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破记忆

A+A-

    从门里探出一颗白鹤脑袋, 见到古月立刻鹤眼圆睁, 欢声大叫, 扑腾着翅膀过来,把脑袋凑过来, 歪头蹭了蹭古月的腰。

    古月手痒, 在白鹤光滑的羽毛上撸了撸, 抱住它的脑袋狠狠地亲一口,双眸大亮,道:“大白, 师叔在不在?”

    大白是古月给白鹤取的名字, 因为这只鹤浑身羽毛洁白无瑕, 而且肥嘟嘟的,抱起来可舒服了。

    大白叫了声, 示意主人是在的,转过身子摇摇摆摆地走在前面带路。古月心中难以压抑住兴奋, 迈着长腿也跟上去。

    她转着眼珠,量宅院中的景色。

    曲曲折折的桥回廊, 错落风趣的假山闲庭。

    内院幽深寂静,竹林依然苍翠挺拔,少了古月吃竹笋,竹林似乎更茂密了。

    走到院子中央,古月仰头观望,巨大的梧桐树亭亭如盖,不知道又长了多少。

    越是靠近书房, 古月越是忐忑,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大白叫了一声,把古月吓了一跳,拍拍胸脯,心中的微痛取代了慌乱。一想到胸,她就难过。

    这么多年来,她个子长了,脸蛋瘦了,其他都发育得挺好,美人一个。本来还忧心忡忡着,万一胸也长大了怎么办,还怎么假装男人?要不施法伪装?她还特意跟非夭请教,但后来她发现,根本无须担心——特么,胸一直是平的!

    当初她拿着裹胸布珍藏好些年,无意间叫木大发现,眉头成死结,认真地对主人道:“这个不好,我来想办法。”

    后来,也不知道木大想出多少法子,总归都是用不上了。

    每每想起,心里都是拔凉拔凉的,不会真就这么一直平着吧?她虽然喜欢假扮男子的自由和潇洒,但本质上还是一个臭美的女孩子,哪有女孩子不在意自己的身材的?

    翻阅书籍,查到很多食谱回来,让木大一日三餐地做。结果不吃还好,越吃越没有动静。

    往事不堪回首,唉!

    正胡思乱想,书房门开,里面人露出身形,见到古月微微一愣,随即眼神柔和,嘴角扬起,声音低沉好听:“月月,回来了。”

    这口吻,俨然是等待媳妇回家的丈夫,终于把自家媳妇儿盼回来了……

    古月被自己的这种想法吓了一跳,抬起头来,一眼望见奚桁清隽俊雅的面庞,耳朵尖“噌”地红了。见了那么多美人,面对师叔还是忍不住脸红心跳。

    “嗯,嗯嗯,师叔,我回来了。”古月难得羞涩,终于见到日思夜想的人,她反而……想逃。

    奚桁走出书房,一步步走过来,走到古月跟前,上下观察了遍,轻轻一叹,将自家师侄纳入怀中。怀抱隐隐透出淡淡幽幽的檀香味,是记忆里的气味。

    古月放松身体,只觉得身上积累的疲惫在这一刻尽数消散。素来吊儿郎当嬉笑不正经的古大师,竟然在此刻觉得有点委屈,想哭了。

    好久不见,师叔……

    奚桁轻轻拍着古月的后背,浅淡的瞳仁神色幽深。之后,他放开古月,执起她的手,时候肉乎乎的爪子,如今十指纤纤,细嫩柔滑,根本不像男孩的手。

    他这动作十分熟练,并没有因为分开七年而生涩半分,道:“回来就好。”

    听到这话,古月放松下来。师叔还是原来的师叔,没有认不出她,也没有招收新弟子,一切都和原来一样,只除了……她。

    她眼睛一挑,仰着头看奚桁,撒娇:“我有点饿了,师叔。非常想吃胡萝卜炖肉、鸡炖蘑菇、香草焗杏鲍菇、清炒虾球、葱烧牛碎骨…………”

    长了这么多年,居然才到师叔的胸口,好气啊。

    奚桁注视着师侄,这孩子在自己身上比来比去,动作跟时候没什么区别,这么多年,只长了个子,他怎么会认不出她?而且——

    古月还是觉得自己个矮,个子矮了得吃饭,她继续点菜:“弟子还要剁椒鱼头、豆皮炖萝卜丸、三鲜烩蹄筋…………”

    无论古月什么,奚桁都一句:“好。”

    这百依百顺的姿态,太不像话了。而某个倒霉孩子揪因为这个,胆子越来越肥,表现得越来越猖狂。

    都特么是惯的。

    然后,奚桁提着锄头,古月笑嘻嘻地拎一把铁铲,和时候一样,胳膊上跨着个竹篮子,跟在师叔后面去后山。挖来胡萝卜、地瓜、竹笋,又摘了红艳艳的朝天椒,翠绿的豆角…… 古月欢快地跟随奚桁,没觉得有一丝陌生感,仿佛这七年来从未离开过他身边。

    挖了菜,两人分工明确,奚桁去厨房,古月就在厨房外处理胡萝卜。萝卜洗干净放在盘中,古月端着就进入厨房,看见系着围裙忙活的人。古人云:君子远庖厨,而这人却下厨都下得赏心悦目,没折损掉他半点的优雅尊贵。

    古月有一瞬间恍惚,稀里糊涂地感觉自己又回到落霞峰,山间的木屋中,清风送来跳跃的微光。

    她顺口就道:“木大,菜我洗好了!”

    奚桁切菜的动作一顿,蹙眉轻轻地问:“月月,你叫什么?”

