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命太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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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家古氏,年约四十七八,她穿着酱色万字菊漳缎夹袍,骨架宽大,坐在黑漆三围罗汉榻里,瞧上去颇为高壮,自有一股子不好亲近的威仪。

    她脸若银盘,法令纹深刻,板着脸的时候越发显得刻薄严苛。

    见姜琴娘进门,她还不等人坐下,当即就问出一连串的问题。

    姜琴娘微微皱起眉头,心头的不耐难免带出几分:“老夫人,容我先喝口水。”

    她着这话,自顾自在黑漆铺猩猩红坐垫的玫瑰椅落坐,也不管高案上的茶水是不是凉的,直接端起就饮。

    古氏目光一顿,和身边的老妈子对视一眼。

    那老妈子白姑是古氏早年的陪嫁,来苏府多年,一直在古氏身边伺候,后来嫁给了府中管事,诞下一儿一女,皆在苏家做事。

    白姑再知古氏的心思不过,她笑着道:“夫人这是累着了?脸怎的这样白?瞧着可不大好。”

    姜琴娘端茶盏的手一抖,她面无表情地放下茶盏,抑住想摸帕子的冲动。

    “是有些累,”她也不勉强,心里装着事,便直接回道:“扶风先生二十二三的年纪,做过京城晋王世子的启蒙恩师,学识渊博,但品行,儿媳不知。”

    古氏撇嘴:“今个你不是见了么?如何会不知?”

    姜琴娘半垂眼睑,十指发冷,她便拢在腿上相互捏了捏:“儿媳在书院无意撞见,女学生向扶风先生倾诉慕艾之情,不知内里实情,儿媳不敢妄言。”

    古氏抽了口冷气,法令纹深刻一分:“和女学生有牵扯,又只有二十二三的年纪……”

    到这,她瞥了姜琴娘一眼,见她面白如玉,唇若丹朱,真真秾丽艳色。

    她叹息一声,又觉得十分可惜,毕竟晋王世子的恩师,若再做了她家孙儿的西席,往后出去也倍有脸面。

    一时间,古氏竟是拿不定主意。

    她犹豫着问:“扶风先生年纪不大,怕是不够稳重吧?”

    姜琴娘一门心思都在想着那张落了的帕子,不太有心思的道:“还好,扶风先生义正言辞拒绝了女学生。”

    古氏眼神一亮,她笑着拍了拍白姑的手:“那这先生品性还是得过去的。”

    姜琴娘心不在焉应了声,她反复回想云锻落入双月湖的瞬间,只是后脑勺被砸了两下,又及时有人赶来,所以,他应当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眼下最为重要的,先找回她的帕子,以免落到旁人手里,她又是守寡之身,怕是会多生事端。

    姜琴娘想的入神,娥眉紧缩,还不自觉抓紧了膝上裙裾。

    古氏一连喊了她几声,她都没听到。

    古氏狐疑,她朝白姑轻咳一声。

    白姑福至心灵,她拎着温热茶壶上前,笑眯眯地帮着斟满茶水:“夫人今日出门,可是还有其他事?”

    她这话的时候离姜琴娘极近,耷拉的眼皮下,精光流蹿,几句话功夫就将姜琴娘上下量了个彻底。

    白瓷的脸,带软肉的下颌,细长的脖颈,被缠枝莲暗纹衣领掩了一半。

    “夫人,别动!”白姑忽然道。

    正准备饮茶的姜琴娘动作一顿,心尖微颤。

    白姑伸手,从她衣领上拂过,笑着收回手:“有根落发。”

    她边边给姜琴娘看,还顺手帮她掸了掸起皱的宽袖,如此才拎着茶壶回到古氏身边。

    姜琴娘敛眸,白姑的试探像是一根刺,明晃晃地扎在她心脏,让她呼吸都上不来。

    她霍然起身,草草了句:“罗云村桑园那边昨日送了账本过来,等着要查账,容儿媳先行告退。”

    话毕,她也不等古氏同意,直接旋身就走。

    见人走出老远,那娇媚窈窕的背影聘婷多姿,古氏感慨道:“不是一个姓,再亲都不能算一家人啊。”

    白姑跪坐在古氏面前,抬手轻揉她臂,很声的:“老夫人,老奴刚才看到夫人手腕上有淤红,那脖子上也有,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

    古氏面色一整:“你当真看清楚了?”

