷和她是打的交情,为人诚恳,大概也不可能是来给那“狗贼”当打的。长卿方又问了问一旁许太医,“真是?”

    许太医忙是拱一拜,一一将十四味药材一一复述了一通与她听,而后方劝道,“都是保着母子气脉的,绝不会伤到皇孙。臣以行医二十年的医德保证”

    “”长卿听得许太医这番话,方才松了口气儿。许太医救了她许多回了,在她这里的口风还是颇好的。让许太医用自己医德做保证,那便也不可能有什么猫腻了。看来是那狗贼没下得去。她这才半撑起来自己的身子,被窝里支出一只对明英道,“药粥拿来吧。”

    杜玉恒本着非礼勿视,忙侧身目斜道,“姑娘肯吃药就好,臣便先出去了”

    临见人要走了,长卿又多嘱咐了一句,“你告诉那狗贼。要冲冲着我来,他不要的我要,别想动我的崽儿。”

    “”杜玉恒边听便觉着头皮发麻,这话他可不敢直与殿下。可长卿如今体弱,他也不敢和她冲撞了,只好点头应声。刚转身掀开帐帘从里头出来,便正正好好撞在太子脚前。“殿下这”

    “我听到了”殿下背立在门外,也不知已经站了多久了。又淡淡道,“肯吃药就好。”

    杜玉恒听他叹了声气,方转身要走。临行喊了他一道儿,“你跟我一起,我正与程彪商量,兵将的考核分级之法。”

    杜玉恒这才随了过去。今日一早太子下令暂停行军,一来是姑娘昨日夜里动了胎气,许太医不好颠簸,得要修养两日;二来,殿下正也与程彪制定了一套管理兵将的新案,如今三万大军不多不少,正好可做新例,试用运行。

    长卿喝下粥药,又吃了些东西。大概是昨日真的伤着了气脉,她身子重,气息也乏,躺回去床榻上一睡便是整日。傍晚醒来的时候,只见得明英送了一炉炭火进来。

    她撑起身子问起来,“五月天了,怎还要生火呢?”

    明英见得她醒了,放好了炭火,便来扶着人,“北风烈了些,似是要来风暴了,殿下吩咐往姑娘帐子里送来的,怕姑娘您着凉。”

    “别跟我那狗贼。”长卿拾掇起来这两个字用起来便放不下了,真贴切以前她怎么没发现呢?

    “”明英捂嘴偷笑,不自觉地扫了一眼帐帘外头的方向方才她进来的时候,殿下却是候着在帐子外头的,似想进来又不太敢的模样,眼下人该也还在,该听的也该听到了。

    明英只好大声了些,帮主子继续打探着,“姑娘可还是不想见殿下?”

    长卿淡淡两个字,“不见。”而后她方才捂了捂自己的胃,“睡了整日,有些饿了。明英你帮我去寻些吃的来吧,我怕崽儿饿着。”

    “行。”明英将人扶回去床头,方才往外头去。出来帐子,主子果真立着外头一动没动。见得她出来,低声问了两句姑娘的情况,方让她赶紧去准备吃食了。

    明英端着食物回来的时候,帐子外头已经没了人,她这才见得帅帐里点得灯火通明,里头三五人影,该是殿下捉着程大将军和世子爷议事儿去了。主子情场失意,只好借着公事发泄了。莫名有些心疼程将军和世子爷

    次日天明,长卿醒得早。昨日睡了整整一日,今天的精神好了许多,身上的气力也足了起来。明英送了早膳和药粥来,长卿边吃边打探着。

    “今日可是还不打算上路?”

    明英道,“殿下该是着紧姑娘的身子,一会儿让许太医请了脉象,再决定上不上路。”

    “明英,那明镜可还好么?”她想起牢车里的人来。

    明英叹气道,“老样子,吃食什么的都是吊着一口气。身板子再结实,怕也抗不过太久的。”

    “”长卿端着桌上的素包子和馒头起了身,便往外头去。

    “姑娘,你心些,这是要去哪儿?”明英的声音在身后跟了出来。长卿却没管,便往牢车那边去了。狗贼都已经将信不疑了,那她也没必要遮遮掩掩了,她得明目张胆再对人家好一些!