    直到那张脸转过来,古月终于看清楚。她捧着脑袋,是木大突然离开太郁闷了吗,她认错了人了,还把师叔错认成他!木大的鬼脸再怎么变化,可待在她雕刻好的木头壳子里,是没有这样的绝美之姿的。

    心下又是失落又是心虚,古月摇摇头,干笑着解释道:“他是弟子的朋友,在浮陀仙府照顾我,一时间叫顺嘴了,没改过来嘿嘿……师叔,你生气了?”

    奚桁双眸落在萝卜上,手下菜刀难得歪了下,规整的萝卜条切成了萝卜块。他索性直接剁碎,末了,一刀钉在菜板上。

    可把古月吓了一跳!

    之后,莫名觉得熟悉。落霞峰上,每当她惹了木大生气,下厨时也是这样直接拿刀一剁,萝卜条变成萝卜块。而且,当天的饭菜肯定味道大变,别好吃,不放毒就不错了。

    她下意识便道:“我做错什么了,出来我才能改——”着着,古月眼中闪过懊恼,她今日是怎么了,没休息好吗,老出错!

    奚桁脸上喜怒难测,淡淡地道:“哦,你你错在哪了?”

    古月闭上眼,低头认错:“哪儿都错了,师叔不要生气。”

    奚桁微不可察地叹息,道:“你出去吧?”

    古月点点头,这样也好,反正她在厨房是帮不上忙的。转身就要离开,但直觉离开之后肯定要出事,她扒着门框,眼巴巴地问:“师叔,待会儿还有萝卜炖肉吗?”

    奚桁薄唇轻启,冷酷无情地道: “没了。”

    古月眨巴桃花眼:“那三鲜烩蹄筋呢?”

    奚桁冷冰冰地道:“没了。”

    古月终于意识到错误,哭唧唧地过去拽住奚桁的衣角,假装擦眼泪,道:“我错了师叔。”虽然不知道哪里错了,但认错态度要先摆上。

    奚桁看也不看:“去院内等着。”

    古月提起一口气,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个时候千万要听话,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边走边产生了一个荒唐的想法:木大难道附身在师叔身上了?要不就是师叔附身在木大身上?无论哪个,都不可能啊!

    在她没看到的地方,奚桁转头看着自家师侄,目送她走了出去,眼里的笑意盖不住,薄唇轻启,道:“傻。”

    傻乎乎的,在他身边,总学不会动脑子。

    最后古月所点的饭菜一个没少,味道也没有变。古月微微疑惑,怎么哄木大的法子在师叔这里还能使用?莫非这招百试不爽?

    吃了一口饭,心中的疑惑更甚。多年不见,师叔的厨艺怎么跟木大的那张脸一样了?

    跟那张鬼脸在一起时,总是不断的惹他生气,一离开了,总是处处都是他的痕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心中有了这样的疑惑,古月抓心挠肺的,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越想不出越要想,脑子都快炸了。

    奚桁将一块剁椒鱼堆在古月的碗上,轻敲一下,道:“吃饭。”

    古月立刻回神,揉揉脑袋。夹起菜放入口中,舌头顿时被香辣可口的鱼肉刺激到了,这鱼应该是竹岳峰山腰的清泉里养的胖头鱼,食材上佳,加上百里挑一的厨艺,成菜那叫一个鲜咸香辣。

    古月食指大动,迅速地扒饭。除了剁椒鱼头,她的碗里还有胡萝卜,炖得酥烂的鸡肉,美味的虾球,每一样看起来都赏心悦目,闻起来更是让人口舌生津。

    吃了个大饱,古月抱住肚子,一口一口地喝着果酒,香香甜甜的,她看了看奚桁,心生感慨: “师叔,阿月以后如果能遇见一个像您这样的男儿,长得美,又有一身的好厨艺,一定要强来做道侣。”

    这话得真心实意,修行之路太过漫长,如果真能遇见这样的男儿,她肯定一把抢过来,当不成道侣,当朋友也行啊,不仅能大饱眼福,还能大饱口福,美死了。

    奚桁眼皮颤了颤,嘴角扯起,轻轻地笑了:“是吗?如果那样,你还不如一直待在我身边。”

    古月吓了一跳,她觉得自己可能喝醉了,怎么会耳朵里听到这句话后,脑子里想起同一句话:如果那样,你还不如一直待在我身边。

    而且,后面还有下一句:

    我厨艺不错,而且会愈发好,天南海北的菜都会做,一日三餐一年十年不会重样。你不如跟了我,或者我跟你也好,行不行,竹竹……

    古月蓦地酒醒了。

    她眼珠骨碌碌地转,细细思索方才脑海中的话,虽莫名其妙就冒了出来,但很可能是她那残破的记忆:你不如跟了我,或者我跟你,行不行,竹竹……

    行不行,竹竹……竹竹……竹竹!

    难道,她上辈子还真有个丈夫?

    宋缜的是真的?

    风吹过庭院,四周竹林“哗啦啦”地晃动着。

    ————

    ————

    奚桁在大梧桐树下摆了张棋桌,古月被叫过去,手执黑子,奚桁执白,但两人的心思都没有放在下棋上。

    奚桁道:“从仙府出来,可接了什么任务?”

    古月咳了咳,露出皓齿笑:“四处走走呗,遇见猿猴祖母捅上一刀,不过就跑,救老百姓与水火之中。”

    奚桁的心神放一部分在古月的身上,听了这话也不讶异,似乎早有预料,就嘱托了些要注意和心的,猿猴祖母不是一般的邪妖,性子残暴狠厉,不心就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古月一一答应了。