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还有,今天当然也很想你
“这道题我们请个同学上黑板来做吧!就请沈…啊高珣吧,来!”
老师站在讲台上把粉笔递向他,高珣有些紧张地站起来,抚了抚自己衣服的下摆。老师喊他名字时差点又喊成沈珣,尽管很快就纠正过来了,他也还是能听出来。但是不怪老师,因为别是老师不习惯,连他自己都不大习惯,前几天从书包里把妈妈重新给他换了书皮的课本拿出来时,盯着高珣两个字都直发呆。
妈妈是上周带他去更名的,把沈珣更换成高珣。
因为爸爸和妈妈离婚了。
高珣对他们离婚的原因不太了解,他觉得很有可能是和自己有关,所以爸爸从家里收拾了东西要搬出去的时候高珣拉着爸爸的袖子,爸爸你别走,别和妈妈吵架,我以后吃饭不看动画片了,一分钟都不看,你们不要离婚,好不好?
爸爸摸着他的头,想什么,又好像还是太困难了,最终一句话都没有。
高珣被他妈妈拉开了,妈妈冷着脸,看也没有看爸爸一眼地要走就快走,别碰我儿子。
爸爸走了。
没有留下电话号码或者是通信地址,也没有再来见过高珣,他曾经在这个家里生活的痕迹基本都被妈妈销毁了。妈妈不再提任何与爸爸有关的事情,也不许他问任何与爸爸有关的问题。
有时他和妈妈面对面坐着,沉默地吃饭时他会产生瞬间的疑惑,爸爸是真的存在过的吗?还是只是他幻想出来的,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爸爸,只是他和妈妈两个人一起生活呢?
妈妈的笑容变得越来越少,以前爸爸在家的时候她对高珣虽然也很严苛,但是和现在这样,随时像有乌云盖头的感觉相比,还是好一些的。高珣心翼翼地尽量缩减着自己的存在感,上学前整理一遍自己的书包,睡觉前检查一遍自己的作业,不想给妈妈添任何麻烦和不愉快。
可是就算他很努力在乖了,妈妈还是取消了他所有的美术课。
她告诉高珣以后你不要再去学画画时,高珣有些着急了。他原本上课都是爸爸骑车带着去的,他以为是妈妈不方便送他,于是和妈妈,他可以自己坐公交车去少年宫他可以自己过马路他一定会注意安全的……
妈妈没有听完,只是再一次,你以后不许画画了。
高珣很想妈妈高兴,也很想听妈妈的话,以后不再画画,可是他很委屈,也很想爸爸。
爸爸的照片大概不是被他自己带走了就是被妈妈扔了,反正家里是一张都没有了。
他离开他们的最初几周里,高珣还经常能在梦里见到他,后来慢慢地,就不太梦得见了。高珣想,有可能是爸爸走远了,也有可能是爸爸不再想他了。他怕时间一久,他会不记得爸爸的脸,所以偷偷藏了自己画画的工具,把还能记得的爸爸画下来。
他一直画。
三幅五幅,十幅二十幅。
难受的时候画,害怕的时候也画。
直到被妈妈发现。
高珣永远都记得那个礼拜四的下午。
他按时放学回家,开门换鞋的时候却发现妈妈的拖鞋并不在门口。
妈妈已经回来了吗?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妈妈正站在客厅里,脚边扔着一堆纸,高珣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是他的画。
妈妈满脸病容地转过身,死死盯着他。
然后她:“高珣,你给我跪下。”
高珣紧紧捏着自己校服的袖子,只犹豫了大概几秒钟,就跪倒在了她的面前。
“我有没有跟你过,你以后不许画画?”
高珣听着她的厉声诘问,不由有些发颤地点了点头。
“那这些是什么?你和我阳奉阴违是吗?你很想他是吗?”她像是气疯了,竟笑起来:“你以为你叫爸爸的这个男人是个什么好东西?”
高珣抬头不安地望着她,她的神态激动而危险,高珣总觉得,马上要有很可怕的话从她口中出来了。
“我告诉你,你想念万分的这位好爸爸,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是个喜欢男人的变态!他和你那个美术老师好上的时间比你出生还要早。你以为你是他的宝贝吗?哈哈哈,你和我一样,不过是他道貌岸然伪装自己的工具。你对他的意义就是让他有个正大光明的借口,好去继续搞男人,你知道了吗?听懂了吗?”