    凌墨方才与程彪和杜玉恒去兵将中巡视回来。就着昨日停军修整的功夫,已经将三万兵将分成三等,最末一等的一万多人领了牌子,只等过了豫州,到了京都城外,便会释放归田。其余的一万两千,便都是精兵,好些还是伤残兵将的儿孙。他让程彪加以笼络治理,日后好收为己用。

    行至帅帐门前,三人本要进去再商议一些细末,凌墨却见得那人端着吃食从帐子里出来,脚步还颇急。他心头紧着,忙将身后的明英喊了过来,“怎么回事儿?”

    明英一拜,有些不敢作答。

    凌墨见其支支吾吾,加重了语气,“。”

    明英这才几分无奈,“姑娘方才在帐中,问起来明镜”

    “”他压着心头一口急气,本不想管的。可望着那背影走得太快,北边又来了一阵大风,程彪让人测探过,这几日容易有风暴他无奈只能跟了过去。

    一路行来,他远远望着,那丫头将那些吃食送去了牢车里,果真是去倒贴的送到了还不走,还在那处呆了下来,与牢车里的人话

    明英跟了过来,心试探,“殿下,要不要明英去将姑娘劝过来。”

    他却抬微摆,“不必”

    牢车里的人并未拒绝她的好意,拿着那些吃食往嘴里塞。

    长卿见得明镜今日领了情,连日来心里的愧疚总算是舒畅了几分。又从袖口里掏出来那青花白瓷的药瓶子,又递过去他眼前。“我可是好不容易换来的,你且拿着。”

    上回她来,因得明镜态度冷淡,只是将瓶子放在了牢车一角。今日明镜却一眼扫见她还被包扎着的指头,“明英,你刻意找太医要的?”

    “嗯。”长卿并未掩饰。

    明镜却看来她面上,“明英还,他怀疑起来你我之事?”

    “”长卿这才几分局促,垂眸下去。中的药瓶却是一轻,被明镜接了过去。长卿再抬眸,便见得他兀自打开了瓶盖儿,往自己两的伤口上洒着,却听他问道,“后悔么?”

    “”虽然狗贼不要她的孩子,可长卿还是想要阿爹和阿娘的,又如何后悔呢?外祖母和舅父们给的嫁妆还在,大不了回到京城,跟阿爹阿娘团聚了,她便将聘礼退了,留着那份嫁妆重振侯府,她自己也能养崽儿。

    正如此想着,腕儿上却忽的啪嗒啪嗒落了两颗豆大的雨点。风猛地烈了些。牢车里明镜也觉着不对劲儿起来,目光落去远处的平原上,忙将她往外头推了推,“要来风暴了,你快回去帐子。”

    “”长卿还未反应得过来,腕儿却被另一个人捉住了。抬眸方才发现是那“狗贼”,她本想挣开自己的,可忽觉那狗贼眼里不平,好似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儿了。她这才扭头看见,北面平原上砂石被大风卷了过来。

    不止是这样,身边的土地里也噼里啪啦地响动起来。“冰雹”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还要回身去问明镜的。身子却被狗贼抱紧得分毫动不了。

    风声太大了,那人声音就在她耳边,也被吹的虚无缥缈,“你想要死在这儿?”

    长卿这才发现那些冰雹一个个拳头那么大落在地上直能在草窝里砸出一个洞来她忙一把捂着自己的腹,她得护着肚子里那个。却听得殿下吩咐旁边的兵将,“各自寻着重物躲避,寻遮掩的地方。”

    兵士们全都靠去牢车旁边,一马平川上,也就这些用铁链连起来的牢车,是最重的东西了明镜自己也躲着那些冰雹,狠狠望过来她身上,声音和风声做着对抗:“快回去。”

    长卿这才将自己交给了殿下,由得他捂着,往帐子那边过去。冰雹越下越多,咚咚咚咚地敲着草地声响,敲得她一阵阵心慌。

    凌墨几乎是将人窝在身下的,却见她袖口被风刮得拢不住,一双玉臂露在外头却还死死护着自己腹。他便直用身子将那些冰雹帮她都挡了去。风吹得大,好不容易将人护回来帐子。帐子也被吹得哗哗直响