    白姑点头:“老奴不会看错的,而且夫人眉形也有点散。”

    “反了,反了!”古氏一口气没上来,喉咙里哼哧哼哧传出哮喘声。

    白姑赶紧送了温水给她顺喉,又连忙拍后背安抚。

    古氏又怒又悲,她抖着手指着外头道:“我就晓得,她给我儿守不了几年,这都三嫁的寡妇了,松了的裤绳带哪里还系得回去!”

    闻言,白姑皱着眉头:“老夫人不得不防,如今整个苏家里外庶务都是她一人在操持,虽库房钥匙是在您这,可她真要存了心动点什么手脚,又哪里会让您知道。”

    古氏捶胸顿足,咬牙道:“当年我就不同意她进门,命硬的蹄子,害死我儿,如今让她给我重华孙儿找西席,她也能趁机鬼混,她定然不尽心!”

    白姑连声附和:“老奴的夫人哟,重华公子都不是她肚皮里爬出来的,这继母哪有真心实意的

    ?”

    这话仿佛火上浇油,让古氏万分痛心:“她的话我不能信,白姑你差人去白泽书院听听,若扶风先生有真才实学,我就亲自去请,重华启蒙的事,不能要她插手了!”

    白姑自然应下,她心思微动,又建议道:“老夫人,老奴以为还是在夫人身边安个人的好,不然像今日她出门见了谁遇见了谁,咱们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提醒了古氏,她抓着白姑手背道:“对,让你女儿香巧过去,就我吩咐的,她不敢不要。”

    白姑笑了起来,拍胸脯保证:“老夫人放心,老奴让香巧将夫人看好了,每日都来跟您回禀。”

    福寿堂古氏的决定,姜琴娘一无所知。

    也兴许她是知道一些的,但目下没心力理会。

    她满腹心事地回了汀兰阁,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刚坐下,稍稍缓了口气。

    一五六岁总角稚童蹦跳进来,孩胖乎乎的,唇红齿白,穿一身杏黄底团花锦衣,脖子上带着赤金如意的项圈,格外乖巧可爱。

    “母亲,母亲,你给我请的先生呢?”孩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长睫毛忽闪忽闪的,软糯得让人心都化了。

    姜琴娘终于露出一点笑容,她弯腰将孩抱起来坐腿上:“母亲还要再确定一下,务必给咱们重华请个最好的先生。”

    苏重华抓着她手,软萌萌的:“好吧,不过母亲要快一点,我想学写字了。”

    姜琴娘笑弯眉眼,低头亲了口奶香奶香的孩儿:“为什么?重华不是要下年才满六岁吗?”

    苏重华晃着脑袋,一本正经的:“我学了字就长大了,可以帮母亲分担庶务,让母亲每天只用赏赏花吃吃茶就行了。”

    姜琴娘心下熨帖,继子年纪虽,可有这样的孝心,也不枉她视如己出地待他。

    “重华不用着急,慢慢做好学问,往后考取功名才是大事。”姜琴娘温言细语的。

    她口吻绵软,又挟裹真心,让孩儿心生亲近,万分喜欢。

    孩儿往外头看了看,没有外人,他才悄悄地凑到姜琴娘耳边,亲亲热热地喊:“娘亲,娘亲……”

    姜琴娘高兴:“嗳!”

    孩儿拱进她怀里,又孺慕又粘人:“娘亲,今晚上我和你一起睡觉吧,咱们不让祖母知道好不好?”

    姜琴娘本想答应,一抬眼就见赤朱面色焦急地站在门口,她身边还跟着个表情不好的老婆子。

    她心头一动,将苏重华放下来:“重华,今晚上娘亲有正事,明天,明天晌午,娘亲陪你午睡可好?”

    苏重华翘起嘴,有点不太开心。

    不过,孩儿还是很懂事:“娘亲要话算话。”

    “好,一言为定!”姜琴娘揉了把苏重华细软的头发,将人哄去了院子里玩耍才招手让赤朱进来。

    哪知,赤朱进门双腿一软,咚地摔倒在姜琴娘脚边。

    她抖着嘴皮子上,牙关颤:“夫,夫人出事了……”

    落后一步的老婆子,上前低声道:“夫人,云二爷他死了!”

    仿佛晴天霹雳,姜琴娘睁大了眸子,难以置信:“你谁……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