妈妈蹲下来,用力地摇晃着高珣的肩膀。
他没有完全听懂。
至少不太懂什么叫喜欢男人,搞男人。但他知道这都是些不好的话,很坏的话,妈妈维持着风度时不会的话。
他努力鼓起勇气伸手摸了摸妈妈的脸,因为虽然她大声在笑,可是眼睛里却一直流出眼泪。
妈妈愣了愣,随后停了笑,紧紧地抱住了他。
高珣被她闷在怀里,看不见她眼里仍有的疯狂和恨意,轻轻地安慰她:“妈妈别哭,我以后都不画爸爸了,别哭。”
那天下午她平静下来之后,让高珣跪在一地碎纸里写下了那张保证书,并要他一遍遍重复念着上面的内容:保证书,我以后不会再画画,不会变成同性恋,不会惹妈妈生气,不会让妈妈伤心,会做一个让妈妈满意的孩子。保证人高珣。
这是高珣记忆里,她最后一次抱他。而在此以后,她不仅对高珣的学习成绩要求越来越严苛,对高珣的生活和交友也可以算是严加看管。
她让高珣写下保证书并随时要他念上面的内容。
可她还是觉得不够,不放心,于是她开始趁高珣睡觉或者不在家时偷偷进入到高珣的房间,查看他的日记和抽屉,她要确认她唯一的儿子是正常的,安全的。
高珣的话越来越少,似乎也不再结交新的朋友,变成了一个安静冷淡的男孩子。
他的这种变化她多少是看在眼里的,可是她觉得这又有什么要紧呢?
起码她能保证他没有变成同性恋,不是吗?
“妈,你醒了?”
高玥疲倦地睁开眼睛,高珣正站在她边上和她话,她一时不记得是怎么了,量着周围的环境,像是在某个病房里。
“医生你是血管迷走性昏厥,问题不是很大……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她想起来了,她刚才在高珣的客厅里晕倒了,也想起来在晕倒前高珣的那些话了。她抬起手,指着旁边的椅子,让他坐下。
这是她辛辛苦苦,独自带大的儿子,他眉目清俊,懂事乖顺,拥有一份体面而有意义的工作,他坐在自己面前,挺直的脊背,像一支安静的竹子。
虽然她从来吝啬于夸奖他,但在她心里,她的儿子无疑是优秀的。
他怎么会变成和那个混账一样喜欢男人的变态呢?
她明明费尽了心思去预防了,不是吗?
“你的毛病,一定要去治。妈妈会带你去治。”
高珣搁在膝盖上的手掌,一点点缩成了握紧的拳:“这不是一种病,妈妈。我不需要治疗。我只是天生性向是这样。”
“胡八道!什么天生这样?我没有把你生成这样!你想变成你爸那样的人吗?”她吃力地提高了声音,尽管听上去仍有些有气无力的,没有多少威慑。
“我不会变成他。妈,我就是不想变成他才会告诉你我不想再去相亲,也不能结婚。我不会像他,去骗一个无辜的女孩子,然后生出一个可有可无的孩子。我不会那样做。妈。”高珣这些话时已经没有挣扎了,但他看着他妈眼睛里最后的一点生气好像都被这些话抽走了一样,心里终究还是免不了愧疚起来:“妈妈,对不起。”
成串的眼泪从眼眶里流下来,她匆匆地抹掉了。她早该猜到的,在他还的时候她就该猜到的,可是她不愿意去猜,哪怕后来他告诉自己,不想结婚,她也不愿意去猜。或许就是因为心里隐隐有了这答案会让她如坠深渊的预感。
她闭上眼转过头去,不再多看他。
“妈,我知道你很难接受我是这样……我申请了市里的支教活动,高考后就要出发了。我……”
她断了他,指了指门的方向:“你走吧。”
高珣撑着椅背站起来:“……妈,那你好好休息。我会给你电话,写信的。”
她感觉到他的视线在自己脸上有很长一会儿的停留,然后轻轻地,开门出去了。
高珣走下医院正门台阶时仰着脸望了望头顶上的云。
这是多云的一天,太阳极力想在云朵的后头藏起锋芒,却依然让天空亮白的刺眼,它们一道在空中懒懒散散地变幻着姿势,静默而无所谓地看着世间发生的一切。
没多久高珣就感觉被这光亮刺得眼前发花,恰好手机振了一下,他低下头努力辨别着屏幕。
况淮夜。
【花收到了吗?漂亮吗?不要养在室内,绣球有点毒性。】
然后很快地,他又发来了第二条。
【还有,今天当然也很想你。】
想起孤零零地摆在家里玄关处的那盆渐变色的绣球。
高珣捂住了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