    长卿被他抱着,两人一起窝在了大箱上头。重物加重,才不容易被吹走。长卿有些冷,正往他怀里蹭,忽的两滴温温热热落在她嘴角边上。湿湿的,还有些咸腥的味道,她抿了抿嘴角,尝了尝是血这才抬眼望了上去,殿下额角上的血顺着他面庞落来了她脸上。一滴一滴的。

    “你。你没事儿吧?”她忙抬去摸摸,却被他捉住了。

    “没事,风暴不会太久,过了再传太医。”

    “真、真没事儿么?”狗贼虽然可恨,可流血的狗贼又好可怜

    却听他呵斥了声:“先管好你自己。”

    “”

    外头风声凛冽,帐子似乎都有些支撑不住了,像要被吹走似的。狗贼又将她捂得紧了些。狗贼的不心碰着了她肚子,被她一掌挡开了,“你、你别动我崽儿。”

    “”凌墨几分无奈,想哭又想笑,“孤没动。”也没打算动

    长卿到底有些害怕,万一帐子被掀开了,两人的身体加上箱子也压不住风力后果着实难以想象。她不自觉去捉住他的臂,一还护着腹上,“万、万一躲不过去。殿下别管我们了。”反正也不是亲生的,跟别的女人生去吧

    “闭嘴。”凌墨也察觉到了风中的冷意,即便有些武功功底,也难以抵挡这般的严寒。他声音里有些发抖,却将怀里的人抱紧了些。

    长卿听着他该也是很冷的,捉着他臂的,探去他背上搓了搓

    大风持续了半个时辰,方才渐渐缓和了下来。五月平原上的绿意瞬间苍凉了几分,草地里浮起一层淡淡的白色冰雾。兵士们十几人成团抱着在帐子里,要么有人躲着囚车下。军中和凌墨一样被冰雹砸伤的人大有人在。

    许太医被请进来帐子里的时候,长卿方将殿下扶着坐去了榻上。却被他握着不肯放,“有没有伤到?嗯?”

    长卿忙拧开他的来,“顾着你自己先吧。”狗贼!

    凌墨见她能走能动,该是没事,目光却不自觉会落去她腰间,他也是着紧她的崽儿的

    长卿还是寻着他身边坐了下来,许太医递过来帕子,她便给狗贼擦着伤口帕子顺着额角落去一旁鬓角的时候,她心里也竟是仍跟着紧了一下。狗贼还是受过一些苦的

    擦洗好了血渍,许太医方才来请了,“姑娘,还是我来。殿下用的金疮药,姑娘碰不得。”

    她这才将自己挪去了一旁

    长怀被明英带着进来了,她忙又去看看弟弟有没有受伤。还好,长怀好好的,就是大家都经历一番磨难,面色和衣物都不那么整齐了。

    长怀却扫了一眼榻上正被上药的某人,又与她道,“阿姐若不想嫁人了,留着家中,长怀养你。”

    “也好”长卿答得麻利。

    那边还在包扎伤口的人却有些坐不住了,掌都握成了拳头,却被许太医戳着,长长“嘶”了一声。许太医话里几分轻微的呵斥,“殿下,可动不得。”

    大军经历一番磨难,程彪只好下令再休息一日。可未免风暴再来,程彪与太子商议,也不好在在豫州平原上多做停留。即日便再次上路。

    傍晚,长卿再出门去看了看明镜,其他几车的犯人大都负伤了,可明镜还好好地,没被冰雹砸到。大概是人好心善,被上天眷顾吧?长卿这么想着,那狗贼定就是触怒天威了!

    从外头回来的时候,那人靠着榻里已经睡熟了。这两日夜里她一人独享着这帐子,狗贼都没回来看过她,这下好,受了一点点伤,就赖着她的床榻不走了。

    她却也没地儿去,整个军营都是他的地方,将自己梳洗好了,长卿方才吹熄了烛火,在床榻外侧边上落座下来,打算休息了。她心掀开被子,没打算吵醒他,面朝着外侧身躺了下来。

    方才合好了被褥,脊背上却是一暖,那人竟用脊背往她背上靠了靠。老招数了!长卿便顺势往床外的方向挪了一挪,和他持着份距离。身后那人却一把翻身回来,直从后头将她抱住了。“还生孤的气?嗯?”

    她气什么呢?她怀的又不是他的孩子。是狗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